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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人建起的博物馆,唯有领悟牺牲的人才能参观 | 科幻小说

克里斯汀·鲁施 不存在科幻 2024-01-05

作者简介克里斯汀·凯思琳·鲁施,美国作家/编辑。凭借《千禧婴儿》获得2001年雨果奖最佳中篇小说;《消失的2002》赢得2003年努力奖;《回收阿波罗8号》获得2008年侧面奖最佳短篇;《内敌》获得2015年侧面奖最佳长篇。曾担任过六年《奇幻与科幻杂志》编辑,期间曾获得过一次雨果奖最佳职业编辑奖。

现代战争博物馆全文约13500字,预计阅读时间27分钟
作者 | 克里斯汀·凯思琳·鲁施译者 | 氪罗钡路斯校对 | 肖雪、Mahat
我乘着轨-地飞行器来到了科里兹纳斯特。我的行程不是我自己安排的,所以我并不知道我们的旅行要乘坐升级版C-73,否则,我一定会更加强烈地抗议这个安排。他们说C-73从内核到内饰都已经完全今非昔比了。但是,先遣队青睐C-73是由于它出色的内部稳定性,这对于往来于科里兹纳斯特的飞行器来说至关重要。科里兹纳斯特是格尔德星最大岛链上的中心岛屿,有着自己独特的微气候特征,八十公里每小时的风永不停歇。四十年前,我们在这里驻扎的时候,这整日的风就刮得我们抓狂不已。风让我的皮肤皲裂,耳朵生疼,我还记得我的头发里、舌头上和鼻子里甩不掉的沙砾。帽子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我们不得不戴着护目镜,它们也在我们的脸上留下了印记。我的右眼下至今还有一道小小的白色伤疤,轻轻拉扯着我的皮肤,那就是佩戴护目镜留下的痕迹。医生们总会轻触他们自己的右眼,又意味深长地对我点头,示意我现在魔术般的医疗设备可以轻易地将这道伤疤抹去。我总是和这样的医生保持距离,他们比我要年轻,不能理解这是荣誉勋章。这道伤疤在科里兹纳斯特战争前就存在了。我把它看做勋章,是因为在科里兹纳斯特日复一日地生活下去远比打仗要艰难,它用它自己独特的方式摧残着人心。我挺过了数十场战斗,失去了千百名战友,但至今最令我耿耿于怀的还是战争爆发前的那一年,我们顶着狂风,训练当地士兵,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会发生。当我终于结束了现役(第一次)之后,我告诉过我的丈夫(第一任),战争之前的等待时间是最难熬的。他也是一名职业军人,但是更多的是在做军事行政管理工作。他听了我的抱怨,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仿佛我长了三个脑袋一般。“没有一直在打仗你就偷着乐吧,”他说,“有的部队可是整整打了十八个月的仗。”他大概不是有意埋汰我。当时,其实我也明白,他说的都是事实。那一年我们有四分之一的人被调离,补充进其它部队,顶上死掉战士的空缺。甚至当时,我们也曾试着远程参战,但是有时候,无人机、机器人或者其它什么战争机器并不是万能的。当你和戴弗特这种高技术文明作战的时候,你绝对不会想着使用任何无人设备,因为这些设备可能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被重新编程,反戈相向。是啊,我们花了很大代价才艰难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是啊,非常惨痛的代价。不相信的话就去读一读战争实录吧,因为我不会在这里再次重复一遍。事实上,我还在喋喋不休的唯一原因是我必须完成这一份报告。我一直拖到了最后一刻才开始动笔,一部分原因是这是我在戴弗特战争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必须要离开格尔德才能静下心来思考。我知道我还得修改这份报告,把这些出于私心的絮絮叨叨删减一些——见鬼,其实是要全部删掉——我十年之前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就发现,我写报告的时候必须要打一遍草稿,不然总会混进那么点个人情感。我的个人情感比官方报告上能呈现出来的多多了。从最一开始,在提名我为驻戴弗特星系大使的听证会上,我就撒了谎。当然,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如实陈述了我的政见,我也确实不会为声名或者金钱屈服,但是关于战争对我的影响,我没有说出实话。在我写作这篇草稿的时候,国会成员的问话——那些用来摆脱责任的愚蠢问题——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女士,戴弗特战争的经历是否给你留下了任何情感创伤?——部长先生,您收到的我的提名档案里有多家健康机构的医生开具的报告,证明我参加过的任何一场战争都没有给我留下情感创伤。