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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绿洲!穿越茫茫沙海,寻找生的希望 | 科幻小说
二一开始,梁青想过,也许一路上自己不会遭遇什么挫折。这个想法,是因为工作车一直在飞。绿果棚维修液放入这架工作车之后,竟然支撑它一直行驶了4天。这4天是不可思议的4天,因为害怕工作车一旦降落就无法发动,梁青几乎一直坐在工作车上,饿了就吃两口绿果饼,渴了就喝两口再生水,困了就握着方向盘试着睡一会。但是妊娠反应让她无法安眠,她时不时呕吐。为了孩子她必须保证每天两张饼的进食和足够的水。如果没有飞行器,她身上装的饼和能带的水,能够维持她完成旅程的不到五分之二,剩下的就要看运气了。梁青不时地向下看,风沙滚滚地吹过,像巨兽奔腾着向前。沙漠并非单一地只是沙子,偶尔会出现枯树,偶尔会出现一片小得可怜的水池,还有耸起的枯山。太阳在头顶暴晒,继而在夜晚下落。太阳与其说在挑衅和考验她,不如说在陪伴,在陪伴着梁青,陪伴着孤独的她和她的孩子。能够坚持在天上这么久,梁青要感谢爷爷,就是因为他的训练才让梁青拥有了这样的体魄。如果能一直飞下去,可能很快就能到达绿洲了。她抚摸着肚子想。故障发生在第五天天快亮的时候,发动机突然起火,工作车飘忽着向下坠去。梁青握紧方向盘,展开机翼,让它从一千多米的高空慢慢地滑到了沙漠里。落地的力量震得她虎口直疼,当她狠狠地被惯性拉扯着坐向座位上的时候,她的右手用力托住了肚子。好在除了右脚有点扭伤之外,她没有其他的外伤。她从工作车下来,清点背包里的装备。还可以再走大概700公里,她想。再过四五天,得要准备开始找补给了。她看了一眼天空,此刻它湛蓝宁静,星星挂在那里。明天将会是一个大晴天,梁青想。本来就不可能飞着去绿洲嘛,她跟自己说,然后笑了笑。她拿出地图,逐一地查看地图上那几个传说中的村落,苦尔村有很多人就来自于那几个村落,徐城、新望镇,东来村、雾村,四个村落在第八大道的附近向远处延伸。梁青想为什么爷爷没有告诉过我第八大道,也许他告诉过我,但是我忘记了。这么想着,她拿出经纬仪,发现自己已经飞过了其中的两个村子。而最近的村子在前方60公里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东来村。据说那里水草丰美,人们建起高高的建筑,因为距离绿洲不远,甚至能够吃到一些养殖动物的肉。梁青把地图卷起来,虽然对村子的存在不抱太大希望,但是她还是有些兴奋。就这样,在晨曦中,她向前走去。直到临近中午,困意突然袭来。她将腰间的按钮按下,6个细长的杆子向四下伸出,将她缓缓抬高,那是爷爷留给她的秘密武器,来自上个时代的纳米帐篷。可以将她托离地面40米,形成一个单人休息空间。听着呼呼的风声,看着天空的太阳,梁青闭上了眼睛。叫醒她的是雷声。雷声大得惊人,她猛地睁开眼,发现已经是夜晚了。向远处看去,闪电像金色藤蔓一样插入地中。要下雨了,而且是一场大暴雨。她打开帐篷的物品窗,将手伸出去,一阵裹挟着凉风的热气吹在她的手上,吹入帐篷里,她缩回手,将物品窗关上。就在那一瞬,有人跟她说话了。“难道你不内疚吗?”梁静怔了一下,“为什么我内疚?”“你把苦尔村的人抛下,自己去往绿洲,带着你来路不明的孩子,你不觉得内疚吗?”梁青摇摇头。那个人继续说,“就算是不内疚,难道你不知道孩子可能会反噬你吗?”“我知道。”“如果它反噬你,你有什么应对吗?”“我没有应对。”“所以你在寻生还是在求死,你不知道吗?人类已经50年没有再生育了。”
