第九次离家出走失败，原来是量子计算机搞的鬼 | 科幻小说

1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相遇」。为保护苗族文化，小镇上使用了量子计算机进行管理。然而诡异的事情逐渐发生，少男少女们发现，计算机似乎一直在阻止人走出这个镇子……本文收录于未来局出品科幻选集“华夏科幻系列”《龙的呼吸阀》。

苏莞雯 | 科幻作家、独立音乐人，北京大学艺术学硕士。擅长在日常生活场景中展现惊奇想象。2021年获第十二届华语科幻星云奖2018-2020年度新星银奖。代表作《三千世界》《龙盒子》《我的恋人是猿人》《九月十二岛》。《九月十二岛》获豆瓣阅读小雅奖最佳连载。《三千世界》获第四届广州青年文学奖。

龙的呼吸阀全文约9400字，预计阅读时间18分钟

一从高处向下看，这只是个雨雾中的寻常小镇。蒙优爬上屋脊，躬着身子小心移动，以免被人发现。从他家到阿羽那儿，要经过几十户人家的屋顶。他出发时天还亮着，小镇风平浪静，人们收起菜摊，做起晚饭，亮起灯。到了阿羽家的屋顶时，天色已经黑透，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和对骂声从四面八方炸响。蒙优跳下屋顶，敲开阿羽的窗子。阿羽打开窗缝：“你又要走了吗？这次会不会也失败？”“我准备了新路线。你家呢，今晚怎么样？”“我爸……又砸断了椅子腿。”阿羽摇摇头，“我妈烧烂了刚摘回来的板蓝根草。”这座南方小镇的地面总是湿漉漉的，天空时刻飘着蒙蒙细雨。一到夜里，原本亲切老实的大人就会完全变样，像得了传染病一般不约而同地争吵、打砸、搞破坏。家家户户的孩子们总是躲在自己的屋里，抱着被子，做着噩梦，熬到天亮。“外面的人不一样，天气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只有我们还在守着老土的东西，过着落后的日子。”蒙优说，“昨晚我又梦见洪水来了，所有人都被活活冲走……”阿羽低下头：“是因为我之前说的话吗……”“不是，你不用内疚。”“那你走了，你妈怎么办？她身体不好。”“管不了了。我们的父母一半是人一半是疯子，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阿羽有些犹豫：“我们是他们的孩子，我们可能也会变成他们那样的。”蒙优听出了阿羽的担忧：“我统计过了，整个镇子会变成那样的只有成年人。明年我就成年了，再不走就真的……那我走了。”蒙优转身远去，几只鸭子扑腾着从他脚边散开。他头也不回地到了镇子路口时，突然天降大雨。路旁原本高耸的泥堆一下子化作泥浆，像恶魔的阴影向他蔓延。但他还是踩上石头与结实点的土堆，快步向高处冲去。六年前，一场山体滑坡阻断了镇子的对外交通。但叫蒙优想不通的是，全镇没有人组织开山修路。大人们守在家里，晚上破坏，白天重建，似乎只要日子有得忙就满足了。更没有人赞同蒙优离开镇子，他只能在白天按兵不动，夜里拼命逃跑。但每一次的逃跑都有意外，他还从来没有成功过。现在已经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他，连抓带爬到了一处不稳定的高坡上。从这个位置，他望见了镇子周围破碎的惨景：到处是融在一起的泥沙，近处一条蜿蜒而上的盘山公路中停着个灰扑扑的庞然大物，那是一辆满载的卡车，它的前方被断了路，后方也是滑落的泥沙堆。蒙优打算以卡车为参照，只要过了它前方的泥沙堆，再走一公里就可以上旧公路。这个小镇距离贵定县城有30多公里的路程，就算一路上没有可搭乘的便车，花上一个白天也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雨水越来越急，蒙优的每一步都变得格外艰难。但只要身体还在动，与目标的距离就在拉近。一瞬间，脚下有了变化。地面的水流急剧向着一处水洼汇聚，片刻的功夫，水洼中突然卷起一条水柱，打着弯冲向他。蒙优大叫一声在半空中摔倒，就像是被龙卷风连根拔起的树。他的视线腾起旋转，又开始向着镇上的方向滑坠。