——是的,女士,我们很熟悉你的档案。但是,现在,我们请你当面回答并宣誓,你是否认为你有任何战争导致的情感创伤?——没有,先生,部长先生。我不认为我有任何遗留情感创伤。身体创伤倒是有,但是似乎不适合展示给您,我宁愿私下把它当做我曾经服役的纪念。【众人的笑声】我不认为我有战争留下的情感创伤。我知道我有。我也可以为自己辩护说,在听证会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能够克服那些情绪。大多数时候,作为驻戴弗特星系的大使,我只需要处理各种章程协议,并参加一些只有自己种族出席的繁冗会议。我可以——而且我做到了——让我的属下去与星系内各个种族协商谈判,只有在议题完成审核、协商讨论已经进行到了握手(或者握触手)为定这一步的时候才与各个种族代表进行会面。我想,一旦被任命,我就要重新定义我的岗位职能,将不再纠缠于那些台面之下的文化调查,危机四伏的会议前寒暄,与各种避之不及的翻译与交流事故。这些事情都由我的幕僚处理。我只出席文件签署、有影像记录留存的预定场合,出席国宴(其中一半的晚宴客人是坐在一个不相干的房间里,气氛截然相反)、舞会、正式演讲、和各种典礼之上——这些活动需要推出一个领头的傀儡,我便是那个傀儡。我实际的工作则是与我的幕僚开会,倾听他们的争论,与作出决定——那些即使带着情感创伤我也能够理智处理的事务的决定。我获得了任命并最终送往了戴弗特星系的原因在于我对那里很熟悉,在于我能流利地用五种当地语言交谈(并且在没有真人或自动翻译器的情况下听懂另外十五种),在于我能在各种典礼上游刃有余。我从来不曾预料到(也没有经历过)一场没有预演、讨论与审核的会议。因此,我竭力寻找他人帮我处理科里兹纳斯特出现的危机。我失败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带着五名随行人员,十名安保人员,与百爪挠心般蠢蠢欲动的情感创伤踏上了前往科里兹纳斯特的旅途。
关于科里兹纳斯特的一些事实:它很美。泛着金色的白沙滩,金黄的树皮连接着翡翠色的复叶,泻湖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蓝。浓烈的阳光,将岛屿上的一切沐浴在明亮而柔和的光线中。几十年之前,当我第一次来到科里兹纳斯特的时候,我以为我得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工作,更何况当时是在战争时期。一个天堂般的岛屿,有着温暖的气候,与地球相近的景致,和本地自然生长的人类可以食用的植物。接着,我走出抵达舱,走进干燥的空气中,感到水分从我的身体里飞速地渗出了。风击打着我的身体,我侧着身子歪斜地走着,以为这阵狂风只是忽起的风暴,而不是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之后,我才意识到,这里的风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能够摧毁拦在它面前的一切障碍。我们的房屋几乎无法抗住风暴的袭击,最终,我们学会了当地人的生存之道。他们是地下穴居者。他们在地下建起了发达的城市,将水蚀的山洞改造成了照明良好,尺寸宜居,持久耐用的住所。但是在最初的几个月,我们完全不懂;克兰克人,也就是我们口中的当地人,也并没有告诉我们。他们几乎没有告诉过我们什么。克兰克人是双臂四手的人形二足动物。他们的第二双手能从上臂的裂隙中伸出,就好像有人给了他们全自动的肢体。第二双手让克兰克人可以只用一只胳膊就能在身体一侧拎起重物,还能让他们在举着武器的同时、还能搬运机械,岩石或者其它什么需要搬运的东西。克兰克人还有第二双眼睛。我们也是好几个月之后才发现的。这双眼睛不偏不倚地长在他们脑后,他们的头发——或者那些稻草一样可以被当做头发的东西——会在克兰克人用第二双眼睛看向后面的时候像窗帘一样分开。他们的胳膊肘既能向前弯,也能向后弯,但是,有人类在场时,他们极少向后弯折手臂。额外的小臂还能在裂隙中转动,所以克兰克人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在背后拿着东西。克兰克人和人类在解剖学上还有其它的差异,直到几个克兰克人在演习中意外死去,我们的驻地医生决定扮演一下验尸官的角色,我们才了解到这一点——这也引发了基地最大的一场混乱。克兰克人讨厌未经许可的人碰触他们的死者。暴动就在眼前,我是平息这一切的人——仅仅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尝试学习纳斯特语,也就是克兰克人的语言的人。我尽我所能与他们展开了对话,(尽我所能地)告诉他们我们并没有恶意,努力让他们相信这不过是我们从自己的风俗出发所做出的小小的错误判断。我们又重新回到了小摩擦不断的和平时光。克兰克人并没有太大兴致和戴弗特人一决雌雄,他们只想让所有人都离开他们的岛链。碰巧我们先抵达了那里,并承诺给他们提供人手、设备与其它帮助。