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特工郑苹如：她就是《色•戒》中的王佳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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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女神书馆的60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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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鱼
张爱玲平生打过两次笔仗，一次是因为傅雷，另一次是因为小说《色·戒》。
评论家撰文，“小说有同情汉奸的嫌疑，故事也有实际材料。”
张爱玲一一否认，并作《羊毛出在羊身上》回应。
（《色 · 戒》女主角王佳芝）
然而，众口一词，料定《色·戒》的女主角王佳芝，就是当年桃色新闻的主角，刺丁案的主谋，郑苹如。
张爱玲喜欢从平凡人身上找寻奇迹，郑苹如从来不是平凡人。
她妩媚妖娆，是名媛中独一无二的奇葩。
她心中奔腾的，是另一种纯粹而伟岸的热血。
郑苹如出生于1918年，比张爱玲大两岁。
因为眉宇间有些许胡蝶的韵味，她曾想去做演员，可家里不允许。
她的家庭，是一个爱国气氛浓郁的知识分子家庭。
父亲郑钺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政法大学。孙中山流亡日本期间，他加入同盟会，积极支持孙中山革命。
归国后，他在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任首席检察官，还在复旦大学兼职教授，收入不菲，地位很高。郑钺的妻子是日本的大家闺秀木村花子，他们先后育有两子三女，郑苹如是二女儿。
在上海时，郑家住在法租界文宜坊。这是上海最高级的富人区之一，仅一层楼的租金就要每月一百块大洋。而郑家住的房子，是一幢独立的三层别墅，算是真正的大富之家了。
每天，郑苹如都要从家里出发，骑自行车到上海政法学院去读夜校。作家金雄白立在窗口看她，对她的美丽记忆犹新。“她从学校返家，必然要经过我的门口，一个鹅蛋脸，配了一双水汪汪的眉眼，秋波含笑，桃腮生春，确有动人丰韵。”
由于父母的社会地位，她总有机会在上流社会的宴会和舞会中走动，结识新人物，笼络老朋友。
她经常与同样时髦美艳的妹妹一起出席，成为上海滩上鼎鼎有名的社交姐妹花。连上海最具影响力的《良友》画报也邀请她出任第130期的封面女郎。郑苹如成了名震上海滩的大美人。
她走上特务之路，与家庭不无关系。
郑钺一直以精忠报国为己任。他曾对郑苹如说，“只要涉及为国家做的事情，什么都可以牺牲，父亲并不多过问。”他给中统上海区负责人陈宝骅当助手，积极参与抗击日本侵华的活动。
木村花子则坚决的站在丈夫这边，支持中国，多次利用自己的日本人的身份，广泛开展地下抗日工作。更夸张的是，家中还保管着地下电台，专门给重庆方面搜集情报。
有一次，陈宝骅到郑家做客，眼见着郑苹如忙里忙外招呼，完全没有妙龄少女的羞涩与畏缩。
她聪明伶俐，很能揣摩人心——尤其是男人的心。他就对郑钺说，郑苹如有当特工的潜质，可否让她一试？郑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他来说，为国效忠，牺牲一切也是值得的。
如此，郑苹如成了中统的实习生，也就是没有编制、没有登记、资料全无的个人。郑苹如无所谓，她很爱这份工作，卯足劲儿让自己在社交场上焕发光彩。很快，她就钓到了一条大鱼：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长子近卫文隆来上海了。
近卫文隆是典型的浪荡子，无才又无用。他曾经在普林斯顿大学留学，还没毕业又回到了日本，整天无所事事。近卫文麿实在看不下了，就把他安排到了上海，在“东亚同文书院”当差。
花花公子怎会安心工作，哪怕是一份闲差。为着摆脱无聊，他去了十里洋场。
在那里，郑苹如正等着他。美色确实有用。郑苹如经常跟着他出入亲日娱乐场所，更结识了一大批日伪高官。因为她有一半的日本血统，这些人对她也格外优待。
陷入热恋的近卫文隆透露了一个重大消息：汪精卫即将投日。
消息立即被上报给重庆方面。
然而，消息是传上去了，上层却没有反应。
下一步要如何走？具体要做那些准备？
没有，都没有。一切静悄悄的。
直到1938年底，汪精卫给蒋介石发电报，决心对日妥协。上层整理筛查全国的情报网时，才发现汪精卫叛变的消息是由郑苹如最先报告的。这时，她的能力得到了承认。
接下来，郑苹如接到了实质性的任务，营救军统特工熊剑东。