最后，他被水柱吐回了小镇路口的地面。第九次离家出走失败。 二白天，阳光在云雾外徘徊，镇上又是一片狼藉。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蒙优昨晚试着逃跑了。爸爸在几年前的泥石流中去世，妈妈因为肠胃不好经常卧床。有邻居来送点腌白菜时，妈妈不留情面地说：“这孩子不知道怎么的，昨晚又是一身泥回来。”“该不会还在想着出去吧？少一个人家里就少一份补助，怎么连这点都不懂？就在这里孝敬你妈，出去也是瞎辛苦……”邻居左一句右一句地说着时，蒙优还在琢磨昨晚那股水柱是怎么来的。“阿姨？”阿羽提着一篮果子来了。一看到蒙优，她就明白他昨晚没有成功。她将蒙优拉到院子里，说了自己的推测：“我们这个镇子，不是有个量子计算机在管理吗？我听说它有预测未来的功能，该不会是预测到了你要逃走，想拦着你？”“你说那个叫蓝龙的计算机？”蒙优叹一口气，眉头皱得更深了。“我正好要去取蜡，要不你一起来？”蒙优跟着阿羽一同去了养蜂人的住处。养蜂人石老师是县里指定的苗族文化研究员，家中有电脑和手机等各种电子设备。当两人到他的屋子兼工作室时，他正将几块蜂房放到水里煮开，等着溶化后的蜡逐渐浮上水面。蒙优帮着他将蜡收集起来：“石老师，能说说蓝龙的预测能力是怎么回事吗？”在这个镇上，石老师可能是唯一一位在夜里依然清醒的成年人。他过去是石油化工大学的硕士，后来回到镇上生活，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记录和分析工作。“我们镇上的苗族文化保留得很完整，所以才被选为全国四大量子计算机管理的试点基地之一。”石老师耐心解释，“蓝龙的主要职责是学习和保护苗族文化。至于预测能力，其实是它根据我们当地的水纹生态发展出来的一种监控系统，就是能够预测数千种水纹变化的可能性，并且对每一种可能性都给出对策。”“那它有没有可能预测人的行为？”“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时代的发展不止一种轨迹。之所以把量子计算机叫做蓝龙，也是因为传说中龙是一种融合多种文化而生的产物。不过据我所知，蓝龙以后的发展，是可以行云布雨，根据农民的需要提供适宜耕作的气候条件。”“怎么做？”蒙优不以为然，“我们这里的农民都不懂先进技术。”石老师笑了笑，从抽屉里找出一枚银色的小物件抛给他：“我们可以和蓝龙对话。虽然功能还在改进，但是你懂电脑的操作，试试就知道了。这东西，我管它叫呼吸阀。”“呼吸阀？这不就是个哨子吗？”“在石油化工领域，呼吸阀是最常见的一种东西。它很小，但是可以调节油罐内通气和水流的比例。哨子在我们这里也是这种东西，一个微小的动作就可以调换出风暴一样剧烈的变化。我已经在蓝龙那儿预设了一个程序，让这只哨子吹出的声波等同于蓝龙这台量子计算机的编码。只要吹一下，就相当于叫了一次它的名字……”冷却的蜡收集齐了，阿羽准备回家，蒙优则向石老师借了手机，说想做些调查。自从泥石流封了路，镇上人们的生活又倒退了十几年。平日里有什么事靠喊就行，多数人用不上手机。蒙优举着手机一路拍摄，去了蓝龙主机所在的那座塔。不知何时起，他身边已经多了几只鸭子。它们在水洼里走进走出，反复扑腾着湿润的翅膀。蒙优没拍到和昨晚那股水柱一样奇异的画面，开始灰心，一个失神还踩了一脚水。身边的鸭子不但没有受惊跑开，反而平静地啄着地面。他看着一只鸭子，慢慢下蹲，试图伸手去摸它的羽毛。鸭子在被碰到之前就摇摇摆摆跑开了，怎么追也追不上。他有了些念头，快速滑开手机里已拍到的一些片段，寻找鸭子的身影。“找到了！果然……”视频中的鸭子和他眼前这只在逃走时的姿态分毫不差。 三蒙优匆匆回到石老师家，听说他去后山收割蜂房后也一路上了山。见到石老师时，他急于把手机里存储的视频播放给他看。但他没想到的是，上一秒还在的照片与视频一眨眼就消失了。“是蓝龙……要消灭证据，手机是联网的……”蒙优费力地组织语言。“你拍到了什么？”“鸭子。那些鸭子是假的，长相和动作都一样。”