直到上个星期,我还是认为如果戴弗特人比我们先到了科里兹纳斯特,克兰克人也许就会跟他们并肩作战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来的是我们,我们帮助克兰克人进行军事训练,我们并肩作战并且取得了战役的胜利——即使不是战争最关键的转折点,也是关键转折点之一。科里兹纳斯特的危机解除之后,我们和共同经历磨难的盟友分道扬镳,算是全须全尾地逃到了岛屿的另一面。我想说我再也没有回忆过克兰克人和科里兹纳斯特,但我还是会用纳斯特语做梦。梦里,我言辞恳切,锲而不舍,试图说服克兰克人使用为两足两手动物设计的武器,采取适合的军事列队,或者教他们使用我们的无人设备。克兰克人为战争提供了肉盾——成千上万的肉盾——和我们都为之赞叹的凶猛的战斗风格。第一个惨烈的战斗日,我们就失去了五千个克兰克人,一千名人类,和十六艘大型敌舰——事后我们才知道,每一艘舰船里都装载了超过一万名船员。第二天,克兰克人攻入接近他们岛屿的舰船的时候,他们的伤亡更多了。但是他们(不是我们)依然摧毁了另外二十五艘敌舰。当所有经过军事训练的克兰克人都已经阵亡,只剩下克兰克新兵时,人类才顶上前线。我们,人类,敲定了最后役的行动计划:绕过攻击舰,直捣指挥舰。这个行动将星区内所有的指挥舰都摧毁了——这个结果连我们都感到意外。戴弗特人并不是蜂群思维,却用这种准则设计指挥舰:当一艘指挥舰被攻击,另一艘指挥舰就会接过指挥权。但是我们的攻击太过猛烈,奇迹般地通过蜂群式通讯直接攻击到各舰操作系统,摧毁了上百艘指挥舰和成百上千艘不那么重要的舰船。我们在星区的胜利建立在克兰克人顽强抵抗的基础之上,他们坚守着岛链,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来策划最后的进攻——但是凭良心说,我们本来搞砸了。在第一轮对指挥舰打击中,我们本没有打算采取那样强力的攻击。如果不是这个误打误撞的操作,我们在科里兹纳斯特的基地会被侵入毁灭,克兰克人这个种族也会因之消失。因为这里是克兰克人在格尔德星上唯一的栖居地。克兰克人守着他们的岛链,拒绝与宇宙中其它种族接触。当然,我们最开始抱着结盟的念头接近他们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后来我们就知道了。当C-73降落在最近清扫过的、四十年前由我们修建的简易机场的时候,我决定要提醒他们,是人类使他们免于种族灭绝。风阻机被重新摆了出来,近乎清白的细沙在机器下堆叠起来,这是我曾经见过无数次的景象。我教过克兰克人如何用防水布盖住沙堆以防沙子再次被吹回跑道,但是当我们在战争结束后不久,飞离科里兹纳斯特的时候,我眼看着他们揭下了防水布,撤走了风阻机,让降落跑道重回了自然状态。跑道附近的建筑看上去年久失修,沙子吞没了表面。那些纳米重建机器人要么在很多年前就停止了工作,要么根本无力对抗沙暴常年的侵蚀。机库的一侧垮塌了,沙子从中涌出,样子仿佛肥沃土地上生成的沙丘。这些由我们修建、被克兰克人废弃的楼宇后面,是其它的建筑,金色的墙面巍然而立,反射着炽烈的日光。事实上,那是一个在四十年前并不存在的建筑群,它们沿着海岸一直延伸,仿佛最拙劣的冒险小说中描述的那样,闪烁着失落的城市特有的光芒。在我们的帮助和技术援助下,克兰克人将他们的建筑技术带到了地面上。这个岛屿看上去不再如以往般原始而荒凉,倒更像一个高档社区,等待着游客到来。C-73像往常一样,颠簸着降落了。滑行时间比平常久了那么一些,显然跑道上的砂砾并没有清扫得一干二净。六名安保小组成员首先踏出了舱门,剩下的四个保护着我和我的手下。我空着手,我的幕僚则扛着必需的摄像和上传设备,照相机,平板电脑,和其它外交访问所必需的小物件。我的私人助理则拎着我的衣物,以备一些国事活动着装之需。克兰克人没有现身迎接我们,也没人把我们导引到我们的房间,而是在我们抵达前,给我们发来指引图。当我们接近这个人类风格的建筑的时候,门由下而上向外打开,精美却空荡的门厅展现在眼前。走近屋内,我松了一口气。虽然身着轻薄的皮肤防护服能让我免于风沙的袭击,但我依然能感到沙砾在我身上的敲打。一路上我都在轻轻发抖,现实中的压迫感比噩梦里还要令人窒息。这就是那样的时刻了——或者那些时刻:我或许想要不顾一切地联系首相,恳求卸任的那时刻;或许让我的助理全权处理一切事务,而自己龟缩在屋内一角的时刻。但是,当我走进这个隔绝了风沙、温度宜人的建筑内部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在屋里也一样不得安宁。风卷着沙砾在建筑的外墙上着魔般地低语着,这种感觉像它们直接拍打在我的皮肤一样糟糕。我已经忘记了这种声音,但是再次听到它,我才发觉它一直像那些对话一样在我的梦里纠缠着我。我只是没有意识到梦里的低语声便来自于此。我脖颈后的汗毛耸立起来,整个人坐立不安,心脏疯狂地跳动,仿佛要冲出我的胸腔。我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因为坦普斯塔德,我的助理,正斜视着我。“大使阁下,您还好吧?”她问。“没事,”我的回答似乎简略得异常,“我们赶紧去博物馆,把事情办了。”