“我当然知道。可是为什么我要跟他们一样!”梁青感到手心出了汗,感到怒火在内脏里灼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已经放在了枪上。又一道闪电划过,继而是炸裂的雷声。她感到帐篷的杆子在摇晃,摇晃,摇晃得失真,然后帐篷的门被掀开了。那人坐在了她的对面。她的样子,让梁青感到奇怪。头发茂盛,眉毛细长,眼睛炯炯有神。她盘腿坐在那里,身上的衣服跟梁青的衣服也很像。这是意识分岔,梁青想。不对,这不是。她手里是枪,她知道自己在爷爷留给她的帐篷里。但是,她不能随便在帐篷里开枪。这让她焦虑。她握住枪的手变得汗津津的。“你是谁呢?”对方问梁青。那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笑起来。这真让人困惑。她跟梁青长得一模一样。她的胳膊上有血,应该是在从帐篷那里爬上来的时候,被雨水刺伤了。对,被雨水刺伤了。之后,她转过身掀开帐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大概十个人走了进来。他们挤得帐篷东倒西歪,雨轰隆隆地作响,这个世界摇摇欲坠。他们都长着梁青的脸。梁青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想,大概他们也没有办法了。她不得不拿起枪——就像某个别的人拿起了那枪,嘭嘭嘭地打了出去。一瞬间的宁静,伴随着被被击中者的呻吟声,十几个人变成了几十只手脚,几十个头,成千上万个嗓门。梁青觉得自己身在雨中,后来又在水里。在沙漠上原来有这么深的水。她在水里伸出手,伸出腿,跃起身体,用拳击的手法,锁喉的招数,甚至用咬的方式,让眼前这些拥有自己脸的东西们逐渐安静下来。果然如此,爷爷教她的这些东西,真的有用。水被血染红后,她在水里继续漂浮着。在水底,她的影子柔柔软软地在漂着。跟其他的那些尸体的影子一起浮着。工作车为什么突然坏了呢?梁青想,我不是应该可以飞到绿洲么?她看着水底的影子,看到影子投在工作车上。真是不可思议,难道就这么一场暴雨,我就消失在了现实中么?
三梁青明白了,影子是这个沙漠里最轻的东西。所以,它在烈日下是自由的。它向前移动,穿过起伏的沙丘,走过行将干涸的水塘,绕过山谷,在沙暴中躲到最安全的地方。就这样,影子走了几个小时,到达了一个村落。半人多高的石头界碑上,用中文写着两个字:东来。其中“来”字几乎全部陷入沙中。在界碑的后面是已然倒塌的房屋,黄沙掩埋,仅剩屋顶,经过大风的摧残,向外伸展着折断的房梁,四下还有散落的瓦片和森森的骸骨——人或者动物的。影子在那废墟之间穿梭徘徊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什么都没有。影子继续向前。当太阳换作月亮,阳光变作月光,影子在地上变得深邃和模糊,但是它行走的速度却快了起来。影子在飞,快速地向前飞行。从黄昏到子夜,从子夜到凌晨,影子一直飞行,从没有停下来。第二天太阳再一次升起,影子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深沉,也更加缓慢。但是它并没有止步,它继续向前,那是又一个村子。雾村建在高山之上,有着像苦尔村一样的绿果田。影子攀上那山,走到绿果田中,看到一片荒芜的田地里面,长着几颗早已熟过头的绿果。寄生在果肉里的虫子早已经死去,残留着一碰即碎的躯壳。影子绕着那雾村的白色木屋走了一圈,在每个屋子前停下,依然是一片死寂。最后,它穿过枯萎又杂乱的绿果田,走到了那几颗已然缩水的绿果前面。那是一棵最强壮的绿果树。枝头的绿果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香味,虽然树早已枯死,但是那香味却极为浓郁,似乎在绿果的中心藏着一颗颗活跃的灵魂。梁青睁开了眼睛,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睁开眼睛。她缓缓地从影子身上伸出手,将那绿果摘了下来,果子轻得就像一把枯草。她撕开绿果的尸体——层层腐烂的果肉,看到中间的果核。蓝色的果核干涩、粗糙,但是完整又真实,呈现心形。她把那果实吞了进去,几乎没有咀嚼。我还在向前走,没错,我还在去绿洲的路上,我和影子在一起,就没有再被打败了。她想着。她瘦了很多,她的皮肤通红,嘴唇干裂,因为缺水她的每一次呼吸都热辣辣的,并且时不时咳嗽一声。