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拿了金马最佳导演,也算输?!
在喧嚣的世界里
做一个
沉静的读书人
作者:香蕉鱼
金马奖新晋导演评出,
名字很文艺,
文晏。
说她之前,
要说说她的电影,
今年秋冬最值得观看的华语电影:
《嘉年华》。
一开始,
它的排片量是1.2%,
非常少。
后来,
它的排片量涨到了4.6%,
不算少。
但看它的人,
说实话,
不多。
以我自己为例,
整个影厅里,
只有四个人。
那它究竟是不是好电影?
是。
但还有个附加条件:
平淡,
克制,
没有波澜起伏的好电影。
故事的发生地,
是海边的一个小镇。
有一个旅馆,
敞亮的大厅,
雪白的铁门。
这是女主角小米工作的地方。
每天打扫十几个房间,
换换床单,
洗洗水槽,
所有别人不愿意干的活,
她都干。
每月600元收入,
是的,
这是剥削,
但她只能受人剥削。
她是黑户,
没有身份证。
而这,
正是故事的开始。
小米看见了刘会长推推搡搡进入了两个小女孩的房间,
并实施性侵。
她录下了进房间之前的一幕。
事情被摊开,
却迎来了:
刘会长的打压。
警察的不作为。
医生的睁眼说瞎话。
父母的妥协。
下面这一幕,
是小新的父母来找小文爸爸,
说:要不咱别告了,
刘会长承诺给两个孩子交很多年的学费,
还答应转到最好的私立学校就读。
小文爸爸气得手发抖。
以及,
重要证人小米的回避。
三年前,
她一个人从老家逃出来,
就再也不想回去。
她视海滨小镇为她的归宿,
她的梦,
她永远不会离开的地方。
她说,“这里暖和,
连叫花子都能睡个安稳觉。”
她对性的认识,
很暧昧。
用性换钱的同事丽丽姐建议她,
“要是你还是个处女,
就给你找个好下家,
赚钱。”
她懵懵懂懂,
觉得这好像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屈辱,
悲伤,
倔强,
都融化在她一人身上。
从某种程度来讲,
别人的伤害拯救了她。
如果没有性侵事件,
如果没有后来的绳之于法,
一直压抑着,
说不定她就把自己给毁了。
所有人都在妥协和自欺欺人,
选择做道德上的矮子,
把头缩进沙地里的鸵鸟。
唯一清醒的,
是律师,
一个单打独斗的女律师。
二十几年来,
她一直在办类似的案子,
她有经验,
而且早就经历过风险。
她成了女孩们最终的心灵港湾和守护人。
那么,
《嘉年华》究竟要说什么?
环境,
以及环境对人的塑造。
就像导演文晏所说:
电影里,
关于性的解读层次感很强。
性,
像个标志,
通过梦露那被掀起的裙摆,
结实的大腿,
艳红的指甲油,
竖立在海滩上。
性,
是种诱惑,
高跟鞋,
耳环,
口红,
婚纱,
似死路一条的游乐园大喇叭,
所有的符号,
都在。
无时无刻,
无处不在。
性是具体的,
存在的,
但也是被过度包装过的,
看起来光鲜亮丽。
这光鲜亮丽的背后,
是罪恶,
交易与认识不足,
两个小女孩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何种伤害。
她们问:“处女膜是什么?”
走进游乐场的大喇叭,
还再问,
“这是通往哪里?”