现代战争博物馆已经成为了科里兹纳斯特的核心,它既纪念着战争,也谴责着战争。克兰克人已经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来规划、修建这个博物馆,展览用纳斯特语、戴弗特语、英语、阿拉伯语,以及几十种其它人类语言,和格尔德星所有语言标示着。本来,如果克兰克人只是将博物馆对他们自己开放,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博物馆落成的时候,克兰克人向星区内所有种族发送了虚拟参观的邀请函。实地参观需要经过层层地申请和审批。参加过科里兹纳斯特战争的老兵则可以得到免费的实地参观机会,还有一晚免费的住宿与餐饮,不过前提是,他们需要同意进行一次有关这场战争的录音访谈作为馆藏档案。奇怪的是,在确定好这一次外交访问之后,博物馆私下里向我发出了一模一样的访谈邀请,好像他们的管理者并不知道这种邀约会违反外交礼节。我的回复言辞恳切,告诉他们我是以大使身份进行官方访问,并没有时间进行访谈。我在各种有关戴弗特战争的网站上都浏览过虚拟博物馆,连带着科里兹纳斯特新兴的(虽然不很成熟的)旅游经济的宣传广告。从实地参观过的老兵的反馈中,我了解了虚拟博物馆里可以看到所有的展品,我已经做好了博物馆内部观感差异的心理准备。但我对博物馆外观差异却没有心理准备。现代战争博物馆在科里兹纳斯特中心拔地而起,像海上升起了一座高山,俯瞰着岛屿与海湾。从C-73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见它了,但我并没有发觉这其实是一座建筑。博物馆建筑师将克兰克人最擅长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借助了现成的岩石结构来修建博物馆,只不过这次建在了地面之上。显而意见,他们挖空了一个巨大的岩石体来将博物馆安置在其中。虚拟参观中,只能从入口的角度瞥见博物馆的外观,建筑紧贴在高耸的山峰之前,仿佛渔船上攀附的藤壶。真正的入口是纯金的,这里的其它东西也是一样;但是与水边新建的社区建筑不同,入口隐藏在山的阴影里,金子并没有反射出耀眼的阳光。因为入口恰好嵌在山一侧中空的岩石里,所以这里没有什么风,沙砾从博物馆门前的路上直直刮过,并不会被吹向入口。踏进山荫的时候,温度猛地降低,持续不断的细沙轰击戛然而止,紧绷感骤然消失,让我脚下一绊。另外两个助理及时抓住了我的胳膊,其中一个问我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我不需要休息。我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用,”我说,“我没事。”我还需要继续前进。于是我向前走。我让坦普斯塔德去和博物馆的负责人见面,假意表现出我们在努力遵循外交规程。并不是说有什么必须要遵守的规程:要是我觉得是我的中间人(还有首相本人)反应过度的活,我是不会安排和克兰克官员会面的。另外,如果博物馆方面想要见我,在我坐C-73抵达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来迎接了。我没有和任何官方人士交谈,而是沿着大概有四十五位老兵提供给我的地图,向博物馆中最令人感到冒犯的展览走去。
我收到的信息已经被碎片化了,它们中的大部分包含以下词语:……可怕…………恶心…………侮辱……如果克兰克人只是设计了一个正常的博物馆展览,这些词语也不足以让这件事升级为外交事件。但是第一封信里的一句话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些并不是图片。每一个被展出的人类都是我们在战场上失踪的战友,从来没能找回尸体的战友。老兵们对于这件事情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大多数老兵相信,克兰克人只是挑选了一些我们从没有见过的战争时候的照片。但是有几个老兵则控诉克兰克人扣留了那些死去的战士的遗体,并以此为考做成了复制品在博物馆里展览。我们也耳闻了其它猜测,大部分都过于天方夜谈,尤其是出自那些未曾从科里兹纳斯特的经历所带来的精神创伤中恢复的老兵,这些猜测就更加失去了可信度。我们本来派出了一队人马调查,但是由于语言(和外交)问题,他们并没能取得克兰克人的合作。他们甚至都没能看到展品,因为他们之中并没有戴弗特战争的老兵。只有参加过那场战争的老兵才有资格看到博物馆特别展出的战役展览。我让萝贝塔·坎塔尔和我一起去看展览,她是我的安保小组成员中唯一一名戴弗特战争老兵。我们头也不抬地走过公共展览区。我不需要欣赏战争结束后寻获的戴弗特人的盔甲,或者经受了沙土洗礼的激光步枪。我不需要看全息战争简史,不需要听战争怎么是开始的,又是怎么戏剧性地结束的。