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偷井盖,你们全家都偷井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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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有一件事。韩国釜山国立大学的外籍教授 Robert Kelly 就朴槿惠被弹劾这个话题接受BBC连线采访时,他九个月大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先后推开门进来捣乱,紧接着他的妻子低身滑步进来,连拖带拽地把两个小朋友带走,然后关上了门。
BBC的导播无法干预,只能任由这一幕在全世界的眼皮底下直播,教授本人神情尴尬,但也无可奈何。这样的直播事故千载难逢,场面又实在太过滑稽,所以迅速地引起了轰动。
原本这只是一个段子式的趣闻,但在英美却引发了一场严肃的讨论。原因是,在最初人们的直觉里,不管是普通人的转发还是新闻媒体的报道,都下意识地把出现在镜头里带走两个孩子的教授妻子,当成了他的保姆。
在最初的哄笑过去之后,人们在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会不加思索就把一个亚裔女性认定是一个白人男性的保姆?
这个问题的答案说起来很简单,百分百和种族有关。试想一下,假如是一个白人男性和一个白人女性呆在一起,或者是亚裔男性和女性的组合,绝大多数人可能不会这么简单粗暴直接地做出判断。
因为一个人的种族而不由分说地臆想与联想,自行脑补出对方的身份、职业、社会地位乃至品行操守,在英语里对这种现象有一个专门的词,叫 racial profiling。
Racial 的意思是种族,profile 在这里是动词,意思是画像、画出轮廓,引申为归纳总结。
很遗憾的是,和许多已经在英语里家喻户晓老幼皆知的概念一样,racial profiling 这个概念虽然浅显易懂,但是在中文里甚至没有一个约定俗成的通用名词,只能大致翻译成“种族成见”、“种族归纳”、“种族脸谱化”、“种族貌相判定”等等拗口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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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racial profiling 是所谓的刻板印象 (stereotype) 的一种,也是种族歧视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
就像我经常说的,在美国,所有的问题都是种族问题;任何其他的社会议题,从总统选举到医保改革,都无法绕开种族这个因素。
在广义上,racial profiling 的做法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场合。在二战的时候,美国政府怀疑日本移民是日本政府渗透到美国的间谍,把几乎整个西海岸的所有日本移民都关在隔离区里,甚至连那些在美国出生的日本人后代都不放过,这就是一种racial profiling.
从狭义的角度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法律范围内的概念,指的是警察这样的执法机关在判定某一类特定的犯罪违法行为的犯罪嫌疑人时,把种族因素列入考虑范围,从而可能导致在破案过程中更多地怀疑某一个种族的人。
在一般美国警察的执法中,这样的做法实在太常见了,而最大的受害者毫无疑问是黑人。
美国警察经常要求在路上开车的司机停下来,询问对方是否携带毒品或者武器、或者要求对方下车。有民间机构统计过,黑人被拦下来的几率,平均是白人的三倍到五倍。
当然,其他少数族裔、包括亚裔,甚至包括我自己,也有这样莫名其妙被拦下来的经历。而相比之下,白人受到这样的待遇就少得多。
在911以后,中东国家的人和穆斯林在过机场海关时,被严格搜身的几率也大大提高。
中国人也是受害者。比如说,因为偷渡到美国欧洲的中国人里很大一部分是福建人,所以很多国家在审批签证时对福建人的要求会特别严格,有些甚至根本就不接受福建人的签证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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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会觉得,如果某一个族群犯某种罪的比例很高,那对这个族群所有的人多加关照,也是合情合理的必要措施,至少从概率上可以更大限度地抓到罪犯。
但这样的想法,已经被无数的实例和统计数据证明是错误的。
在2003年到2014年之间,纽约市警察局为了应对恐怖分子的威胁曾经组建了一个特别的部门,对穆斯林、阿拉伯裔和阿尔巴尼亚移民聚居的28个社区进行重点巡逻,每天派警察和便衣去那里的咖啡馆、清真寺和公园里打探消息。但在11年的过程中,这个部门没有寻获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最终在公众的压力之下被解散。
所谓的“高危人群”的划分,其实只是简单粗暴一刀切的懒政。它的后果很严重,因为当警察把精力和资源集中在他们认定的“危险分子”上时,他们就不得不对其他人放松警惕,反而可能放掉真正的罪犯。
另一个后果是,会造成执法机关的滥用职权,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随便便就可以怀疑一个人,任何一个人仅仅因为自己的种族就成为怀疑的目标——这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