身上的衣服像被剪刀剪过一样破碎,但是她的肚子却高高耸立。她的孩子,长得更大了。她从影子身上下来了,艰难地挪动着,那个动作就像一个老人。她又吃掉了第二个果核。还剩四个。梁青把最后两个果实送给了影子。影子是一只拥有6只腿的庞然大物,它身上的毛发粗壮向上,可以遮盖太阳,它的耳朵向内闭合着,它的脚掌厚实沉重,皮肤摸上去几乎没有温度。所有这一切都让他在沙漠中坚强地生存下来。但是它的那张脸让人困惑,那张脸苍老无比,看得出它曾经跟梁青长得很像。这让梁青困惑,然而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吃完果核,渴的感觉更严重了。在那痛苦的感觉里,梁青将手放在肚子上,一边轻轻抚摸,一边喃喃地说着:“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就那样,梁青跟影子在雾村空荡的白色房屋中休息了一夜。梁青记得她在半夜睁开了眼睛,抬起头看到了飞团。它就在远处,一个完美的圆。圆的外面闪烁着的彩色的光。不知道它在做什么。它就像一个月亮停在那里,后来它飞走了。第二天,天很早就亮了,梁青却一直没有醒来。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她听到影子正在门外焦躁地呻吟着。饥渴的感觉更严重了,但是显然体力恢复了一些。她非常缓慢地起身,手习惯性地伸向两个袋子,那里早已经没有了绿果饼和再生水。只有枪像一个多余的东西挂在腰间。必须马上到达绿洲,必须。不能再耽搁了。“你会到达绿洲吗?”“会的。”“你还内疚吗?”“也许。”梁青回答。她走出屋外,看到影子变弱了,它变得像一个行将死去的灵魂,软塌塌地躺在地上。梁青低头看向自己,站在阳光下的自己也拥有了两个方向的影子,一左一右。在她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她抬起头,带着愤怒看向天空,天空中有两个太阳正照射着大地,照在梁青的身上。太阳的样子呆滞又傲慢。梁青听到肚子里的咯吱声再度响了起来。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她会时不时听到肚子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咬断植物的茎。她咬紧了牙。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向影子走去。梁青到达那片森林的时候,依然无法确定自己到达了绿洲。那片森林实在太过茂盛,而道路似乎根本不存在。好在是影子带她穿越了那里。树的叶子刮在她的身上,鸟兽的叫声响在四周,她看到金黄色的蛇,看到展翅飞过的鸟儿,也看到蜘蛛在巨大的网上面趴伏着。他们穿过了郁郁葱葱的森林,走到了一个看上去像门的地方。身后发出一声巨响。梁青知道,绿洲,她到了。
四梁青展开了那封信。那是爷爷的笔迹,她认得。他的笔法老练刚强。他曾经靠记忆写了很多百科全书一般的知识点给她。那些字一个个写在粗糙的纸上,用草绳串起来,陪伴着她长大。信是在那个房子里的一个书架的最底层发现的。一个看上去陈旧又华丽的信封里,是他决绝的信:我并不想再以任何的所谓官方职位称呼你们,而且从你们拿到信的时候算起,我也不再属于所谓官方体系的一员。没错,我逃离了,我背叛了,我也将用一辈子来逃亡。在这个荒凉和身患绝症的地球上逃亡。我之所以作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已经从根本上失去了人性,失去了在这个地球上生存下去的权利。当我说权利的时候,我指的不是所谓的政治权利,生存能力,而是我们已经违背了作为生命存在的基本的伦理。我们在做什么?因为自负,因为迷信科技,我们一手打造了所谓的基因改造热潮。我们以为自己可以把自己改造成更美丽的人,更长寿的人,更高智慧的人,在我们心里我们甚至认为我们可以把自己改造成神。