电影里的一切都是平淡的,
像画,
像光,
像梦的影子。
唯一不像的,
就是现实。
但,这正是导演文晏想要的。
《嘉年华》正在上映,
多起性侵事件正在发酵,
而就在昨天,
金马奖的颁奖典礼上,
文晏凭借《嘉年华》成为了金马最佳导演。
其实,
《嘉年华》之前,
我们最爱的是文晏担任制片人的《白日焰火》。
文晏觉得,
桂纶镁身处东北带来了一种小清新而陌生的感觉,
才是她吸引男人的原因。
观众自然能get到这个点,
但吐槽也不在话下。
有点小bug,
但不影响文晏的稳定发挥。
有这样两部名作傍身,
文晏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但她自己不不觉得,
因为做到这些,
非常难。
首先要与自己斗,
其次要战胜潮流,
敢于反其道而行之。
先说与自己斗。
文晏做导演的经历,
堪称励志大戏。
大学时,
她学的是美术设计,
因为贪玩,
也觉得要充实自己,
自学了电影,
不久,
爱上了。
毕业后,
她主动进入剧组去实践,
闲下来就试着创作剧本,
入行之后,
她主要身份是制作人。
徐静蕾的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
她的工作是担任电影执导和编剧。
有了与徐静蕾的合作,
她又似乎是从那时候起,
她找到了自己的风格——
文艺,
小众,
自成一体。
本是美术设计出身,
初入行做了编剧,
没过几年,
她跳槽成了制片,
管一切幕后的零散杂碎。
如果不是特别爱电影,
她担任制作人的电影,
你可能都没听说过。
第一部,
《夜车》。
第二部,
《牛郎织女》。
第三部,
《春梦》。
这三部电影有共同的特点,
风格冷,
评分中肯,
豆瓣都在7分以上,
好于35%的剧情片。
很像文晏自己,
克制,
有逻辑,
慢悠悠,
似乎每一步都要做到稳扎稳打。
效果,
果然不轰动。
2013年,
她跳槽成为导演,
有了处女作《水印街》,
又一部无人知晓的高冷文艺片。
豆瓣打分的人才93个,
还不到100个。
文晏要走的路更冷寂,
更剑走偏锋。
她的坚持一时半会儿赢不了观众的喜爱,
却获得了很多圈中人的支持。
刁亦男,
一个相当不错的编剧,
一直在与文晏合作,
摄影指导也是从《春梦》积累下来的人脉。
就连声音与配乐的老师,
都是合作了两三次的老搭档。
在最熟悉的人的照应下,
文晏成熟得很快,
同时也更独立——
一条更真实的路,
走深,
走偏,
更接近自己的内心。
刁亦男(左)、文晏(中,制片人)与廖凡(右)
2008年,
文晏与刁亦男准备《白日焰火》,
那时候五百万是制作文艺片的底数,
他们所定的成本也就这么多。
刁亦男已经完成了剧本,
就差找投资了。
一部卖座的纯文艺电影的诞生,
是曲折的。
一开始,
《白日焰火》很不文艺。
第一稿,
名字叫做《冰人》,
时间线跨度20年。
第二稿,
也不够文艺,
叫做《过磅员之死》。
时间线跨度5年。
不仅是名字,
场景也不是文艺的,
投资人看过这个剧本后,
第一反应:
这个故事里怎么这么脏啊,
到处都是煤矿的场景,
不光鲜啊。
第二反应:
故事线太像《杀人的回忆》。
09年,
两人将剧本做了非常大的改动,
连名字也换了,
从《过磅员之死》变成了《白日焰火》。
到2011年初秋,
三年过去了,
又等了一年,
2012年8月,
电影终于开拍了。
夏天的戏,
拍了10天。
冬天的戏,
拍了47天,
然后,
2012年,
过完了。
你还记得《白日焰火》是什么时候上映的吗?
2014年。
一不小心,
6年过去了,
现实与剧本最初定下的时间线差不多一样长。
幸好《白日焰火》不负众望,
赢得金熊奖,
也赢得了观众。
上映期间,
文晏终于安下心制作下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就是《嘉年华》,
一部现代市场的另类,
一部纯女性的电影,
视角是从女性方面出发的,
男性角色几乎是缺席的。
文晏与她的团队,
仅凭一己之力,
就做到了将最冷门的文艺片推向了市场。
可以说,
她的努力99%是逆向的,
就像《白日焰火》里说的:
这样做,
当然是有风险的,
风险极大。
你以为的成功,
其实是从刀山火海里捞出来的,
从水中捞月里变出来的。
这就要说到战胜潮流,
反抗一切惯性的,
浮夸的流行和洗脑,
坚定的反其道而行之。
别的不说,
就拿女性导演作品来比对吧,
就比对这最近十年的。
可以说,
没一个女性导演,
像文晏这样,
清冷,
缓慢,
期待着改变,
又不急着改变。
那年,
张艾嘉的《观音山》,
《念念》和《相亲相爱》都没出现,
女导演们在做什么呢?
拍硬汉片,
很硬的那种,
硬到女性角色弱化到没有。
就拿最出挑的凯瑟琳·毕格罗来说,
2008年,
是凯瑟琳·毕格罗最风光的一年。
她和她前老公,
拍《泰坦尼克号》的卡梅隆一起,
争夺奥斯卡最佳导演,
她拿出的作品是《拆弹部队》。
此女,
喜暴力,
爱血腥,
她曾放话自己只拍“猛片”:
“拍男人的影片,
我能干得更牛!”
