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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没有另外一个混乱的地方有这么多钱——婷姐的高频人生

春晓 交易门 2019-06-08



交易门记者春晓 发自香港



关于婷姐你需要了解的第一件事是:婷姐是个男人。

这个在他小伙伴秋影眼里,经常“穿着烂棉T恤,肚子顶起,挎包正好放上面,像个停车场收费大叔”的交易员,在深港两地的“科学炒股”界享有极高的江湖地位。

不过在讨论婷姐的江湖地位前,我们先要交代婷姐为什么叫“婷姐”。

“这是一个交易事故。”11月的一个傍晚,婷姐跟我在香港九龙太子地铁站附近一家潮州面馆吃晚餐。婷姐穿着宽松的牛仔裤和棉T恤。那是他高中的纪念T恤,上面印着校训:公、勤、仁、勇。他的T恤外套着一件黑色运动衫,衣领上沾着几根白色的猫毛。

婷姐听说我请客,主动要为我省钱,只点了八个饺子。他的两个手机摆在桌上:一个iPhone6 Plus,一相同大小的三星。他用一个香港号,两个大陆号。

面馆出门走几步,就是婷姐在香港的住处,一栋孤独地矗立在市井中的新公寓楼。在那里,婷姐跟太太、三只猫,以及他每天交易用的电脑和六台显示器(四台23寸,两台27寸,27寸的竖着放)朝夕相处。

婷姐所说的“交易事故”发生在2011年。当时他还在深圳一家公募基金当交易员。

“买方交易员太闲了,我那时在彭博上看聊天就比较勤快。”婷姐告诉我。很快,他就混到了彭博终端上T大、P大两个聊天室的群主。

有一天早上,突然有小伙伴在聊天室里叫他“婷姐”,他那时正忙得“屁滚尿流”,有两三个小时没有出来辟谣。等他反应过来时,所有人都叫开了,婷姐说自己也“只有认了”。

“A deal is a deal”(说好了就不抵赖),婷姐用带着浓浓的湖南腔的英语告诉我。

其实,婷姐的普通话并不比他的英语好懂。不管切换到何种语言,他说话总是带有长沙小炒肉的腔调。他语速极快,思维跳跃,常开头但不完整结束一个句子。这让我听他说话时不得不打起12万分精神。

今年四月,婷姐从工作了五年的基金公司辞职,自己开始做高频交易。

为了照顾在香港工作的太太,婷姐从深圳搬到香港,在家交易。在深圳的期货公司,婷姐保留有一个大户室。他每周都回深圳。去深圳的大巴站就在婷姐公寓楼楼下。婷姐算过,从出香港家门到进深圳家门,全程只需要70分钟。



1擦肩而过的做市商牌照

婷姐本科和研究生加起来共读过六所大学。婷姐亲切地称呼它们为: T大,P大,N大,香港某大学,美国玉米地大学,美国大苹果大学

故事是这样的:2002年,婷姐高中毕业,免试被T大录取。到T大呆了五个星期,他就拿到了香港赛马会的奖学金,转到香港某大学学习。他在香港这所大学的第一个学期被派去N大培训。大三第一个学期,婷姐作为香港学生“回”P大数学系交换一个学期。本科毕业后,婷姐到美国中西部的“玉米地大学”读博士,中途罢读,转到“大苹果大学”知名的“哭狼研究所”,取得数学硕士学位。

“我在玉米地每天早上看着太阳升起来,晚上看着太阳掉下去,看了一年就受不了。”他这样描述自己在美国中西部读书时的郁闷心情。

我曾经问婷姐有谁可以爆爆他不为人知的料。“基本上很难,因为我在每个地方待的时间都很短,很难有人跟我重叠超过一年。”婷姐说,“我的‘安全感’很大部分来源于此。”

2013年,婷姐把彭博终端上T大和P大两个群合并搬移到了微信上。“蓝旗营TP”群由此诞生。

“入群规矩只有一个,就是本科必须是T大或者P大的。”婷姐说。

今年10月,我参加过一次“蓝旗营”的聚餐。聚餐地点在香港中环一家上海餐厅。来的人正好坐满两桌,90%为男性。除了在香港工作的群内金融人,还有专门从深圳赶来的小伙伴。很多群友都是初次见面。

婷姐那天穿着他的母校——大苹果大学——的紫色T恤。容光焕发的他在两桌之间轮流“答记者问”。

婷姐转台到我这桌时,两个美女对他的交易业务产生了浓烈的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

“婷姐,你那边回报率有多少?”

