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荣：第三只眼看汪精卫

问：你觉得汪精卫是不是一个“汉奸”？

答：汪精卫确实触犯了国法，犯下大错，然而做学问之人，除了谴责这个人之外，更需要将汪精卫的想法、他的所为搞清楚。

问：现在有一些声音认为汪精卫这个人很难评价、很难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答：汪精卫这个人一生中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而具体每一件事如何评价，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是总的来说，他在抗战期间，误判了形势，走错了路，犯下大错，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问：汪精卫从重庆出走之前，他主要的意识形态是怎样的？

答：汪精卫死后，给世人留下了大量的演讲文字实录、还有遗书等，这为后世人探究他的思想，还是留下了可靠的依据。总的来说，汪精卫从重庆出走之前，他有三点重要的思想：

1、中国打不过日本；

2、即使打赢了，国民党也完了；

3、日本摆出的条件是可以谈的。

这三条，在汪精卫的公开演讲资料、《李时雨回忆录》、汪精卫遗书《最后的心情》等诸多史料，都能看出来。

问：我们逐个来谈。首先第1条（中国打不过日本），蒋介石又是怎样想的？

答：蒋介石早就知道中国打不过日本，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蒋介石在重庆陪都时期的心态是“苦撑待变”、寄希望于英美等国家的援助或者卷入战争。

问：蒋介石的最坏打算是什么？

答：蒋介石在重庆年代的最坏打算，是一旦重庆沦陷，则进一步向西撤退，为此，国民政府已经在四川西昌建了办公楼房，准备到万一之际，国民政府将西迁到西昌办公、继续坚持抗战。再进一步就是退到苏联去，当流亡政府。

问：第2条呢？“即使打赢了，国民党也完了”。汪精卫为什么会这样看？他这样看的依据是什么？

答：汪精卫看到反对党在抗战中的壮大，他忧心抗战是为他人做嫁衣的事业，他担心即便打赢了日本，国民党也会失去中国的江山。

问：也就是说，汪精卫在抗战中期，就已经预见到，国民党用尽全力将日本势力赶出中国之后，国民党也会失去中国？

答：是的。汪精卫在抗战中期，已经很准确地预见到，国民党尽管侥幸抗战胜利、将日本势力赶出中国之后，精疲力尽的国民党将独力对抗苏联，而独力对抗苏联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国民党会失去中国。

问：看来汪精卫的预言还真的灵验了？

答：的确是真的灵验了。战后历史的走向，正如汪精卫所预言的，一模一样。

问：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蒋介石未能预见这一点，蒋介石的眼光很差？

答：不能这么说。蒋介石预见了美国参战，而且也灵验了。所以说，蒋介石也有其高明之处。相反，汪精卫没有能准确预见美国参战，所以汪精卫也有眼界狭窄的时候。其实大家都是凡人，没有必要跳大神。政治家看问题是有远见，但却并不见得一定准确。有灵验的时候，也有失灵的时候。不必神化任何人。

问：我们说第3点吧。汪精卫认为“日本摆出的条件是可以谈的”，那么日本在1938年末，提出了什么谈和条件？

答：梅思平和日方代表于1938年夏秋之际在香港谈判，日方初步确定了“不要领土、不要赔款、两年内撤军”的和平条件。梅思平转告了汪精卫。汪精卫考虑之后，决定出国、呼吁中日和谈。汪精卫去了越南河内之后，1938年12月12日，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发表了《第三次近卫声明》，内容为：

1、日中亲善；

2、共同防*；

3、经济合作。

问：紧接着汪精卫就发表了《艳电》？

答：是的。《第三次近卫声明》发表仅仅17天之后（12月29日），汪精卫发表了《艳电》，呼吁中日和谈。

问：为什么叫“艳电”？

答：所谓“艳电”，不是汪精卫向日本鬼子“搔首争艳”的意思，“艳”字只是“29日”的电报代码，仅此而已，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当时的电报员，如果打“二十九日”，需要打四个字，而打一个“艳”字，只需要一个字，就代表了“二十九日”的意思。当时电报费用贵，从简效率高。

问：据说《艳电》并不是组织伪政府的宣言？

答：事实上大多数历史爱好者都没有读过《艳电》的原文。其实汪精卫在《艳电》里仅仅是说了一个意思：呼吁中日和谈。汪精卫在《艳电》里，既没有主张向日本投降、也没有主张建立傀儡政府。

问：当时的日本人为什么要和汪精卫谈和？

答：因为日本急于从战争泥潭中抽身，然而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发表《第三次近卫声明》之后不到一个月，1939年1月5日，近卫内阁就倒台了。

问：当时的汪精卫在哪里？

答：当时汪精卫人在河内。近卫文麿倒台的消息对汪精卫打击很大。这个时候，汪精卫和他的幕僚们就在河内产生了犹豫。

问：犹豫什么？

答：犹豫的就是，近卫文麿倒台了，之前的《第三次近卫声明》，继任的日本内阁还认不认账呢？很犹豫。整个团队都很犹豫。汪精卫在这一段日子里，曾经打算去法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撒手不管了。

问：汪精卫有法国关系，倘若他纯粹是为了自己，其实他在法国可以过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答：正是。所以说：汪精卫投敌不是出于名利动机。这一点应该是很清楚的。

问：那么后来为什么又断然决定投敌呢？

答：关键就在于“河内刺汪”一案的爆发。1939年3月底，戴笠派出陈恭澍远赴越南河内，刺杀汪精卫，将汪精卫的心腹兼亲戚曾仲鸣杀死。从此之后，汪精卫停止了犹豫、开始了和日本人合作的历程。

问：也就是说，汪精卫在河内的时候，仍然没有决定要当汉奸，而只是在犹豫当中，其实是蒋介石的刺杀行为，使汪精卫大受打击、并果断走上了汉奸之路？

答：正确。河内刺汪案件发生之后，汪精卫伤透了心，果断决定跟日本人走了。关于汪精卫在这一段日子的思想和行为举止，大家可以读高宗武的《深入虎穴》、陈公博的《苦笑录》、陶恒生的《高陶事件始末》等资料。

问：汪精卫最后是不是被日本人毒死的？

答：这种说法早就已经被汪精卫的女儿汪文惺、女婿何文杰所断然否认，不值得采信。汪文惺与何文杰在汪精卫最后的日子里，一直陪伴在汪精卫的身边，他们最有发言权。事实上，日本方面给汪精卫治病的，都是当年日本国内的名医、是教授级的专家。诸位可以读一读高伐林采访汪文惺、何文杰的文字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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