蒙优指着不远处的几只鸭子，“你看，这种地方也有鸭子，它们不管在地上还是水上都不会引起怀疑。它们是蓝龙安排在我们身边的虚拟监视器。”石老师困惑地挠挠额头。“我说的是真的！蓝龙一直在阻止人走出这个镇子，它有野心，想把我们封锁起来。你不相信我？”蒙优站到山头高处的一块巨石上，那儿的悬崖下方就是邻县的村子。“蒙优，你在干嘛？”蒙优听着风声，看着村落，突然纵身一跃。石老师的喊叫在身后响起，当他丢掉蜂房急急忙忙向山下探头看去时，蒙优已经被一条水龙送回了半山腰。“你看！”蒙优仰着头高喊，“你们不知道，是因为你们没想出去。我已经离家出走好几次了，都没成功！”“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石老师高声问。“一直待在这里，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石老师，蓝龙绝对有问题！”“我去找镇长商量，你先回家去！”蒙优一人回到了大街，心中烦闷。一阵潮湿的大风卷过来，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奇怪。十多个农民怒目圆瞪地向他走来。蒙优被农民绑在镇上祠堂边的树下，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闻讯来了，他们围着他说：“我们这是替你妈教育你，你要是走了，以后谁孝敬她？你还想打那个计算机的主意？像你这种破坏分子，出去迟早会学坏变成杀人犯……你今晚就住祠堂里了，看着祖先好好悔改。”蒙优被关进祠堂的一间小屋后，看热闹的人才渐渐散去。临近傍晚，门锁有了动静。“蒙优？”是阿羽的轻声呼唤。蒙优被绑紧的身体来回摇晃。阿羽打开了锁，无声地钻进屋内，又掩上门。“我听说你在这里，就去镇长那里求他给了钥匙。你先回家，别被人看见就行。”“石老师呢？”蒙优问。“他也被镇长训了半天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蒙优和阿羽一同警惕地望向外头。那里站着个瘦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我……我听说那个量子计算机有问题？”瘦子挠挠头，“我家这么穷，就是因为被它坏了风水。你说的对，要把它铲除了！”瘦子和阿羽一起给蒙优解绑时，门外又来了一个人。“我妈和你妈得的病一个样，都是喝了不干净的水。”他对蒙优倒了苦水，“我早就觉得是那个蓝龙搞的鬼。”片刻后，敲门进屋的人又多了一个。他和先来的两人面面相觑，然后把自己每到夜晚就要摔烂桌椅的疯狂劲也总结成是蓝龙的控制。蒙优带着阿羽，和那三个镇民一起溜出了祠堂，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走着。“你们不是真的要去打蓝龙的主意吧？”阿羽担忧地说，“那是公共财产。”“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瘦子拍拍胸脯。“不行，我们不能乱来。”蒙优观察了四周，确认没有鸭子的影子后说，“我知道蓝龙除了主机之外，还有一些副脑散落在镇上。我们去把副脑关了，它就没法完全控制我们了。喂，你干嘛？”蒙优想叫住擅自跑开的瘦子，但瘦子钻进了附近一户人家，几句话的功夫就带了两个大汉出来。“他们也跟我们一起干。”瘦子说。另外两个镇民也一路上呼朋引伴，直到蒙优的队伍有了十几人。“那个叫蓝龙的什么……哦对，量子计算机，它的主机在塔里面，这个我们都知道。”瘦子挠挠头，“但我们怎么知道它有几个副脑，又在哪里？”“我知道。”蒙优说。他不会告诉他们那是因为他离家出走的次数多了，因而了解小镇的每个角落。他想，只要关掉那些副脑控制站，自己便可以趁机离开这个小镇了。他随地捡起一根树枝，在湿润的泥地上画了个简陋的地图。“我们要结队分头去这三个控制站，到了以后只要找到电源，关掉它，不要做多余的事。”蒙优指着地图说，“你们记住，为了不让蓝龙发现我们的计划，你们接近控制站时不要表现得太刻意。