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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些雪,先落进诗里,再落进人间

写诗的大卫 猫妙妙 2020-09-11




做这一期,花了至少三个小时

记得我刚走当时的中国诗歌学会

位于鼓楼大街的办公室时

外面,落了雪。

那雪得认真而随意

带着一身的副词,带着想象力。


我喜欢那种宁静。雪后的宁静

是天使在呼吸。

我一直以为——


有些雪,注定是要先落进诗里,再落进人间。


今天推荐的一些诗,

是雪花的另一个样子。


里尔克说:“雪花上千次落向一切大街”


——世界是白的,雪是橡皮擦子

用自己的颜色,修改了一切……







雪让我变得轻松一些雪尘

弗罗斯特[美]

一只乌鸦
从铁杉之巅
抖下一批雪尘,
掉我一头一脸。

却让我的心情,
因此有了转变;
原本让人郁闷的一天,
也就变得明快一点。

(徐家祯 译)
雪的尖叫还属于雪雪的款待 

策兰(德国) 

你可以充满信心地
用雪来款待我:
每当我与桑树并肩
缓缓穿过夏季,
它最嫩的叶片
尖叫。
她来自比道路更遥远的地方
她触摸草原,花朵的赭石色
凭这只用烟书写的手
她通过寂静战胜时间
这是我最爱的时刻我最喜爱的时刻 

罗杰•麦克高夫 [英]

我最喜欢6点的清晨 
屋外积雪有6英寸深 
当我还没有被发现 
在厚厚的被子下面 
沉沉的睡眠
天要下雪了,万物将被重新命名

天要下雪了

雅姆 [意大利]

几天内就要下雪了,我想起
去年的今日。我想起火炉角上
我的哀愁。假如有人问我“怎么啦?”
我将回答:“让我安静,没什么。”

往年,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深深地思索,
当外面大雪沉重地降落。
我无端地思索,而今就像当年,
我吸着带琥珀嘴的木烟袋又开始思索。

我的老栎木柜橱仍旧散发着芳香,
但我却愚木起来,因为这些东西
总是一成不变,因为我摆出
想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赶走的架子。

我们为什么要想,要说?真好笑。
我们的泪我们的吻它们不说话
我们却懂得它们,一位友人的
脚步比甜蜜的话语还温存。

人们给星斗洗礼,不用想
它们不需要命名,美丽的彗星
在夜空出现的次数的数字
对它们并没有任何的压力。

而今,我去年的古老哀愁
何处去了?它们只给我留下朦胧的影子。
假如有人来到我的房间问我“怎么啦?”
我要说:“让我安静,没什么。”

(葛雷 译)

柴禾里的水珠是雪在自言自语


博纳富瓦[法]

她来自比道路更遥远的地方
她触摸草原,花朵的赭石色
凭这只用烟书写的手
她通过寂静战胜时间

今夜有更多的光
因为雪
好像有树叶在门前燃烧
而抱回的柴火里有水珠滴落

(树才译)

我不是雪,我只负责融化

飘雪

卡尔杜齐[意大利]

雪花从灰暗的天际,
慢慢飘落,
城市里,再也听不到,
呼喊声和生命之音:
既不闻卖菜女人的吆喝声,
也没有辚辚的车声,
更听不到爱情的欢唱,
青春的歌曲。

沙哑的钟声,
从广场塔楼响起,
一下下在空中哀鸣,
像发自远方世界的叹息。

飘泊无依的鸟儿
扑击着暗沉沉的玻璃窗,
知友的亡魂
此刻回到我的身旁。

哦,亲爱的,不久,
(你平静下来,狂野不驯的心啊)
要不了多久,
我即将趋于沉寂,
在阴暗的地方安息

(钱鸿嘉 译)
冰雪闪耀,负担减轻,一公斤只有七两
冰雪消融

特朗斯特罗姆 [瑞典]

早晨的空气留下邮票灼烧的信件
冰雪闪耀,负担减轻——一公斤只有七两

太阳离冰很远,在冷暖交界处飞舞
风像推着童车在慢慢地走着

全家倾巢而出,看久违的蓝天
我们置身在传奇故事的第一章里

衣帽上的阳光像黄蜂身上的花粉
阳光在“冬天”的名字上坐着,坐到冬天消隐

雪中的圆木静物画使我深思,我问:
“你们想跟我去童年吗?”它们说:“去”

灌木中词在用新的语言嘀咕:
“元音是蓝天,辅音是黑枝杈,它们在雪中漫谈”

但穿轰鸣之裙鞠躬的喷气式飞机
使大地的宁静百倍地生长

(李笠 译)

“一场大雪,就是一块橡皮
可以把一个人轻轻地抹去 
我们是谁,我们来自何方
邂逅

帕斯捷尔纳克[苏联]