熊剑东是国民党少将，时任六县游击司令，在苏常一带抗击日军。1939年3月被日军俘获，关入了76号。
76号有个更臭名昭著的别名，杀人魔窟。它由周佛海、丁默邨、李士群三个特务直接指挥，是汪伪政权的特务总部，因其位于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而得名。
它最出名还是其中的酷刑，38套刑具轮番上阵，被抓之人进去还是人，出来不是神经失常就是成了一团肉泥。
郑苹如想：一个女人，无缘无故，如何才能混入杀人魔窟里？
她想到的唯一办法是勾引。
勾引谁？当然是丁默邨。
丁默邨年纪大，肺病三期，为了满足自己那点男人的欲望，他走到哪儿都带着壮阳药，一遇到美女就及时用上。
丁默邨，人品坏，长相挫，杀人如麻，一辈子没有信仰，是个典型的机会主义者。他参加过中国共产党，三年不到又投奔了国民党，换党派跟他换女人的速度差不多。
郑苹如回去与上司嵇希宗商量，“其实，丁默邨以前还当过我的中学校长，我应该打扮成学生的样子去找他。”
嵇希宗同意了。
一个星期后，郑苹如光彩照人地出现在76号门口。
站岗的警卫时不时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远处架着的机枪。有异象，枪子会射穿女人的脑袋的。可警卫发现她没什么异样，不紧张，也不神色诡异。
“请通报一下，我找丁默邨。”郑苹如直接说出了丁默邨的名字。
警卫也莫不清楚她是哪位，但看样子，像是丁默邨的新任小情人。惹不起，赶紧去做了通报。
郑苹如顺利见到了丁默邨。
果然，她见他笑靥如花，他见她如饥似渴。
郑苹如坐在他正对面，好让他明目张胆地瞅着自己的胸部、脖颈。她嘴里一会儿一声丁校长，一会儿一个老相识，让丁默邨如坠蜜罐。
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相识了。
丁默邨很关心郑苹如的学业。因为上海政法学院内迁，她失学很久了。郑苹如挥挥手说，我还要什么学业，能陪伴在您身边不就是我的学业吗？我只是为我一个朋友着急。
丁默邨问：哪个朋友？着什么急？
郑苹如把熊剑东的夫人唐逸君带来了。唐逸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为丈夫洗白，说他就是一个生意人，与重庆那边没关系。请丁默邨放了他。
出乎意料的是，不到一个星期，熊剑东真的被放出来了。
郑苹如以为是自己的魅力起了作用，其实释放熊剑东早在日本人的计划当中，丁默邨只是顺水推舟。
然而，顺水推舟被郑苹如的上司理解为她能力的又一次体现，向她推荐了最高阶的任务：刺杀丁默邨。
尽管口号很响亮，理想很光辉，行动上还是要慢条斯理的来。
当时，不止郑苹如这边想杀丁默邨，全国各大情报机构都想杀丁默邨，以重创76号。
嵇希宗私下里鼓励郑苹如。她的美本来应该是吸引异性目光的桥梁，如今却要沦为勾引平庸中年男人的砝码，他为她叹息，说自己恐怕是喜欢她的。
郑苹如制定了刺杀计划，先从自己家下手。
郑苹如请丁默邨到家里玩儿，文宜坊当晚静悄悄的，四处埋伏着拿枪的中统特工。
但不知是真的临时有事，还是职业第六感，丁默邨的车快要抵达郑家的时候，突然调转车头，一去不回。
第一次行动失败了。
到了1939年圣诞节时，第二次暗杀机会才出现。
丁默邨对郑苹如说，圣诞节那天，日本特务晴气庆胤请他一起去崇光堂，到时候他会带郑苹如一起去。
崇光堂是日本在上海的特务机关，位置十分隐秘。
如此一来，刺杀的难度升级了。
上级觉得郑苹如一个人搞不定，就派了张瑞京来帮忙。
张瑞京到了之后，与郑苹如一起制定了暗杀方案。就在方案、人员、计划都安排妥当，暗杀之箭已在弦上时，张瑞京被抓了。
这颗帮忙的石子，成了绊脚石。
张瑞京很快供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郑苹如刺杀丁默邨所有准备事宜。
更巧的是，逮捕张瑞京的是76号的二把手李士群。在76号工作的这几年里，他一直看丁默邨不顺眼，两人的办公生涯在羡慕嫉妒中开始，在争风吃醋中度过，如今他终于听说有人能切实地把丁默邨干掉，高兴得不得了。赶紧封锁消息，找人把张瑞金藏好。准备坐山观虎斗。
郑苹如对此毫不知情，她的行动按原计划展开。
1939年12月21日傍晚，郑苹如告诉丁默邨她想去南京路，刚走到静安寺路，她突然说想买件衣服。
不要便宜的，就去奢侈品店西比利亚皮货店购买。
那里已经布好了枪手，随时准备射杀丁默邨。
他本来犹豫不决，可郑苹如总在身边撒娇，他也就同意了。
郑苹如漫不经心地挑选着珠宝，时不时转过头问他哪一个更漂亮。
就在她挑选皮衣时，丁默邨突然掏出一叠钞票撒在桌子上，“你自己挑吧，我先走了。”他夺门而出，跳上汽车跑了。
这次不是他太警觉，而是对手太幼稚。两个枪手因为玻璃反光，无法瞄准丁默邨的具体位置，就贴近窗口反复打量里面，如此暴露了自己。
郑苹如对自己人心灰意冷，单独策划了一次暗杀。