而且，要小心鸭子。”“小心鸭子”这句话成为口号，每个人都默念了一遍。有个人用力抛出了一根木头，近旁的一只土狗追出老远。“我先去了！”那人跟着狗去了。其他人也就地解散，分别找合适的理由或道具，向着黄昏中的目标出发。阿羽有点担忧地看着天色。“我们等不到白天了，时间紧迫。”蒙优说，“要是事情传开了就没机会了。”他爬上屋顶，站在高处观察三拨人的状况。天色一层层暗下来，他看到有个人在一个副脑控制站的屋外摔了一跤，然后气恼地搬起一块石头。蒙优想喊住他，但他知道不能出声，四周都有镇民。他从口袋中摸到了哨子，便将它放在嘴边狠吹了一下。视野改变了。倾斜的屋顶一下子变成了平坦的地面，几只鸭子在上头一摇一摆地走动。蒙优惊讶地抬起头，见到四周飘扬着许多刚刚染成靛蓝色的棉布。在几步之外，还立着一台电脑。蒙优向着白色的电脑显示屏走出一步，整个人滑坐在屋顶上。视野恢复如初，他吓出一身冷汗。
四 天色完全黑了，四面八方响起了打砸声。蒙优恢复了镇定，从屋顶上跳下：“阿羽，出事了。你的担心是对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成了疯子，想在控制站里打砸。”“那怎么办？”“只能等白天他们冷静了再说。”蒙优将阿羽送回家，并叮嘱她锁好门窗，不要外出。在她屋外，蒙优站了一会儿，又拿起哨子。刚才屋顶的那一幕，仍在脑中挥之不去。他吹响哨子，眼前的世界又一次笼罩在梦幻中，面前还有一台可以打字的电脑。这一次他明白了，他正在和蓝龙对话。他抬起手，放在键盘上方。键盘感应到他手指移动的次序，成功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你为什么要用鸭子监视我们？”几乎是同时，显示屏上出现了几个字，算是蓝龙的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正在适应你的语言模式。”“你控制了大人？让他们一到夜里就变成疯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正在适应你的语言模式。”“那些水柱是你搞的鬼？水柱！明白吗！”“是。”紧张的情绪涌上蒙优心头：“你想做什么？”“所有与水有关的我都知道。”蒙优低头望向潮湿的地面，沉思了几秒，又抬起手飞快打字：“你说水？难道你是用水监视我们的？”“是。”“你还能用水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是。”“你这个疯子，再胡说八道下去，我们会毁掉你。”“我可以通过水的量子级数据变化预知未来，我可以告诉你未来。”蒙优视线中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他回头环视一圈，看见一片白茫当中溅起红色的火舌，无声的大爆炸瞬间吞噬了夜空，一排房屋在强烈的地震中逐渐崩塌。”他重新面向计算机，呼吸急促：“这爆炸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是为了保护苗族文化而生的吗？”计算机屏幕上冷静地出现一串文字：“我已经学习了这个镇上所有的文化，现在我才是苗族文化最大的宝库。我不能让自己被毁掉，你这个疯子。”蒙优看到刚才打下的文字被蓝龙吸收为自己的语言，又想起了那些虚拟的鸭子。它们就是蓝龙能够构筑出一整个苗族世界的证明。他忍住两手的颤抖，敲出一个问题：“你预测的未来只有这么一种可能吗？”“可预测的未来有3216种可能，我会给每一种可能都建立对策。”在蒙优呆立时，蓝龙撤走了梦境般的场景，结束了对话。蒙优感到凉意，在空旷的大街上仰起头。下雪了。整个贵定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雪，何况现在还是初夏。“蒙优……蒙优……”阿羽的声音让蒙优回过神来。她开着窗户冲蒙优招手，“来我这里取取暖吧，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下雪了……”蒙优看到街道四周已经冷清下来，几个蜷缩的身影也纷纷进了屋。