会有一天,雪落满了道路,
盖白了倾斜的屋檐,
我正想出门松松脚——
是你,突然站在门前。

你独身一人,穿着秋大衣,
没戴帽,也没穿长筒靴,
你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嘴里咀嚼着潮湿的雪。

树木和栅栏
消逝到远远的迷雾中,
你一个人披着雪
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雪水从头巾上流下,
滚向袖口缓慢地滴落,
点点晶莹的雪粉,
在你那秀发上闪烁。

那一绺秀发的柔光
映亮了:面庞,
头巾和身影,
还有这薄薄的大衣。

雪在睫毛上溶化了,
你的眼里充满忧郁,
你的整个身形匀称、和谐,
仿佛是一块整玉雕琢。

你曾是那样被带走的,
我的心灵
好象被镀了锑的钢刀
深深地划下了血痕。

你那美丽的面容,
将在我的心中永驻,
因此,我不再过问
人世间的残酷。

啊,为了这些回忆,
愿雪中的夜加倍地伸延,
在我们两人的中间,
我不能划开一条分界线。

当我们在世间已不再存在,
只剩下那些年心的审判和创伤,
没有人想去问津:
我们是谁,又来自何方?

(刘湛秋 译)
我替雪飘落,我替雪醒着

在一列火车上

罗伯特•勃莱[美]

正是微雪的时候。
黑暗的车轨自黑暗里涌出。
我注目蒙着轻尘的车窗。
在蒙大拿的密苏拉,我愉快地醒来。

(西川 译)

仿佛织就你衣料的
真个就是飞扬的雪花


屋子里不会再有人来了

帕斯捷尔纳[苏联]

屋子里不会再有人来了
只剩下昏暗。冬天
孤零零地,穿过
半开半掩的窗帘。

只有那白色的潮湿的鹅毛雪
急速地飘落,连绵不断。
只有屋顶,雪;除了
雪和屋顶,什么也看不见。

又是冰霜描绘大地,
又是逝去年华的忧伤,
和那个冬天发生的事
搅动我宁静的心房。

那不可饶恕的过错
至今仍使我隐隐痛疼,
木柴的匮乏将使严寒
挤破那带十字的窗棂。

可是,厚重的门帘
却不期而然地摆动,
你步量着寂静走来
好像是未来的幻影。

你会出现在门口
服装是那样的素雅,
仿佛织就你衣料的
真个就是飞扬的雪花。

(刘湛秋 译)
雪在落,天使从针尖上走过


艾基 [俄罗斯]

雪来自附近
窗台的花陌生。

向我微笑只因为
我不说那些
从来不懂的词。
我所能对你说的是:

椅子,雪,睫毛,灯。

而我的双手
简单疏远,
那些窗框
像从白纸剪下,

但在那儿,它们后面,
围绕着灯柱,
雪旋转

正来自我们童年。

将继续旋转,当人们
记住地上的你并和你说话。

那些白雪花我
真的见过,
我闭上眼,不会睁开,
白火花旋转,

而我无法
去阻止它们。
雪人是部书,蜜蜂用翅膀读它雪人

顾城

在你的门前
我堆起一个雪人
代表笨拙的我
把你久等

你拿出一颗棒糖
一颗甜甜的心
埋进雪里
说这样才会高兴

雪人没有笑
默默无声
直到春天的骄阳
把它融化干净

人在哪里
心在哪里呢
小小的泪潭边
只有蜜蜂

从雪中醒来的石头,独自饮酒


海子

千辛万苦回到故乡
我的骨骼雪白 也长不出青稞

雪山,我的草原因你的乳房而明亮
冰冷而灿烂

我的病已好
雪的日子 我只想到雪中去死
我的头顶放出光芒

有时我背靠草原
马头作琴 马尾为弦
戴上喜马拉雅 这烈火的王冠

有时我退回盆地,背靠成都
人们无所事事,我也无所事事,
只有爱情 剑 马的四蹄

割下嘴唇放在火上
大雪飘飘
不见昔日肮脏的山头
都被雪白的乳房拥抱

深夜中 火王子 独自吃着石头 独自饮酒

在雪中弯下身子,世界是一盆水,可以随时泼出去
大雪:完整与破碎

大卫

一个词,爱上另一个词
是完整的,也是破碎
那不完整也不破碎的
是雪花的前世
一场大雪,就是一块橡皮
可以把一个人轻轻地抹去

白色与白色交织
因为看不清,大地才叫
大地——那些飘飞的
无着落的
徘徊的,犹豫的,无家可归的
都是孤苦的灵魂
有的纯白,有的乳白,有的灰白
大雪纷纷,仿佛有人正在
一点一点地撕碎自己