拆弹部队算是温情的了。
卡梅伦的作品是当年的视觉大片《阿凡达》,
很多观众看了之后,
觉得视觉很非凡,
剧情很脑残,
真的没内涵。
于是,
当年的最佳导演,
是凯瑟琳·毕格罗。
必须再看几张剧照,
你才能感受到她硬到完全没有女人味。
安吉丽娜·朱莉也不例外。
2011年,
她琢磨着拍自己的导演处女作。
《血与蜜之地》。
关键词:
战争,
爱情。
朱莉很有野心,
她要拍两种语言的戏,
所以在片场,
英语来一遍,
南斯拉夫语来一遍。
结果呢?
豆瓣评分6.5。
烂番茄指数,
55%。
她以非凡的努力,
拍出了烂片的水准。
2014年,
朱莉狠下心来,
要拍一部传记片。
她读路易·赞贝里尼的传记时被感动了,
一心要把他的经历搬上荧幕。
可是,
本人尚在人间,
不能把他拍的过于神话。
朱莉用了最平凡的叙事方法去拍他,
可谓平凡得一点光彩都没有了。
《纽约客》的影评说,
看这部电影,
就像男主角忍受牢狱里的折磨一样,
忍受,
忍受,
再忍受,
忍受着被“忍受”折磨的快感。
国外评论很毒舌,
国内的评论比较搞笑:
看《坚不可摧》,
感觉像看了四部电影的合成剪辑。
除了《坚不可摧》本身,
前半小时像《阿甘正传》,
第二个半小时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剩下最后一个小时是《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坚不可摧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感觉女导演们在用硬汉电影折磨自己,
刀山火海都尝遍了,
总拍不出最忠实于女性的东西。
所以,
《五十度灰》出现的时候,
观众们松了口气。
这是一部纯女性视角的片子。
《五十度灰》的导演,
萨姆·泰勒-约翰逊,
人生相当励志,
两次患癌,如今痊愈,
还与小自己23岁的男友结了婚。
多励志啊,
本想着她会拍出有深度的女性电影。
她却给我们看这个。
说句实话吧,
其实看的时候还是很享受的,
只是这不还是以男性为主的片吗?
而且很商业,
商业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了。
有人肯定会说,
张艾嘉就一直很文艺啊,
她的路子也跟文晏一样。
其实,
不一样,
张艾嘉很文艺,
可是你注意到没有,
从2015年的《念念》到如今的《相爱相亲》,
票房其实不太好,
也就是说叫好不叫座。
电影有了,
观众没有。
好像电影本身命里缺观众。
而文晏是文艺片里,
第一个票房与口碑都齐活儿的导演。
《白日焰火》,
票房1.03亿,
够火爆。
可到了今年,
《嘉年华》的票房是:
对比很强烈,
不是吗?
我想,
一是电影本身的问题,
二是性侵事件频频爆出,
我们被高度戏剧化的现实惊得够呛,
再也没力气去电影院里,
承受那两个小时不间断地人性分析了。
文章开头,
我说电影里的人,
都有些弱,
面对环境,
面对自己,
都无能为力。
现实中的我们,
又何尝不是?
我们无法走进电影院,
把《嘉年华》看进去,
因为我们担心,
那些荧幕上的人是某时某刻的我们自己。
如导演所说,
电影里小米是小文的镜子,
丽丽是小米的镜子,
每个人稍不留意,
就可能走下坡路。
这正是我们最不愿意面对的。
2011年《熔炉》出山,
我们一直期盼着有自己的熔炉。
盼了这么多年,
《嘉年华》来了,
她不是《熔炉》,
她比《熔炉》克制,
平静。
看完了你甚至不能立即哭出来,
要过好一会儿,
慢慢体会起来,
才会哭,
太慢了!
这也意味着,
这样一部电影的存在意义,
直接取决于她本身,
取决于与她有同样高度的观众。
可是,
没有观众,
文晏的逆向努力就不作数了吗?
《嘉年华》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吗?
当然不是。
时间会证明一切。
勇气并非天生就有,
勇敢也需岁月磨练。
我相信,
终有一天,
我们会像女律师一样,
像两个小演员一样,
像导演文晏一样,
不管发生什么,
去审视自身,
去抗争,
逆流而上,
绝不退缩。
电影有了,
那一天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