我当然也不需要观看人类基地半埋在沙地中的重建模型。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地面缓缓向下倾斜,走得越深空气便越凉。我们要参观的展览坐落在大山的最深处,很要花一些功夫才能抵达。来这里之前我阅读了博物馆参观指南。坎塔尔和我能够进入展览的唯一方法便是通过我们的战争识别牌。这些识别牌是货真价实的历史遗物,本来是是用在我们不希望一些生物扫描我们的场合。识别牌不过拇指盖大小,如同手镯般悬挂在手腕上。我的被我装裱在了办公室——这识别牌在一些外交会议上还能用得到——但是坎塔尔的识别牌丢失过一次,不得不补办了新的。我们手里举着识别牌匆匆穿过走廊。展区接连出现在眼前,它们都是用纳斯特语标注的。那些用上百种语言标注的展览在我们深入博物馆之后就逐渐消失了。一个分不出性别的声音倒是在我们经过各种标志的时候用英语柔声翻译着;我想它选择英语是为了和我们的识别牌上的语言保持一致。我们的到来让各个标志亮了起来,但是战争识别牌让每一扇房门都发出了耀眼的蓝光。我想起四十年前我就见过这种蓝光,克兰克人用这种颜色表示欢迎,鼓励你继续接近。但是我们无视了那些门,继续沿着地图的指示走去。我们绕过转角,那个分不出性别的声音说,特权之屋。“糟了,”坎塔尔说,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扇门没有给我亮起来。”我皱了皱眉。她看不见这扇闪着蓝光的门?“它为我点亮了。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我问。她的手臂缠上了我的胳膊,现在我看到这扇门同时闪烁着蓝色与火石灰色。这种灰色是克兰克人的警告色,就像我们使用的红色一样。我们向前走去,某种屏障一样的东西拦住了坎塔尔。不同语言的“警告”出现在眼前,接着是纳斯特语书写的工整文字。“上面写的什么?”坎塔尔问。就像其他在这里服过役的人一样,她从来没有学会阅读纳斯特语。在科里兹纳斯特的旅途结束的时候,士兵们或多或少懂得一些三脚猫般的纳斯特语,但也仅仅是口语,从没落于书面。那个时候,大多数纳斯特语都书写在地下。“上面写着你的识别牌太新了,和上面的信息不符。”我说。她看着我。这是一个转折点:或者我独自向前,在和负责人见面之前先参观展览;或者我打道回府,展开外交工作时落于下风。我的心还在砰砰地跳着,但并不是因为紧张,仅仅是因为我在这里。我知道我需要做什么。我将手臂抽出。“我们还没有接到过参观展览造成伤亡的报告。”我对她说。“但是里面的东西会给人带来情绪压力。”她说。我笑了。那是一个悲伤的微笑。“战士们站在他们参与过的战争的纪念碑前,总是会难过的。”她轻轻歪了歪头:“也许你会受到伤害。我本来应该保护你——”“现在你可以把你这一半报告填了。告诉那些政府监管办公室的混蛋,就说我顽固的不行。你没法儿阻止我进去,因为你确实不能阻止我。”我从她身边溜过,绕过了那个解释了她为什么不能进入屋子的指示牌。我停止与她接触的一瞬间,蓝光更加耀眼了,一个纳斯特语的牌子跳了出来。我读着上面的句子,飞快地在脑海中翻译着:荣耀之屋。我轻轻皱了皱眉,将手掌上的汗擦在了裤子上。我向前几步走到门前,摸了摸门框的边缘。就像克兰克人设计的其它运行良好的门一样,它悄无声息地滑开了。我回头瞥了一眼,坎塔尔似乎还在看着那块牌子,我意识到,从她的视角看来,我已经隐匿在一片灰雾中了。如果她还能看见我,大概也只是一个轮廓,或者一个移动的模糊形状。我抬头挺胸,正了正身姿。抵达这里之后,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士兵,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我摒散了私人的情感,将注意力集中在手边的任务上。我需要用明眼去审视这场可怕的,恶心的,侮辱人的展览——不是为了谴责,只是想要理解。我向屋内走去。
开始,屋子里一片漆黑,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也没有资格看到这场展览。接着,远远地,鲜红色的光从上方亮起,映出了一幅全息图像,士兵们正向着戴弗特飞船所扬起的尘土中行进。我屏住了呼吸:我记得这一幕。我们都记得。所有战争中幸存的战士都记得。那是疯狂与混乱笼罩、长达数日的全面战争将我们吞噬之前的最后一刻。那个时候,飞船迫近时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将我们振聋。引擎掀起的风浪与科里兹纳斯特常年不停的风交叠和唱着,狂沙形成的漩涡如同僵尸战士般从地面拔升而起。就在这一刻的清明之后——就是眼前被记录下的这一刻——混乱吞噬了我们:沙砾,沙漩,克兰克人,人类,机械,还有戴弗特人,穿着他们漂亮的白色高科技铠甲。沙暴阻止了我们的短兵相接,一半敌人被困在了原地,但是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武器的发挥。