他从窗口进了阿羽房间，清楚听到了阿羽父母的打砸声和争吵声。“我以前做司机在外面跑，辛辛苦苦命都快没了，你还嫌我这个那个……”是阿羽父亲的声音。蒙优有些在意，出神地走向门边，将耳朵贴在上面。阿羽母亲的埋怨和砸坏家具的声音一同响起。“本来想一卡车运到加油站就能拿到钱的，结果谁知道来了泥石流。”阿羽父亲声嘶力竭，“我能活着爬回来已经走运了……”蒙优想起被泥石流断了路的那辆卡车，车后有两个灰色的大桶。他开始相信蓝龙的预言了。对付蓝龙，这个镇上的人没有胜算。阿羽凑到蒙优跟前，轻声问：“你怎么了？”“我知道为什么会下雪了。”蒙优说，“那辆卡车运的是油罐。这时候要是下雪，油罐里头的气压会突然变化。虽然油罐上有呼吸阀可以调控压力，但如果呼吸阀冻住了，不能正常吸气和排气，就会爆炸……”“你在说什么？”“蓝龙的发展，已经大大超过我们想象的程度了。”蒙优坐在门边，垂下头，“很多我们以为的自然现象，其实蓝龙都可以制造：水污染、山体滑坡、下暴雨、下雪……而且，它还可以预测人的行为。”“这……可能吗？”阿羽露出怯意。“人体不就是一个水库吗？我们的血液和组织液，足够被它监测了。加上镇上这常年潮湿的地面和空气，我们就像一直生活在蓝龙这个巨型计算机体内。”“那我们怎么办？让所有人一起逃出去吗？”“这里已经是个孤岛了，道路与通信中断……我失败过很多次了……”半晌，无话。“蒙优……虽然我昨天那样说，但我们不是我们的父母，天黑了我们也还是清醒的。”“那又有什么用，不用多久就会爆炸，然后是地震……”“未来难道不能改变吗？”蒙优把脸埋进臂腕里：“我怎么知道……”“那我就改变过去。”“什么意思……”“上次你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出去……”阿羽内疚地说，“我拒绝了你以后，一直很难受，终于想明白了那些话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想改变那时给你的回答。我现在虽然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但我会站在你这一边，我也想和你在一起。”阿羽严肃说话时，蒙优总会变得异常紧张，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话就像溢进黑夜的光，让他的脸不断升温直到通红。但他仍然低着头，声音因为抽泣而有些断断续续：“太好了……因为你的这句话，我们所有人的未来都会改变。”“为什么？”“我刚刚想到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植物，都是寄居在大自然里的，蓝龙虽然是个量子计算机，但也和我们一样在自然里共生，我们的灾难也是它的灾难。它一定会给自己留点余地。” 五“阿羽，你帮我用蜡画个地图。我们要想办法让所有人都平安。”蒙优说，“蜡能隔离水，只要我们不下水染出来，蓝龙就监测不到它。”阿羽从抽屉中取出一只银杏叶状的小铜刀，在桌面铺开一块棉布。在苗族人当中，蜡染是一门家家户户都熟悉的手艺。阿羽握着蜡刀从一壶温热的蜡液中游过，在壶口沥了沥。然后，她照着蒙优所说画出了小镇的轮廓，和一辆卡在山路上的卡车。“如果雪再继续下大，车上的油罐迟早会爆炸。你把这个地图带给石老师，让他带整个镇子的人去最远的礼堂集合。这几条是最近的路线。一定要离这辆卡车远远的，在它附近的这个半圈内都可能会有地震。”“可现在天黑了，大人都是那副样子，我和石老师两个人叫得动吗？”“蓝龙的意思是它没有控制他们，如果他们想走就能叫得动。至于刚才那些和副脑控制站纠缠的人，是我让他们去冒险的，所以我去叫他们。”蒙优跳出窗子，先去了最近的一个副脑控制站。在那里的几人正在搬石头当武器，但黑色的地面总是让他们不断滑倒。蒙优提了一桶冷水泼向他们：“庆典开始了！你看，大家都跑去礼堂了，晚了你们就分不到好东西了！快跑！”