“我们这类型的策略不讲回报率,只讲每年赚多少钱。”

“婷姐,你的策略复杂吗?”

“我们的程序连除法都没有,只有加、减、乘、if……”

“婷姐,财务自由就靠你了啊。”聊到后来,几个美女已经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即掏钱塞给婷姐。

“婷姐,你如果进去了我们给你送排骨饭。”这时,坐在我身旁的P大校友CZ对他吼了一句。婷姐羞涩地笑了笑。

小伙伴们拷问婷姐的问题,我都一一问过他。包括为什么他的策略不讲收益率。

“我们这类型策略的容量是流动性第二好的合约决定的。你一年能赚多少钱是有个数量级上的估计的,甚至可以估计到第一位小数是什么。可能这个策略整个市场一年加起来就可以赚2000万。投一个亿就是20%,投200万就是10倍。所以这个(收益率)没有意义。”他说。

在这次饭局进行的几个星期前,有一天婷姐到中环交易广场接太太下班,我在楼下星巴克门口跟他聊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婷姐。是的,婷姐那天也穿着棉T恤,和一条宽松的牛仔裤。那一个星期,他刚刚把香港家里的办公室弄好,准备开始在这里交易。

婷姐告诉我,出来创业的初衷,并不是想自己做交易,而是盯上了中金所期权做市商的牌照。

他今年6月参加了中金所做市商的比赛,以一己之力对抗境内外各个团队,拿了不错的名次。婷姐本来指望拿到做市商牌照,招纳几个高频交易的团队去他那里做交易,大家一起分交易所返回的费用。

没有预料到半路杀出程咬金。六七月份亚洲证券市场跌宕,内地监管机构新出台的政策和限制,让婷姐的牌照梦越来越黯淡。

“当时我们想最坏的打算是,如果做市商的牌照拿不到,我们就做一些比较简单的老策略。”

当初最坏的打算最终变成了现实。在股指期货没法交易的情况下,婷姐现在主要做国债(期货)和商品(期货)。由于政策变化,其他两个本打算一起辞职创业的小伙伴现在暂时不敢裸辞,婷姐是他团队里唯一一个全职的人。

婷姐白天盯盘,晚上写程序,打补丁,空闲的时间看历史书。

我问他交易进展如何。

“能养活我一个人吧。”他说。



2我不是天才,但我比天才稳定

在潮州面馆,我死死盯着婷姐高中T恤上印的校训看时,他告诉我,他的外婆、妈妈、舅舅、姨妈、表哥、表妹都是这个高中毕业的。我开始以为这是个冷笑话,但回过神,发现婷姐是认真的。

婷姐读的高中盛产奥林匹克竞赛金牌。到他入学那年,他所读的理科实验班从全省3000多个考生里招了80多个。那时,这个专注搞竞赛的理科实验班系统已经运转了15年,赢得将近20块奥林匹克竞赛金牌。

“我们学校的老师绝对不会规定你看什么书、做什么题。但每个时间点都有考试,看你作为选手的learning curve(学习曲线)有没有提高。”婷姐回忆道。

在讲自己高中经历时,他从来没有用过“学生”这个词,一直称呼自己是“选手”。

婷姐依然记得自己高二第二个学期刚开始时参加过一个特殊的考试。学生在两个小时内“做”60套试卷。这个考试的特别之处在于学生并不用答题,只需要给每道题目从1-10评难度,每两分钟评一套。评完后的两个月内,老师再陆续发这60套试卷下来给学生考。

