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名教授学术写作纵横谈（一）

张岱年

哲学家，《中国哲学大纲》作者

现在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广大青年同志正在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勤奋学习。很多人正在努力钻研学术问题、撰写学术论文，力求为文化学术的进一步发展做出贡献，这是令人兴奋的。这里，我谈一谈关于学术论文基本要求的一些粗浅看法，其中有些是个人过去撰写哲学史论文的简单经验。

01

充分了解学术界在某一方面的已有成就

撰写学术论文必须充分了解当前学术界在某一方面的已有成就。学术界总有许多争论的问题，如果对于某一问题做过比较深入的研究，而有一定的心得，就可以写成论文了。有时学术界对于某一问题并无争论，而自己在研究探索的过程，忽然发生疑问，经过深入的考察，可能提出与以前的一般见解不同的新说。学术史上的重大突破，常常是如此。

但是，任何创造性的新发现，都是长期研究的结果，总有一个积累的过程，决不是短时间内所能完成的。近年出现了一些新科学都有总结过去，开拓新域的性质。然而，探讨这些新科学的问题，更需要有广泛的基础。后人只能在前人已经达到的基础上继续前进。前人已经发现的真理，必须接受；前人曾经犯过的错误，必须注意避免。只有充分了解当前学术界已经取得的成绩，才能真正向前更进一步。

20世纪80年代，张岱年先生和青年学者、学生在一起。

02

充分掌握关于某一问题的所有资料

在选定论题之后，就要对于从古到今有关这个问题的资料进行广泛的考察，把所有与这个问题有关的材料一个不漏地阅看一遍。当然，百分之百地无所遗漏地阅读一切有关的资料，有时限于条件，不易做到。但是，重要的有代表性的资料，是一定要注意考察的。

举个例子来说，譬如写关于孔子的论文，对于孔子学说的原始材料、这些材料中有许多具体问题、汉唐宋明关于孔子的议论、清代考据学家关于孔子的评论都要注意了解。

在对历代著名哲学家的著作进行研读之外，还要了解学说体系的具体内容，对于其中的问题进行精细的剖析；同时还要对于已有的哲学史著作进行广泛的考察，了解每一部哲学史著作的优点和缺欠，哪些思想需要进一步的阐发，哪些问题需要加以澄清，哪些不正确的解释需要加以纠正。

03

发挥独立思考，提出自己的新见解

写学术论文，要从学术界已经达到的水平向前迈进一步。过去评论有价值的论文，常说是“发前人所未发”，初学写论文，不一定能够完全做到“发前人所未发”，但也要提出自己的见解，决不能人云亦云，仅仅重复前人已经讲过的意见。

过去若干年中，有一种不良的风气，即窥测风向，看风向写文章，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专门看权威者的意向，完全以某一权威的是非为是非。这种研究学问的态度，不是科学的态度；这样写出的文章，不可能是具有科学性的文章。我们现在要纠正这种不正之风。

《中国哲学大纲》，张岱年 著，北京：中华书局，2017

04

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有益于社会主义建设

“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是学术论文的起码要求。持之有故即有事实的根据；言之成理是条理清楚、观念明确。学术论文的起码要求是有事实的根据，有逻辑的明晰性。但仅仅“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还不一定正确，必须能够经受实践的检验，即付诸实践，取得预期的效果，可以说是“行之有成”。

先秦时代唯物主义思想家荀子，写了一篇《非十二子》，批评十二个思想家。他认为这十二个思想家的学说都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但都难免偏谬。例如他评论墨翟、宋钘说“曾不足以容辨异，悬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他评论惠施、邓析说：“不可以为治纲纪，然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可见荀况认为仅仅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还是不够的；“经国定分”、“为治纲纪”，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是地主阶级思想家，所以认为墨宋二子“不足以容辨异、悬君臣”是一个严重缺陷。

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写文章，应该有益于社会主义的建设。有益于社会主义建设，即使有益于人民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提高。我们坚决反对狭隘的实用主义，不能把学术探索的领域看得过于狭窄。同时也要考虑研究的实际效果。脱离实际的空谈，对于社会发展毫无裨益的虚浮议论，都是应该避免的。科学的研究，一定要有益于社会的向前发展。

05

解放思想、坚持真理

我们从事科学研究，目的在于追求真理。追求真理，就要从客观实际出发，承认客观事实，抱实事求是的态度。社会实际已经发展了，理论也应该随历史的发展而发展。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在前人开辟的大道上继续前进。

科学研究，必须解放思想。解放思想，就是从谬误中解放出来，从迷信中解放出来，从思想僵化的状态中解放出来。解放思想不是要求主观随意，而是要求更密切的符合客观实际。解放思想的目的就在于更深刻地认识真理。

从古以来，就有努力追求真理的人，就有不畏艰难，不怕威胁利诱，专意阐扬真理的学者。假如没有这些无畏的探索真理的勇士，那么，人类的认识史就完全是一片空白了。在以往剥削制度的束缚之下，还有许多无谓地追求真理的学者，在今日光辉的社会主义时代，我们不能勇敢的探索真理，坚持真理吗？

《怎样写论文：十二位名教授学术写作纵横谈》，王力、朱光潜 等 著，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

张岱年（1909~2004），别名季同，河北献县人。哲学家。1928年入北平师范大学教育系，1933年毕业即受聘到清华大学哲学系任助教，1936年写成名著《中国哲学大纲》，为中国近代第一部系统论述中国哲学范畴的专著。1937年抗战爆发，蛰居读书。1943年起执教中国大学哲学教育系，1978年起任北京大学中国哲学教研室主任。1980年起兼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1986年兼任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所长，并兼中国哲学史学会会长、中华孔子学会会长等。主要著作还有《中国哲学发微》《中国哲学史方法论》《中国伦理思想研究》等十几部，结有《张岱年全集》。

本文选自《谈学术论文的基本要求》，《怎样写论文：十二位名教授学术写作纵横谈》，王力、朱光潜 等 著，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6，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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