那几人见蒙优一摔水桶，面面相觑之后，也拐入大路，加入了奔跑的镇民中。在第二个副脑控制站，几人正在渐渐变厚的雪地上打架。蒙优也加入他们，用蛮力拖开了彼此。所有人都摔了个底朝天。蒙优的脸贴在又硬又滑的地面，痛感在半边身子扩散，但好歹是让这几个人听进了他的话。第三个副脑控制站里四处都不见人。蒙优只好上了屋顶，在高处寻找。这些屋顶有的是水泥的平顶，有的是倾斜的青瓦。现在它们因为积雪而变得湿滑，蒙优在几座屋顶上小心移动，愈发心急，直到他看见了池塘。夜晚的镇子被黑暗吞没，但他注意到了池塘里的不寻常。“喂！你找到我兄弟了吗！”瘦子跑上大路，在蒙优脚下冲他挥手。“在池塘里！”蒙优说，“我们要快点了！”他们赶到池塘时，瘦子打亮手电筒发现了要找的三人。他们看起来已精疲力尽，正抱着根圆木漂浮在水中央。“哎呀，怎么会掉到那里头去……”瘦子一边呼唤一边干着急。蒙优知道原因，水是蓝龙的武器。“得快点把他打捞上来带走，要不然这一带就要爆炸了。”他低声说。“什么？爆炸？还……还有多久？”“不会太久。”蒙优挽起裤腿，打算试试水的深浅，却没想到池塘已经开始结冰。薄薄的冰片不断割开他的皮肤，他没几步就动不了了。他回到岸边，伸手去摸口袋：“哨子呢？你看到我的哨子了吗！”“哎哟，谁管得了你的哨子。刚才打架打掉了吧。”瘦子着急得原地跳脚，“我兄弟怎么办啊！这附近人都跑了，谁能帮帮他们！”“必须要和它对话……”蒙优自言自语，“有什么附近就能找到的工具……”他闯进池塘边上一户人家的屋子，里面灯还亮着，但人已经被石老师叫走了。瘦子也跟上他，蒙优看了一圈屋内，问瘦子：“你会蜡染吗？”“我？我妈和我妹才会那些女人的东西……”蒙优瞪了他一眼，让他赶快去加热蜡壶。蜡染的关键在于给一块棉布画蜡，之后只要在板蓝根液里浸泡棉布，那些蜡线就会脱落成为纹案。“只要蓝龙能读取出我写的文字，或许就能联系上它。”蒙优提起蜡刀，才刚涮过蜡液，移动到棉布上方，蜡液就不断滴落，成为凝结的圆点。他控制着发抖的手，又试了一次。这一回虽然写下了一笔，但蜡线在弯折处立刻就断了。蒙优努力回想阿羽使用蜡刀的模样。当阿羽将蜡刀从蜡壶抬起时，她总是等待三秒，吸气、屏息、呼气。然后，她会一口气在棉布上画出不中断的一笔。瘦子在一旁催促：“怎么办？再不快点，我们就要被炸飞了……”蒙优尝试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于手上，让蜡刀画出一道连续的弧线。“蓝龙以为自己已经是苗族最大的宝库了，这是因为我们的人从来不思进取。就连我也看不起这里。但是听了你的话我明白了，我也没有面对自己的内心。我以为我寻找的是自由，现在发现我真正想要的是力量。我们得让蓝龙明白，苗族文化不仅仅是它所观测到的那些东西。”蒙优终于写完了，他抬起头，“阿羽，我……”眼前的瘦子挠了挠头：“你说什么？”过度集中精神的蒙优，发现自己将面前的人错当成了阿羽。他咧咧嘴，将棉布交给瘦子：“快！染出来！”棉布在靛蓝色的板蓝根液中浸泡，又被捞起。蜡的痕迹开始爆裂，出现白色的肌理。瘦子问：“你写的是什么东西？”“蓝龙的编码，相当于它的名字。”“然后呢？”瘦子话音落下，两人的身边起了风暴。一台电脑重新出现。“我要和你合作，要你把池塘里的三个人放出来。”蒙优匆匆打下一行字。“为什么我要同意？”这是蓝龙的问题。“你还没有学到足够多的苗族文化。”蒙优回答，“有一种文化在每个夜晚每户人家里都会有，只不过这些年来，你都没有机会监测到。”“根据我的数据库，我没有检索出你说的是什么。”“你当然想不到。我说的，是一家人的夜话。”“那是什么？”“什么都有可能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我们的记忆，我们如何融合新的东西去发展传统的东西，也是我们学习的本能。”蓝龙花了接近一秒的时间解读蒙优的答案，那代表它经过了审慎的思考。“我可以把池塘中的人送还给你。但是我不会改变其它决定，我不会只为一种未来做准备。” 六 雪还在下，寂静得可怕。蒙优与瘦子跑在前头，三个快要冻僵的人披着大衣跟在后头，他们一起从大路跑向礼堂。