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医院的院长书记被查,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你看见的东西未必是真实的;而很多真实就在你身边,但是你却看不见或者根本不想看。
今天想非常谨慎的聊一聊“医疗反腐”的话题。据官方媒体给出的不完全统计,截至8月6日,全国已公开通报被查的医院院长、书记已达到168位,由于统计局限,这一数字实际上或许更多。已经通报的案件中,不乏国内外知名的医学专家。例如常州某著名乳腺外科专家被查出价值1.5亿的财产。包括4000万现金、20套房子、30斤黄金。而一台进口价1500万元的医疗器械直线加速器,被某医院以3520万元的高价买入,院长从中吃掉1600万元回扣。这一系列新闻让普通老百姓在震惊之余也感叹,原本应该是阳光下最干净的行业怎么也成这样了!?
以前在文章里说过,我家原本也属于医疗系统的。之所以说原本,是因为我父亲早已经退休多年,而我哥哥虽然曾经是医生但现在早已逝世。他在世的时候供职于北京一家著名医院。而我父亲的工作是纯科研。所以,我其实对医疗这个行业并不陌生。至少是比普通人更了解一些这些行业的本质。确切的说就是本质,而不是某些人津津乐道的行业内幕。
作为医院,只是整个医疗系统中的To C环节。而医生和护士,又是医院中最直接面对终端消费者的基础层面。但并不是每一个医生都能收红包拿回扣到手抽筋。医院的特殊性就在于其具有很强的封闭性。这种封闭的小圈子里有着独特的生态环境。而利益分配也非常不均衡。可以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在同一个医院里,财富是高度向上集中的。根据级别不同,科室不同,收入有很大的差异。真正家藏万金的,是食物链顶端的那几头大巫。绝大部分的普通医生都是在最黄金的年龄里干最累的活,受最多的气,拿最少的钱。把愤怒和指责强加在这些人身上也是很不公平的。他们都只是被裹挟在一个巨大漩涡里的浮萍。真正能吃人的是漩涡。解决医疗腐败的关键是停止这个巨大漩涡的作用力,而不是把所有的浮萍都捞出来晾干晒死。
在普通人的概念里,医生的灰色收入就是靠病人塞给的红包或者外出“打工”。但事实上,无论心多黑手多狠也不太可能收到1.5亿那么多。医院里真正的暴利来源是基建、医疗器械和药品的回扣,还有一些颇具争议的“移植手术”。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答案。但我所了解到的要比这更惊人。在医疗这个圈子里,真正的大鳄不会把目光聚焦在某一所医院里。他们能赚到一个行业的钱。例如某个细分领域里的技术大牛,往往可以通过技术合作和裙带关系直接影响到几十所甚至更多的医院。医药代表只要拿下了这个人,就意味着可以顺利进入下面这些医院。所以除了正常支付给医院的公关费用外,还需要另外从总额里提取一部分比例分给这位技术大牛。再譬如,某些特别擅长表演和维护上层关系的“专家”。他们可以凭借国家给予的荣誉和地位,肆无忌惮的带货。把一些药效不明甚至有一定毒副作用的药品捧为“神药”。水越深的地方鳄鱼才越大。这些在医疗生态位中占据顶流的人,才是最大的吸血鬼。和真正的大鳄相比,院长书记们“辛辛苦苦”拿回扣,又显得小儿科了。
那么问题来了。把这些蛀虫都抓光,就不会再有新的蛀虫产生了吗?让吸血鬼们把吸进去的血吐出来,他们以后就可以改邪归正不再吸血了吗?老百姓的医疗成本就可以降下来了吗?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不妨探讨一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蜕变成蛀虫的。是的,我必须要使用蜕变这个词。因为医院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能够成为院长、科室主任的人,几乎个个都是一流的技术人才。而医学院校的学生,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情怀”的。他们在选择成为一名医生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并不是以后要赚多少昧心钱,而是怀着一份治病救人的原始理想。在日后的工作中,他们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技术这种事骗不了内行人。一码归一码,我们在斥责他们的同时也必须肯定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为社会做出过贡献的。他们成为吸血鬼,很大部分要归结于环境对他们的改造。所以用蜕变来形容。
一般来讲,公立医院收入的来源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各种医疗服务项目收费、销售药品收入和国家财政补助。我查到的一份资料表明,2014年公立医院这三项的收入分别占54.3%、37.9%和7.8%。其实现在的比例和这个也差不多。来自于国家财政的钱大约就在10%左右。由此可见,所谓的公立医院其实就是一个自负盈亏的单位。故此,当患者走进医院的那一刻,就已经和这所医院的各项财务指标挂钩了。 包括挂号收入、床位收入、诊察收入、检查收入、治疗收入、护理收入、康复治疗收入和其他收入等等。作为CEO的院长,和作为各部门主管的科室主任,自然而然要完成KPI考核。而任务又要逐级分解到每一个科室和每一名医护人员头上。把经营效益和个人收益直接挂钩。下图为2020年中国医院员工薪酬。来源于丁香园《2021年度中国医院薪酬调研报告》。
为了最大限度的压榨出医生的工作积极性,有些医院采取“连坐”制度。即,一人完不成任务,整个科室都要连带受罚。在这种环境下,医生只能捡贵的药、利润高的药开。可做可不做的手术尽量做,可吃可不吃的药尽量开。能报销的还要推荐自费药。只要病人进门,先得来一遍整体检查。血得先抽他个三五管。再把X光CT啥的从头到脚照个通透。最后再让你抱走一大堆“副作用尚不明确”且价格昂贵的中成药。这便是医院里“药价虚高,自费药占比过高,过度用药,过度检测”四大顽疾的根源。一些贫困病人和家属在高昂医药费单据面前的手足无措,偶尔也会让医生心生恻隐。但想到自己的利益和前途,只能咬咬牙把良心先放一放,对病人挑肥拣瘦。我说这些并不是在为医生开脱。平心而论,易地处之,我们一定会比这些医生做得更好么?我们所做的,真的都能对得起自己的良知么?