克兰克人冲锋在前——真是毫不意外——拿着他们的非电脑化武器,比我们人类曾经使用过的非高科技武器强太多了。我们也曾拿着非电脑化设备战斗,但那已经是很多个世纪之前;克兰克人依然在日常使用这种武器,并且十分熟练。他们也尝试着教过我们,但是和克兰克人使用这些武器的专业程度相比,我们就像胡乱摆弄玩具的小孩子。包围戴弗特人的主意是克兰克人想出来的,不是我们;用非电脑化武器进攻的主意也是他们想出来的,不是我们;同样,也是他们提出,用被我们称作剑,刀,或者刺刀一类的东西将敌人斩碎——如果这些东西的意思还和以前差不多一样的话。克兰克人确实成功地切开了戴弗特人的盔甲——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些克兰克人,紫色的血液沸腾着从身体中爆裂而出;那些尖嚎——的确是非人一般的嚎叫,却和人类的惨叫声一样令人毛骨悚然。图像消失的时候,我的一只手颤抖着迅速捂在了我的脸上。我的心脏跳动地比我在战场上的时候还要激烈。那时,我的身体里充斥着肾上腺素,充斥着百无聊赖带来的信心百倍。我渴望战争。我渴望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没有意识到这种渴望有多么荒诞。更多的光。我任我的那只手垂落。映出画面的光线这一次切换得快了一些。光亮克兰克人包围了一艘戴弗特飞船。黑暗【停顿】光亮克兰克战士淹没了戴弗特士兵,凝固在狂沙中。黑暗【停顿】光亮一个克兰克战士把一个戴弗特士兵砍成了两半。黑暗【停顿】光亮人类试图救助受伤的克兰克战士。黑暗【停顿】光亮一个人类士兵靠着一把连发激光步枪阻挡着戴弗特军队的第二轮进攻。黑暗【停顿】“后退。”我用纳斯特语说。即使在我听来,这个声音也十分陌生。有一些颤抖。有一些回响。我意识到那些图像并不是在静默中播放的,两股疾风交汇发出的巨大声响和那一天如出一辙。我刚刚注意到这一点。光亮一个人类士兵,制服的背后画着一个星芒,单靠一把激光步枪阻挡着戴弗特军队的第二轮进攻。黑暗【停顿】“再来一遍。”我用纳斯特语说道,声音不再颤抖。“停在那幅图像上。”光亮一个人类士兵,制服的背后画着一个星芒。他只身挺立着,几十个戴弗特战士从他面前的飞船中涌出。他的站姿,他肩膀的弧度,他手臂弯曲的角度——我的眼睛在大脑反应过来前便做出了响应,因为泪水­划落我的脸庞。“豪尔赫,”我呢喃着上前,“豪尔赫。”
豪尔赫·多明戈斯·坎图斯,身高六英尺[1],皮肤被科里兹纳斯特的阳光暴晒成古铜色。他一半时间都在赤膊工作,对部队的条例嗤之以鼻。没有人举报他。甚至没有人抱怨。[1]1米83。不知道为什么,古铜色的肌肉安抚了我,在夜梦里环抱着我,让我在絮絮的风声中感到心安,让我忘记了不停歇的风沙让人麻木的凌迟。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他。不管是我的丈夫,我的朋友,还是我在后来战斗中的战友。豪尔赫是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甚至在那狂风不断的地狱中,也相信着未来。我们几乎看到了未来,就像在万里无云的日子里,在远方的地平线那儿等待着我们——在我们卸甲归田的生活变得更好之后。但是我们很少谈论起未来。我们只是日复一日,不停向前。完成我们的使命,而又相互照应着。我为他包扎风切割出的伤口,在脑海中默默记下他胸肌上沙砾击打留下的白色伤疤。我在脑海中记下,是因为我不能真的将它们记录下来:豪尔赫不让我这么做。他们会强迫我去把这些疤痕修复的,他说,但是我想让他们知道,这个岗位日复一日的有多艰难,这吹个没完的风让人有多绝望。他照顾着小队的半数人,尤其是那些患上了风狂症的人。我们不知道还能怎么称呼这种病症,但是那些没有止尽的嘈杂,沙砾的拍打,和这里不停歇的一切,让我们小队一些人没法行为正常。是他和克兰克人谈判,让我们有了自己的地下洞穴;他设立了轮值排班,保证没有任何人会在风中值勤超过六个小时;他使得每个患上了风狂症的人能够在重回工作岗位之前得到整整三天的休息时间——并且再也不会被安排到在地面上的值勤。他从来不是我们的指挥官。我们的指挥官,第一个患上风狂症的人,后来抢走了所有这些改革的功劳。但是活下来的战士都知道,这些功劳不是他的。是豪尔赫的。那个在战斗打响的第三天顶上前线的豪尔赫,那个一边肩上背着两把步枪,手里还握着一把的豪尔赫。那个自以为千吹百练到可以经受任何险境而活下去的豪尔赫。那个一去不返的豪尔赫。