“老师会看你的答题表现和你当时评卷的匹配度高不高,如果对题目判断和解题能力是相关的,说明你就是很一个很稳定的选手。”婷姐说。

相比起普通高中生每天数学习题要做好几页,婷姐记得自己高二时最多每天做五六道数学题,题目是自己选的。因为“重复劳动”对选手提高水平来说没有意义。

“后来进了冬令营,我最多一天做三道题,一般两道,有时一道。但每做一道都有提高。”他说。

一旦进入了冬令营,就意味着这名学生稳稳拿到了进入T大P大的入场券。婷姐选择了T大。

“我们体系下没有天才,但我们可以系统性地把天才搞掉。”婷姐告诉我。

“因为天才的发挥是不稳定的,而我们非常稳定。到了联赛的考场,我们三道可以放弃一道,因为我们能算出来全国有几个人可以做得出来这种题目。”(国家队的教练在全国巡回演讲时,都会告诉选手竞争对手的学校里有哪些同量级的选手。因此婷姐们在上考场前,基本上都能对对手的情况心中有数。)

我问婷姐,会不会希望将来的孩子也进这样的学校学习。

“为什么不呢?如果他是一个有自律性的人,他自由支配的时间会远远大于高考(的体系)。”婷姐说。

跟婷姐一个高中毕业,也是搞竞赛保送到P大的CZ对此持不同的意见。

“如果我再选一次,肯定会选不同的(体系),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中国的教育已经够应试的啦。”他说。

婷姐最近把自己高中的奥赛教材带到了香港,打算重温。他告诉我,他还打入了一个P大数学系的北美校友群,群里的人正琢磨着把奥数教材翻译成英语,教他们的下一代。

婷姐告诉我,实在交易做不下去,他就去做奥数家教。“在香港用英文教,收费比内地可观很多。”



3在中国,钱是赚不完的

婷姐说自己做交易追求的就是赚钱。我问他对经济学有没有兴趣,他说那是属于社会科学,他不太相信社会科学。

“我们做套利,不预测市场涨跌,就看(价格)偏离之后你能不能抓到。”他说。

婷姐热爱数字,在电脑前面看一天也不累。他告诉我,哪怕在实现财务自由之后,他也会继续做交易——唯一的不同是不会帮别人管钱了。

我曾多次问婷姐,他认为自己做交易的优势是什么。每一次,婷姐都毫无保留地表达这样一个观点:在中国,赚钱的空间是巨大的。

“国内流动性太好了。全世界找不到散户参与人数远远超过机构的状况,这也是大家选这个市场的原因——世界上没有另外一个混乱的地方有这么多钱。”他说。

婷姐告诉我,境外都是机构跟机构拼,而在中国,只要具备基本的硬件,很多教科书上面的策略拿过来用,只要系统比较稳定、风控好一点,都可以轻松赚钱。

“按说Mispricing(错误定价)应该由套利去纠正。但你这个策略,10个亿、15个亿,哪怕30个亿,相对于投机的那些人,根本不算什么。套利的人做到100个亿,都纠不过来,所以国内的Mispricing永远在。”婷姐说。

婷姐说从来不担心竞争,也不担心没钱赚,他反而担心“被乱搞的人踩死”。

“股指期货有的时候有人乱搞一个合约,所有套利的人冲上去,都不够那一个人踩死的。或者一下子出来1000手把价差打到扭曲了。你这些做套利的人把子弹打光了都不能掰回去,这种东西比较危险。”他说。

在公募基金待了五年,婷姐说自己充分见识到了“太多钱”和“人乱搞”的情况。

“比如有10万股,你境外做精细点不该一把拍出去啊。但人家公募的交易员可以输个‘100000’一把拍出去。”他说,“交易员很多关系户,根本不管这些的,拍完拉倒。更别说一般意义上散户,这些人根本不关心冲击成本。”

