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不要小看写日记的人,他们在创造世界线 | 2018科幻春晚回顾
2018年,第三届科幻春晚举办。这一届的所有故事都发生于一处时间定点——北京西站。来自不同时间线的21位作者,将任意时间、任意形态的这个奇妙车站,凝结为一个宇宙。
我们将于每周三至周五带来2018年科幻春晚小说回顾。今天带来第13篇:慕明《开往西站的特别列车》。
***
这个故事本该到此结束,可是时光就像一列永远不停的特快,我甚至来不及停顿回首,就被生活裹挟着,一路滚滚向前。我没有对别人说过那列特别的列车,和那个特别的北京西站,甚至对她也没有。我只是开始保持记日记的习惯。皮面的笔记本,手机上的日记App,我甚至去买了一个卡片相机,在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会留下许多照片。我并不会把日记和照片发在朋友圈里。我明白,它们所拥有的力量,比人们想的,要巨大得多。我也越来越喜欢历史。尽管我后来知道,那个来自汉朝的老人即使没遭遇陨石,最终也会一败涂地,但是我仍然沉迷于从古老而模糊的语词之间,寻找被遗忘或是被掩盖的,另外的世界。历史是建立在观测记录上的一种复杂构造,在许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设想着在另一条绵长的时空之线中,无数的可能将如何像藤蔓一般滋长,像溪流一样四溢,最终,汇入虚空之中那张不可言说的庞大之网。我经常坐火车。口袋里,是从不离身的日记本,手机,以及移动硬盘。可我再也没有坐上特别列车。我也去了很多次北京西站,可是,车站里的灯光不是温暖的黄色,而是冰冷的白色。我也再没见过穿毛背心的工作人员。后来,我甚至无法确认,那个夜晚是否真的存在过。它变成了一个秘密,和我一起,在不确定性的迷雾中慢慢老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是在一次久违的酣睡之后,又一次到达北京西站的。我的头发白了,手也抖了,对于老人来讲,这样安稳的睡眠,并不多。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乘务员没有查我的票。当又看到那铬黄色的灯光,看到那些黄铜旋转门的时候,许多往昔忽然活了过来。我藏在皱纹里的眼眶湿润了。那些都是真的,那不是梦。“小伙子,又来了啊。” 站在旋转门口的,是穿着毛背心的大婶。尽管我的女儿都比她大了,但是我知道,在她眼里,我永远是那个补票的小伙子。“这次准备好车票了吧,想要去哪儿?”我掏出了手机和日记本。在过去的五十年里,我对生命中的每一个节点,都做了不止一种记录。从投资选择,职位变动,到孩子出生,病历记录,我为所有曾经游移不定的可能,都写了一份单独的日记。我的日记不是一条线,而是一张网。我生活在无数可能性的边界上,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和年轻的时候不同,现在的我,并不确定应该选哪条路。“我......想问问,当我用车票变轨之后,之前的轨道......去哪儿了?”大婶笑了。“想明白了?之前的轨道还在那儿。你可以进入新的轨道,但是,在旧的轨道上,另外一个你,永远都在。”我默默点头,跟长久以来的思考结果一样。记录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它们创造出的世界不会消逝。在这条轨道上的我,所拥有的快乐,在另一条轨道上,可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煎熬。变轨或许能帮助我享受被修改的过去,但并不是毫无代价。我的一小部分,随着变轨,已经永远地离我而去了。那一小部分,在承受本应由我承受的,在忍耐本应由我忍耐的。甜蜜的生命果实背后,是无数苦涩的枝叶。然而,也正是由于这些苦涩的部分,作为个体的我,才是一个完整的,真正的我。不管是小径分叉的花园,还是命运交错的车站,不管是许多历史的罗生门,还是无数未来的起始点。尽管无法真正理解平行宇宙的奥秘,但是它已经对我们思考世界,思考自我的方式产生了无比深远的影响。那并非是一条一劳永逸的捷径,而是一种哥白尼似的眩晕:我站在一个四面八方都是镜子的大厅里,每一面镜子里的我,都可以大声声称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而我,究竟该听从哪一个自己?也许只有莱布尼茨说的对,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所有的可能的世界里最美好的。他唯一的错误,是认为这样的世界是唯一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删除了手机上的所有日记副本。只剩下那个陪伴了我很久的皮面日记本。那是在这个世界间,真正的我。“这就是我的车票。”我再次踏进了那扇旋转着的黄铜门。只是这一次,我睁着眼睛。我知道,在车站外等着我的,是同样白发苍苍的她,也是我充满缺憾,但又无比完整的一生。
由「未来事务管理局」创办于2016年,每年春节期间,邀请多位海内外科幻作家,以“春节”为主题创作科幻小说,目前已举办八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