我要求定格住的画面捕捉到了光与暗的交汇,就像黎明将尽的时刻。光线足以觑见,却不能照亮每一个细节。豪尔赫在他的制服后画了一个星芒——当然也是违反条例的——只是随着战争的发展,他觉着我们需要一个不用电脑系统便能分辨彼此的方法。如果我们能用技术分辨自己,他说,戴弗特人也能。他错了:戴弗特人并没有这种技术。但是这个主意听起来有些道理,指挥官同意了这个提议,最终,它拯救了很多人,在豪尔赫失踪之后拯救了很多人。我呼出一口气。我一直强迫自己不要想起他,谈起他,甚至都不想记住他。因为我不敢。我必须继续向前。可他笼罩了我的梦魇。在梦里,我一遍遍为他包扎伤口。但是我从没有看见他的脸。我强迫我自己走近陈列品。我能看见投下在我身体两侧的影子。从这个角度,远离门的角度,我也能瞥见其它的陈列。暗淡的光线从克兰克人的制服上反射回来(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想起来,是豪尔赫最先称他们为克兰克人的,因为早期的时候,那些试图从克兰克人手里争取地下空间的谈判均以惨烈的失败收场[2]。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努力学习纳斯特语。并不是因为我无聊,疲惫,或者有好奇心,只是由于我也想摆脱无休止的大风,而协助豪尔赫与他们谈判似乎是最好的方法)。戴弗特人的轮廓浸淫在光流之中,亦幻亦真(我刚刚意识到他们差不多和克兰克人一样矮小),影子投射在陈列深处的人类战士的身形上。[2]Crank在英文中有易怒,坏脾气的意思我没有再看其他的人类,只是趔趄着向豪尔赫走去。他被定格在这一瞬间,看上去充满了各种可能性的一瞬间。这一瞬间,他就像一个征服者英雄,一只手便能让敌人溃不成军。他确实击溃了敌人,却不是敌军。他击败的敌人是风,是这片土地,是科里兹纳斯特。这一瞬被永远铭记的挺立身姿,对于整场战争的发展微不足道。他只是一个士兵,像其他的士兵一样,尝试着去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像完成其它不可能的任务一样,沉着而冷静地努力着。但是他引领我们走向了这一场战斗。他让一切成为了可能。他的洞察力,执行力,与创造力。他给了我们思考对策的时间,他让我们挺到了一举击败戴弗特人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我盯着展览呆立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我从来没问过我的幕僚。时间似乎停止了。我没法儿绕过它。我不能看那张脸。我不想看到任何不真实的细节——复制品总会有疏漏。我不愿意看到他的眼窝里嵌着一双假眼。但是我也不能一直这样站着。所以,最终,我走上前去,抚上了豪尔赫复制模型的手臂——然后尖叫起来。
我跌坐在地。我强迫自己站起来,又摸了一遍他的手臂。又是皮肤的触感。我记得那样的皮肤,它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们到达科里兹纳斯特的时候,豪尔赫的皮肤异常的光滑柔软,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有那样的皮肤。战争即将爆发的那些日子,他的皮肤皲裂,坑洼,疤痕交错;但那下面,依然是奇怪的柔软触感,仿佛他有一部分是黄油做成的。而这个模型,这个复制品——坑洼与崎岖的表皮下,质地出奇地柔软。我凑上前去,看见了遍布的白色伤疤,那是我亲手包扎过的。我伸出手指沿着疤痕轻轻划过,感受着那些凹陷与隆起的皮肤,看见了细小的毛发。没有复制品会这么精确。复制品不可能这么精确。克兰克人并没有那种技术——是吧?我的心又砰砰跳起来。转向另一侧,看一看他的脸,我就能知道答案了。但是我抬脚之前我可能就有答案了,因为那些提供信息的人,那些其他老兵对于这间屋子的汇报。这里……可怕…………恶心…………侮辱……但是某个角度来看,并不是。
这是自我到达这里起我最平静的时刻,也许也是这四十年来我最平静的时刻。我的身体不再颤抖,我也不再感到震惊,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真的不再震惊,我并不能区分。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意识到如果这真的是豪尔赫的话,如果他曾这样带着蔑视一切的气魄站在这里的话,我便终于可以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明显,下一刻他便带着以一当百的气势,一夫当关的决心,壮烈死去。克兰克人并不是在记录战争的画面。他们记录的是那些终结前的时刻——那些充满了希望的最终时刻,未来在目力所及处若隐若现。每一件陈列都讲述了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蕴含着渺茫的可能,却又充盈着非凡的勇气。并且,不像人类的纪念馆,这些陈列并不意在讲述关于失去的故事。失去这件事情太过私人,并且只存在于观者的眼中。我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液,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我也曾是一个战士,彼时我也面对过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景象。