我们要改造这个世界。我们去改造树木,花朵,小草,改造一切能看到的生命。动物当然不用提了,我们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改造。结果,我们迎来的是基因大灾难。甚至,没有人查得出源头,查不出这个灾难到底开始于哪里,开始于哪个错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上去被命运甩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甩出来的是人类灭亡的声音。孩子会吞噬母体,就像是在说科技会吞噬人类一样。就像是在说,智慧会杀死我一样。我们在做什么呢?或许,连“我们”这样的词,我都不应该再用。不是“我们”,是“你们”。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找到一个你们认为可以孕育后代的基因,就开始了无法无天的克隆实验。结果,你们造出了什么?一代一代,一个一个,成百上千的怪物,丑陋、迟钝、愚蠢、畸形的怪物。你们看到过“基因灾难”四个字背后真正的苦难么?你们看到过在全球各地的沙漠里,那些在没有后代,没有未来的绝望里死撑的人类么?你们听过被意识分岔折磨得一口气杀死村子里所有人的事件么?你们见过因为不懂得培养绿果,导致一户户人饿死的惨剧么?你们见过拥挤的海岸商场里,人们不远万里到达那里,为了争夺一片海豚肉大打出手,为了喝到一杯处理过的低盐度海水拔刀开枪的场面么?你们见过躲入地下,因为缺失药物和水导致一系列的疾病和功能退化的穿山族么?你们关心过那些游走在沙漠里,靠弓箭打杀克隆怪物为生,朝不保夕的游牧民么?更别提为了短暂的饱腹,将沙土制造成食物,最终一个个腹胀而死的“沙食族”。或许你们都见过。飞团传回来所有的信息,你们都看过。可是见过与否有什么分别?他们的生死跟绿洲没有半点关系。你们依然在我行我素,你们依然在赌博,依然以为靠着一次次实验还是能扭转乾坤。你们疯了。这样的生,有什么意义,这样的希望,有什么价值?今天,我决定带走4代“黄金基因”,我会在一个你们无法找到的地方将它杀死。你们也许会找到我,但是你们绝对找不到黄金基因。这是你们最丧心病狂的尝试,你们应该在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为自己的扭曲行为忏悔。因为在我眼里,你们已经不配被称为人类。永别了,绿洲,永别了,你们。梁仲2351年8月10日。“杀死它。”梁青看完信,脑子不停地出现这三个字。她将信放在床头的柜子里,然后呆坐了好一会。夏风吹过,窗外的森林随着风摇曳,发出阵阵悠长舒缓的声音。她喜欢那声音,虽然无比孤寂,却又如此真实。过了几天,她看到了工作车。她在沙漠里丢弃的工作车,出现在了一个树顶上。它卡在那里,样子有些滑稽可笑。她看着那车好久。后来是被她杀死的那十几只怪物,它们在一楼的花园里聚集在一起,打打闹闹。从窗子里看出去,梁青觉得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怕。它们并不高大,甚至很瘦。也许是因为吃不饱?她想。从白天到黑夜,伴随着花园里潺潺水流的声音,它们一直精力充沛地打闹着。梁青不得不将被子蒙住头,才能勉强睡着。第二天它们消失了,工作车也不见了。像过去半年多以来一样,梁青继续去图书馆看书。这是她在绿洲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地方大得失去了图书馆该有的样子,她喜欢搬下来最厚的书读,中文、英文、法文、德文、日文,她都学过,爷爷都教过。她一学就会,聪明得让人吃惊。图书馆里空荡沉寂,翻开书都会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她看了一本又一本,哲学、社会科学、物理、天文学、生物学、心理学、长篇小说等等等等。