话又说回来。即便是把医院看作是一家公司,也完全可以在实现发展的同时,有效的降低病患的医疗成本,而不是把病人当矿。这就不能不说医院的另一个特殊之处——家长制。虽然医院里干活的都是普通医护人员,但对于医院的决策却没有任何参与的权利。只能机械的完成上面分派下来的任务。话语权和决定权往往掌握在少数几个人手里。恕我孤陋寡闻。好像没听说过哪所公立医院的高层领导是由医院职工一人一票选出来的。这些人的权力并不是来自于普通职工的授予,自然也不必对基层效忠。阿克顿勋爵的观点是:权力如果不受约束和控制,得不到有效监督,任执掌权力者随意滥用,就是一种绝对权力,而这种绝对权力必然会导致绝对腐败。前面提到的“进口价1500万元的医疗器械直线加速器,被某医院以3520万元的高价买入,院长从中吃掉1600万元回扣”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并且医院这种封闭的小圈子里并不讲究“到点下课”。一任院长书记只要不出意外,可以安安稳稳的干到退休。而作为一名普通医生,要想在医院里不受到排挤,就必须学会融入这个圈子,适应这套规则。
医院的第三个特征是,不接受讨价还价。这其实很好理解。相信绝大部分在社会上吃得很开的人,在医生面前都会老老实实,让干啥干啥。我走过很多三四线城市。在每一个城市里,主要医院的主要负责人都是连当地主官都要陪三分笑脸的存在。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或者家人朋友哪天就有求到对方之处。事实上,这种事还真不少。而一个电话就能要到一个紧张的床位也变成了有人脉、有资源、能办事,有面子的表现。于是,就给了医院主要负责人更多的权力变现的机会:我替你解决一个问题,你给我小舅子一个工程项目,这不算过分吧?!而这种交叉利益输送,又远比直接拿回扣要隐蔽的多。所谓腐败,拆穿了都是使用权力强占原本属于公众的公共利益和资源。
医院,是一个最能看到社会分配不公和世态炎凉的地方。在这里,有的人可以长驱直入走“绿色通道”;而有些人,只能守在门诊大厅冰冷的地上,或者从号贩子手里购买一线生存的机会。有钱人,可以用上昂贵的进口药;而另外的一些人只能让医院的墙壁听到更多哭泣和祈祷。有的人可以享受宽敞的病房和周到的服务,比住酒店还舒服;有的人只能挤在集体病房里,一人得病倾尽所有,累垮全家。有的人神通广大,可以搞来紧俏药特效药救命药;有的人只能靠自我安慰,然后和老天爷赌一把命!这真特么的不公平!
我和一些医院的朋友聊过。大家其实都生活在一个“信息卷房”里。是的,我这里并没有写错。就是“信息卷房”而不是“信息茧房”。这是我发明的一个新词儿。可以简单理解为,一方面是信息的同温层效应让置身其中的人变得麻木和认命。另一方面,为了能改变自己的生存境遇而疯狂内卷,甚至主动迎合某些潜规则。而那些落马的院长书记也不过是在大一点的卷房里相互追逐罢了。都已经混到这个位置上了,别人都“拿”你不拿,或者比别人拿得少了,反而容易成为异类。殊不知,当他们把别人当做鱼肉的时候,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猎物。大家都深陷在漩涡中打转,同时也在推动漩涡以更快的速度旋转。
有人说,医疗反腐不应该变成普通民众和普通医生的矛盾。这个观点我是支持的。医疗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对公共医疗资源进行合理分配,是能否把每一分钱用在治病救人的正道上,是谁应该拥有医院管理权和决策权。只有当漩涡旋转的速度降下来的时候,才会慢慢消失。一个好的时代应该可以容得下干净的人!但不能不说,有时候想做一个干净的人真的很难。
本文3900字,断断续续写了三天。写的时候我也无法确定能否发出来。您现在能看到这篇文章是一种幸运。如果文章能活到明天就是我的幸运。这个世界上,你看见的东西未必是真实的;而很多真实就在你身边,但是你却看不见或者根本不想看。
在今天文章的结尾。我希望,医疗反腐能够带来:看病排队不要那么长,医保报销比例不要那么低,自费药不要那么多那么贵,医事服务的态度不要那么差,给病患家属造成的压力不要那么重,人与人之间的医疗待遇差距不要那么大,一场重病倾家荡产的悲剧不要那么多……让更多特效药能纳入医保,让医生这个职业重新回到阳光下。皆能如愿,那么这场医疗反腐可称收效甚伟,福泽八方,实乃万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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