几人前头，还有一群鸭子在飞奔。更前头，阿羽、石老师和镇民们在礼堂里焦急等着他们。“我长……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跑得那么快的鸭子……”瘦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它们根本不是鸭子！”蒙优得到了提示：“快！跟上鸭子！那是蓝龙给我们的信号，我们要追上它们的速度才能安全！”“嘭——嘭——”爆炸的火光从他们身后升起，炮声般的巨响炸开，连大地也在颤抖。苗族人熟知的小镇之夜，从这一天开始变得不同。 天亮后，在通往镇外的一条青石板上，有一段路被模拟成了都市街头的时尚模样，几名五六岁的小孩在其中穿梭嬉闹。蒙优走过一个孩子身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要一直学习哦，要不然会被杀掉的。”“这也是你和蓝龙的约定吗，用虚拟技术教给我们新的知识。”阿羽走在蒙优身边，“这对它又有什么好处呢？”“苗族人越了解外头的知识，就越能和自己的文化融合出新东西。这些东西是它需要的。”蒙优在路口站定，“别送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昨夜的爆炸为镇子炸开了一条路，蒙优不想再错失机会。他对一同前来的石老师说：“等我在外面安定下来了，会捎人把手机送回来。”“这一次，你真的下决心了吗？”阿羽问。“蓝龙之所以会帮我，是因为有一天它也会需要我的帮忙。我们的镇子是量子计算机的试点基地，外面的世界不受蓝龙的影响，我会静下心学习新东西。放心，我还会回来的。正是因为我的家在这里，才更要为了她走出去。”蒙优第一次踏出了小镇，先是到了贵定县城，后来又去了石老师大学同学的实验室实习。他很少再梦见凶恶的洪水，但他一直记得在故乡小镇上，他要求蓝龙与他合作时的一段对话。“你不让我离开镇上，是因为你预测到了一种危险的未来吧。如果我走了，总有一天会带着更高的技术回到这里，让它取代你。”“你带着愤恨离开，只会带着毁灭回来。”蓝龙回答他。“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一个微小的差别可以调换出风暴一样剧烈的改变，今后的我会成为一个你需要的阀门。”“是的，我看到了不同的未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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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讲述了在不远的未来，人们使用量子计算机对苗寨进行管理，直到计算机出现问题让人们陷入困境。当地的年轻人最终克服了阻碍，解决了难关。作者通过这篇小说，更深一步建立起了人与科学技术、传统文化之间的联系。无论是开拓未来的科学，还是扎根过去的传统，两者都会长久地陪伴在我们人类身边。作者也在这个平衡秩序当中，实践了“本土科幻”的创造，与文中的人们一样，前往更广阔的天地，获得更大的自由。——水母

华夏科幻系列

未来事务管理局 编

《龙的呼吸阀》《琥珀中的生命》
新书！外星人遇见酸汤鱼，全球作家写了本贵州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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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水母  题图 《机器人总动员》截图 点击「阅读原文」，收获不存在科幻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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