这天的傍晚,她看完了一天的书后,决定要找到那个实验室,她的枪里还有3发子弹,她要在那个实验室把子弹打进自己的脑门。这就是从哪里开始,就得在哪里结束。这是梁青的叶落归根。此前,她已经在绿洲里想尽办法进入了每一个建筑物里。除了图书馆,这里还有体育场,幼儿园、学校、政府办公楼、艺术馆、商店、菜市场(想必除了绿果还有别的蔬菜和肉可以买到)。而今全部空了。曾经这里有养殖场,而今只剩下围栏和随风舞动的灰尘。夜晚时分,她能听到马的嘶鸣,她知道那是风声带来的幻觉。现在,她重新去了这些地方,去了所有的楼层,也钻入了所有能到达的地下室,还是没有找到实验室。最后,她意识到,实验室应该就在自己的房子里。那套一共三层的房子,三楼的楼梯是被封死的。她从来没上去过。她用力拆开了木板,猛烈地咳嗽了一阵,然后走上了黑洞洞的三楼。窗子用铁条封死了,她只能点着蜡烛进入那里。整个三楼到处都是冰冷的设备。还有一张张图纸。她借助蜡烛的光逐一看着,一个个触摸着,然后她坐了下来,开始痛哭。能够让自己怀孕的人,是绿洲的基因实验室最后的实验成果。她就是那个实验成果。蜡烛灭了,她在那黑暗的房间里一直哭着,一直哭。直到她再次想起,她的孩子死了。影子每天给她带来绿果,影子告诉她水所在的位置,影子看上去像绿洲的主人。梁青感到安心,但是后来影子死了。它就躺在窗外的路上,看上去没有任何的伤口,她托着肚子跑下楼看它,绕着它走了好几圈。因为搬不动影子,她只能看着它在窗外一点点腐烂。后来,从地下室跑上来三只跟梁青一样脸孔的动物,它们围着她嗅来嗅去,然后开始负责每天的绿果采摘,还给她带来洗澡水。但是孩子出生没多久,它们死在了地下室。梁青猜到了,它们有它们的绝症,一种看不到,甚至自己都感觉不到,骤然发生的绝症。孩子的死因,也许跟它们一样。就在那个早晨,6个月还没学会叫妈妈的他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冰冷。她没出一声,没有掉眼泪,她觉得时间停顿了,继而开始倒流。她向人生的过去走去,透过一层层半透明的场景走去。她从绿洲走回苦尔村,走回因为爷爷去世的悲伤,而让自己忽然怀孕的那个夜晚。走回爷爷去世的那天。风沙遮天蔽日,世界却没有一丝声音。回到爷爷带她绑好绳子,从苦尔村向山下攀去的时候。回到她练习武术,锻炼体能,用一根筷子打穿木板的日子。回到自己初潮来临,隔壁的奶奶给她带来卫生棉的夜晚。她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在童年的时候看到雨,惊恐地去找爷爷的时候。她回到襁褓里,听到了工作车的声音。她也回到了爷爷拿起枪,然后叹了一口气的时候。她能记得所有这些,她的身体具有不同常人的天赋,记忆、感知、思想,以及超人的强健。后来,她将儿子埋在了绿果田。那片绿果田长满了野草。绿果树粗壮弯曲,经历了秋天后,地上到处都是掉落的开始腐败的绿果。大大小小,盖满了地面。她将儿子埋在了那棵最粗壮的绿果树下。她想,也许,儿子会在绿果树里复活。她应该等等。因此,当夏天来临,当绿果开始重新结果,她知道,儿子不会复活了。她挖开树下的土,看到了森森的白骨,一个婴儿的白骨。虽然耐心等待过了,虽然读了那么多书,虽然自己忍受了那么多的孤独,他还是没有活过来。她走下楼,拿出抽屉里的枪,然后提着它一步步走去三楼。叶落归根,她想。在黑暗里,她将枪对准自己的额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板机。枪没响。子弹坏了,或者是枪坏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坏的,总之它已经坏了。梁青连续扣了十几下,只是听到了空洞的咔嚓声。她瘫坐在地上,看到爷爷在黑暗里走过来。他伸出粗壮的胳膊,将枪拿到了手里。穿过房子的窗,穿过楼下的绿地,穿过层层的树林,穿过那些空荡荡的建筑和农场,枪声清脆响起,带起一阵阵由强渐弱的回声。那是梁青亲耳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