仿佛天空正在死去
因为闷得太久,雪花与雪花
抱在一起
如果雪花沉默,那它就是舌头
——白色的那种
在大雪中逆风而行的人
佝偻着身子,仿佛一个盆
他用自己的体温
把世界融化成了半透明的水
一直把世界抱在怀里
因此,他随时可以把世界
像一盆水那样地泼出去……

我们这儿有二加二等于四
未进行的喜马拉雅之旅

辛波斯卡[波兰]

啊,这些就是喜马拉雅了。
奔月的群峰。
永远静止的起跑
背对突然裂开的天空。
被刺穿的云漠。
向虚无的一击。
回声——白色的沈默,
寂静。

叶提,我们这儿有星期三,
ABC,面包
还有二乘二等于四,
还有雪融。
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
糖是甜的,你也是。

叶提,我们这儿有的
不全然是罪行。
叶提,并非每个字
都是死亡的判决。

我们继承希望——
领受遗忘的天赋。
你将看到我们如何在
废墟生养子女。

叶提,我们有莎士比亚。
叶提,我们演奏提琴。
叶提,在黄昏
我们点起灯。

那高处——既非月,亦非地球,
而且泪水会结冻。
噢叶提,半个月球人,
想想,想想,回来吧!

如是在四面雪崩的墙内
我呼唤叶提,
用力跺脚取暖,
在雪上
永恒的雪上。

(注:叶提(Yeti,雪人,传说住在喜马拉雅山上)

在白色的火焰里说记忆,说我和你
这儿真美妙

阿赫玛托娃[俄罗斯]

这儿真美妙:窸窣声和噼啪声;
寒意一天比一天更凛冽,
冰雪包裹的玫瑰花丛
在白色的火焰里弯下身子。
松软而空旷的雪野
留下雪橇的痕迹,仿佛一缕记忆,
在某个遥远的时代,
我和你双双从这里经过。

1922.冬
(汪剑钊 译)

我转身,树也跟着转身
树上的人

马克•斯特兰德[美]

我坐在一棵树冰冷的枝干上。
我一丝不挂,风在吹着。
你穿着一件厚外套站在树下,
那件你正穿着的外套。

当你打开它,敞露你的胸,
白色的蛾子飞出来,无论你说了什么
在那个时刻,都安静地掉落于土地,
你脚下的土地。

雪从云中飘下,进入我耳中。
你外套中的蛾子飞入雪中。
风吹着,在我的双臂下边,下巴下边,
像个孩子似的呜咽。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
我们的生活变得更糟,你们也不会知道。
云沉入我的手臂,我的手臂上升。
它们现在正在上升。

我在冬天白色的空气中摇摆,
椋鸟的叫声躺在我的皮肤上。
一大片蕨覆盖我的眼镜;我把它们擦去
为了看见你。

我转身,树也跟着我转身。
就此而论,事物不仅仅是它们自身。
你闭上眼睛,你的外套
从你肩上滑落;

树像一只手那样缩回;
风进入我的呼吸,而没有什么是确定的。
那首从我口中偷走词语的诗
也许不是这一首。

(桑婪 译)

你的体温是钥匙,可以让雪自己回家
带上一把可变的钥匙

保罗•策兰(德国)

带上一把可变的钥匙
你打开房子,在那留下来的
未说出的,吹积成堆的雪中。
你总是在挑选着钥匙
靠着这奔突的血从你的眼
或你的嘴或你的耳朵。

你变换这钥匙,你变换着词
一种随着飞雪的自由漂流。
而什么样的雪球将渗出词的四周

靠着这漠然拒绝你的风。

(王家新 译)

还有好多路要走,雪把树林挽留雪夜林边小立

弗罗斯特[美]

我想我认识树林的主人
他家住在林边的农村;
他不会看见我暂停此地,
欣赏他披上雪装的树林。

我的小马准抱着个疑团:
干嘛停在这儿,不见人烟,
在一年中最黑的晚上,
停在树林和冰湖之间。

它摇了摇颈上的铃铎,
想问问主人有没有弄错。
除此之外唯一的声音
是风飘绒雪轻轻拂过。

树林真可爱,既深又黑,
但我有许多诺言不能违背,
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睡,
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睡。

(飞白 译)
我听到了白色和轻,在雪的颤抖中
雪人 

史蒂文斯[美]

人必须用冬天的心境 
去注视冰霜和覆着白雪的 
松树的枝桠; 

必须冻过很久 
才能看到挂满冰的刺柏, 
和远处一月的阳光里 

粗糙的云杉,才能不因为风声 
以及这片土地上 
叶子的声音,想到 

任何悲惨的际遇, 
同样的风在同样的 
荒凉的地方,也为倾听者 

而吹,他在雪中倾听, 
完全不是他自己,看见 
一切,以及一切存在中的空无。 

(灵石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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