2012年2月,美国佛罗里达州17岁的黑人孩子 Trayvon Martin 在路上闲逛时,就因为自己的肤色被白人警察 George Zimmerman 当成了潜在的罪犯。警察看见这个黑人孩子把手放在口袋里,怀疑他身上藏着枪,在恐惧之下抢先开枪杀死了这个孩子。
在法庭上,陪审团认为白人警察是正当防卫,他最终被无罪释放。这件事,以及那之后好几起类似的案件,在全美各地引发了大规模的抗议运动。当时的奥巴马哽咽着说,“如果我有儿子,也可能发生类似的遭遇 (Trayvon Martin could have been my son)。”
这就是美国根深蒂固的种族矛盾——即使是总统,仍然会担忧自己的孩子因为肤色而受到伤害。
另一件我印象深刻的事发生在2009年,哈佛大学的一个黑人教授在自己家被警察逮捕,原来是一个不认识他的白人邻居怀疑他是入室盗窃的窃贼。最后被发现是误会一场,但已经变成了一个全国性的大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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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种族而产生的刻板印象,不仅仅有负面的印象,也包括那些正面的印象。
比如说,美国人传统认为,亚裔是模范族群,他们通常学习好、数学更好,他们的孩子长大以后会去读常青藤大学,会去做医生和律师。这也是一种racial profiling。
去问问任何一个亚裔孩子,他们都会告诉你,这些听起来不错的“种族归纳”,对他们的人生造成过多大的困扰。
因为被认定亚裔就必然学习好,那些学习不好的孩子,就会觉得很困惑,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别的孩子进了好大学欢天喜地,但亚裔孩子考进常青藤,可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没考上反而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因为被认定亚裔就得从事医生和律师这种中产阶级的标准职业,很多想跳舞、想演电影、想做时装设计师的孩子,就只能默默地把自己的梦想埋没在心里,选择去读自己不喜欢的法学院和医学院。
当这些来自于别人一厢情愿又简单粗暴的认识,汇聚成整个社会的偏见和陈旧观念,就会对那些处于社会少数派的弱势群体,形成巨大的难以挣脱的压力。
所以,没有好的刻板印象,所有的刻板印象,不管听起来有多正面,都是很坏的东西,都会形成歧视,最终产生巨大的伤害力。
所谓的歧视,不仅仅只是个人的偏见,而是建制化、系统化的社会关系,是多数人对少数群体的粗暴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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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中国,你周围有十几亿和你一样的人,和你说一样的语言,有一样的文化背景,有一样的过去,也有一样看得到的未来。你不会意识到身份这个问题的存在,因为你是多数里心安理得的一份子。
我从前也是这样。但是后来到了美国以后,我对身份这个问题一下子变得特别敏感。原因很简单,因为到了美国,我突然就变成了少数群体的一员,从原本社会的主流变成了边缘群体。这些和个人的生活圈子、生活方式都无关,而是来自于对自己在整个社会中所处位置的不确定性的深层警觉。
在身份意识被唤醒以后,再回过头看中国和自己,就会有许多不一样的看法。
比如说,中国有 racial profiling 吗?有的。虽然我们很少接触到少数民族,但是我们都觉得他们能歌善舞,这就是一种刻板印象。那么当我们身边出现一个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的少数民族朋友时,就会有一些尴尬。好在因为人数的巨大悬殊,我们大多数人并不会经常有这样的经历。
涉及到其他国家的人,中国人的 racial profiling 就更加严重了。所有的日本人在我们的认知里首先都是“鬼子”,所有的韩国人首先都是棒子——鬼子和棒子这两个贬义词,就是我们不由分说安给所有日本人和韩国人的第一印象。去微博随便搜搜,“鬼子都这样”,“棒子都自卑又自大”,“美国人都怎样怎样”,“英国人都腐” 之类的归纳总结,数不胜数。
民族的问题太敏感也太遥远,换成地域可能更有讨论的价值。都说中国人可能是世界上地域歧视最严重的国家,我们每一个人可能都有意无意地开过地图炮,可能都听过乃至说过涉及地域的笑话。
说起新疆人,很多人一定会提起切糕;说起四川人,必然一定是吃辣的,不吃辣的四川人就是怪胎;说起上海人,必然都是排外的;说起河南人,必然要扯几句井盖的笑话……
虽然程度轻重和褒贬各不相同,但这些何尝不是一种 profiling 呢?而且经常我们在一个语境里是多数,但是换一个语境,又变成了少数。总之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变成全国其他地方的人嘲笑的对象。
虽然这样的刻板印象看起来并没有种族矛盾那么大的危害,但是当大多数人总是在重复这一套没有任何新意的话语体系,甚至还时不时演变成地域攻击和对骂,我觉得没劲透了。
我们的社会发展到今天,应该摒弃那种简单粗暴的思维方式了,应该有这样的复杂性: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把他和他所处的群体分割开来,把他当成一个独一无二的人来看待。
这样,人和人之间才会有更精彩、更有价值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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