“冲击成本”是指在套利交易中需要迅速而且大规模地买进或者卖出,未能按照预定价位成交,从而多支付的成本。

“还有人拍了69万9900,我都猜得到谁拍的。人家指头都不愿意动到7那个位置,因为7的指头要往上面。但人家是董事长的侄女,无所谓。”说到这里,婷姐很生气,语速又加快了。

“这种人多了,钱是赚不完的。”婷姐淡淡地说。

香港大学经济金融学院助理教授李丹告诉我,国外主要是机构投资者,比较成熟, “Slice and Dice”(切单)的做法是常态。李丹说,下大单(即婷姐说的“一下拍完”)容易暴露交易需求:市场中的其他人看到之后会根据这个调整价格,导致自己的成交价格不利。

婷姐现在每天早上七点半起床,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是给太太做早饭。八点半,他会打开电脑设交易参数。开盘之后他一边盯盘,一边盯银行间的情况,看看资金流有没有诡异。中午婷姐会想办法睡个午觉。下午收市后,他会通过其它渠道拿下数据资源,打打补丁。晚上,婷姐会编编程序——他最近在学Python。

婷姐跟太太结婚已经快六年。太太在香港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工作很忙,最近加班晚上10点才能回家。

婷姐跟太太领养了三只猫。其中两只以电影《星球大战》里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分别叫Yoda和Obi,另一只叫小白。

“领养小白时,它得了很严重的猫癣,后来我们把它治好了,它就是三只里最漂亮的。”婷姐说。

从今年2月28号到9月1号,婷姐每天固定地在朋友圈发“倒数”,从“D180”一直发到“D0”,一天不漏。

在潮州面馆,我问他到底那180天倒数的是什么。婷姐说,那半年太太被外派到英国工作,所以他每天倒数,从她离开的第一天,一直发到她归来的那天。

原来,“不相信社会科学”的婷姐,也可以如此浪漫。



4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婷姐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华尔街一家期权做市商公司当交易员。

2008年,他从大苹果大学硕士毕业,虽然拿到工作offer,但当年美国发给外国人的工作签证H1B供不应求,婷姐面临抽签的巨大不确定性,心情抑郁。重压之下,他每天吃一桶哈根达斯解忧。

“后来抽到签了,一开心,又吃了三个月。”三个月下来,婷姐的体重从120斤骤升到了140斤。他的体重至今仍在145斤徘徊。他认为这是一个“均衡态”。

婷姐说自己喜欢纽约,因为那里的“脏、乱、差”让他足够自在,走在街头,他感觉自己可以随时消失在人群里。

高频交易是另一件让婷姐感到自在的事。因其极强的自反馈属性,交易者能迅速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努力和回报在很大程度上是成正比的。

“做基本面研究的,你被假报表亏了,或者被融资盘平仓亏了,错误信息不能给你反馈。但我们错了,市场能够给你带来错误的信息。你改进代码,加快网络速度,很大可能就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事。”他说。

上海一名资深交易员告诉我:“高频交易是个非常锻炼能力的行业,因为它能让你通过‘市场反馈——业绩归因——尝试调整’的循环高速成长。我没见过比这更快锻炼能力的行业。”

针对今年7月以来,内地监管机构出台的一些股指期货交易限制新规,婷姐说:“监管如果从降低波动性的角度出发,其实也是合理的。其核心是处理场外配资,可能有人怪它一刀切太快,但没有人说不能切。”

婷姐从小就喜欢读战史,喜欢里面展现的极端的人性。他最近在读丘吉尔的《一战回忆录》。他告诉我,读历史给自己最大的影响是对“尾端风险”的天然恐惧,以及对市场的敬畏。

“交易时就算赚了钱,我也不见得会高兴,反而有点完成任务的感觉。我不会觉得我征服了市场。永远都不会。这也不是我的目的。”他说。

对于今后团队的发展方向,婷姐说他想逐渐往自营方向走。“接几个大客户,做个两三年就够了。我是图舒服,不是图大。”

我问婷姐,对于希望或者正在创业的小伙伴有什么建议或鸡汤,他冷笑着说:“Don't do the crime if you can't do the time”(没坐牢的本事就千万别犯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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