现在,直面这件陈列似乎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所以我行动了起来。我绕着这件陈列,边走边向上看去。我看见了——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豪尔赫迷人的脸庞,崎岖,坑洼,在风沙的洗礼中皴裂;眼神并不空洞,却也不像他的眼神,迎接着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嘴唇微张,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了期待;下颌扬起,头颅轻侧,彰显着他坚定的决心。他并没有想到死,也没有想到他将要去做的事情有多么难以完成。他只是一门心思准备行动。那是他的脸,大概也是在充满希望的最终时刻他脸上会出现的表情。克兰克人捕捉到了它,展现了它,在这间所谓的荣誉之屋之中。这不是特权之屋。某个人,大概是一个克兰克人,将“荣誉”这个词翻译错误了[3]。这间屋子并不是为少数有特权的人准备的,它是为了褒扬那些为我们而死的人——不管是人类还是克兰克人。[3]英文中Privilege这个词同时有“特权”和“荣誉”的意思并且,它只对那些能够理解这些牺牲背后真正的意义的人开放。我上前,抚摸着那只紧握着补枪的手,回忆起他的手指游走在我的皮肤上的感觉。然后我就离开了。我没办法再继续参观其它的陈列,瞻仰其他被景仰的身形。我所看见的,已经让我难以承受。
我终于从屋中走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坎塔尔还站在那块挡住了她的去路的牌子旁边。不同的是,现在她被克兰克保安,和三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克兰克人围着——这三个人大概是这里的管理人员。我感到自己虚脱了,情绪被掏空。泪水让我的眼睛生疼,但我依然挺直了脊背,向每一个人点头致意。“你还好吗?”坎塔尔问。“还好。”我没有看向她。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围着我的克兰克人身上。我用纳斯特语说:“这个展览真是太令人触动了。”尽管他们的表情没变,但身体明显放松下来。“但是,”我说,“它鲜明地体现了人类和克兰克人对待死者的不同方式。”一个克兰克人轻轻“啊”了一声,我们两个种族共通的,表示认可的声音。“我们去谈谈吧,”我对他们说,“我们需要想想怎么能让贵我联盟两边的人都理解你们完成了什么样伟大的创作。”我们沿走廊走去,经过的陈列依次点亮,那些我不想看到的陈列。情感上,我并没有做好参观它们的准备。我也没有做好参观这件陈列的准备。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这件陈列牵绊着我,环抱着我,我知道,某些晚上,当我再梦到那永不停歇的风的时候,这件陈列会让我感到心安。我又看见了豪尔赫的脸。我不得不承认豪尔赫在我生命中的分量,承认失去他给我带来的创伤。真是太讽刺了,再一次见到他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我需要完成我的工作。不是以前的工作,我的新工作。我必须成为一名外交官——一名真正的外交官。我必须要担得起大使这个名号。我之前从没有做到过。但是现在,对于双方来说,这很重要。因为我理解了太多的人错过的事实:这里,这个精心设计的博物馆,能够治愈我们所有人的伤口——就像它开始治愈我一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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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主人公对战争的回忆,以及战争留下的心理创伤,向读者展示了当年星际战争的残酷和惨烈。而外星盟友纪念战争的方式,让包括人类在内的其他文明产生误会,但最终冰释。外星盟友以独有方式歌颂无畏和勇气——所有文明共同尊重的品质,让所有人为之动容。本篇获得了2016年《模拟体》杂志读者选择奖。——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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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题图《少数派报告》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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