她对自己估量过高，没预料到她从奢侈品店出来，打电话向丁默邨撒娇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她的特工身份。
上级总是给她派来猪一样的队友，她忍无可忍只好孤军作战。
可是，这一次她被抓了。
被捕时，她怀里藏着勃朗宁手枪，打扮得花枝招展。因为她正要去与丁默邨共度圣诞夜。
她被关在76号第一行动队队长林之江家里。
她真是不可思议。
在林之江面前，她极尽挑逗能事，眉目传情，差点就说服林之江与她私奔。晚年的林之江回忆，“郑苹如烟视媚行，弄得他荡气回肠，曾经几度为之意动。”
最后，他还是稳住了，赶紧给郑苹如换了个女看守。他总结经验，觉得一个男人无论如何无法客观看待一个像郑苹如这样的尤物。
这一次，郑苹如惨了。
新来的看守是76号警卫四大队吴四宝的老婆佘爱珍，就是后来与胡兰成结婚的那个佘爱珍，在《今生今世》里对其英爽之气大加赞许的那一位。
然而，现实中的佘爱珍如鬼魅凶婆，根本没有英爽之气。她用遍所有刑具折磨郑苹如，郑苹如为自保，只好撒谎说是争风吃醋，雇了人吓唬一下丁默邨。她坦白自己非常爱丁默邨，可他是个渣男，四处留情，让她痛苦不已。
郑苹如觉得，只要一口咬定是情杀，就可保其他人安全。而且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爱丁默邨，也可以让他心软。
可是，佘爱珍不糊涂，倒是郑苹如糊涂。
郑苹如再如何料想，也不会知道那位上海区的最高领导张瑞京早就将她供出来了。
她的努力也没有完全白费，丁默邨的心还是软了，他舍不得杀她。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男人们心软不愿杀她，男人身后的太太们都挺愿意的。
周佛海的太太联系各位太太到家里吃饭，谈起郑苹如，恨得牙痒痒，决定去监狱里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不看还好，一看反倒坚定了太太们弄死她的决心。
关了这么许多天，茶不思饭不想的，郑苹如居然还这么美。太太们一致决定，不能放此等妖艳货色再祸害人间，要除之而后快。
76号头目的太太们同仇敌忾，丁默邨的太太提到郑苹如三个字眼睛里都冒火。佘爱珍就更不用提了。丁默邨压力太大，只好下令处死郑苹如。
处决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
林之江作为行刑人，送她去刑场。
死前，郑苹如留下一句流传至今的话：“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地方，白日青天，红颜薄命，竟这样撒手西去！我请你不要毁了我自己一向珍惜的容颜，打得准一点，别把我弄得一塌糊涂。”
林之江听了，下不去手，只好让身边小侍卫代劳。
枪声一响，人归黄泉。
后来，日本特务头子晴气庆胤回忆过往说，“不知为什么，很想救她，那怕是免她一死也好。可是丁默邨不答应，汪兆铭（即汪精卫）先生也下达了执行死刑的命令，也就作罢了。”
郑苹如死了，她想要保全的哪些人如何呢？
她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的人，先后都叛变了。熊剑东的出狱本来就是安排好的，早在被捕时他就投降了日本人，紧接着便成了日伪高官。而她最信赖的上司嵇希宗被捕后立刻变节，成为丁默邨的手下，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她心心念念要刺杀的丁默邨，被渲染成桃色新闻的主角，绰号“色中饿鬼”，颜面尽失，被76号扫地出门。
1947年，抗战胜利，他在南京被处决时，因过于恐惧而精神失常。
她自己呢，中统档案里找不到她任何的资料。难道她每次立功，资料都被上司扣下来没有上报吗？
恐怕不是。
她无名。
当年的实习生，始终是实习生。她是个特工，可就算是最爱国的特工，又有谁敢把真实资料放进档案里，证明她是一门忠烈。
没有。
这是命，特工的命。
她也有名。
她是小报里因迷恋汉奸而丢了性命的交际花，是人们嘲弄和唾弃的对象。
她是张爱玲的小说里，精致的王佳芝。
张爱玲写的是她，却又是自己。
王佳芝的爱，是张爱玲所理解的爱情，与郑苹如无关。
郑苹如有那样的家庭，她必然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媛。
她只是郑苹如，烟韵缭绕，魅惑流转。
有惊艳的皮囊，更有惊艳的灵魂。
有情，更有义。
馆长说
这里没有鸡汤，
没有空话与大话，
只有文艺的语言，详实的史料，生动的叙述。
在文字的流淌间，
多年以前的传奇，一个接一个地复活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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