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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的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假张 假装在纽约 2019-04-06

今天早上,看到法国尼斯的新闻,我的第一反应是,沮丧。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地打开各大媒体的网站,仔细地阅读每一篇报道,迫切地想要弄清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


不,不需要。不用打开任何网站也能知道那上面登的都是什么。无非是亲历者的叙述,现场惨状的照片和视频,死伤人数的滚动更新,各国政要第一时间发出的慰问和谴责,以及信誓旦旦“绝不向恐怖主义低头,一定要捍卫正义和美好”的动听誓言与决心。


我们都是查理。我们都是巴黎人。我们都是布鲁塞尔人。我们都是奥兰多人。我们都是尼斯人。下一次呢?我们会是谁,会是哪里人?


这样的场景,每隔几个月就会出现一次,无非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换一个场景,换一批失去亲人爱人的普通人,换一种语言倾诉痛哭。


法国人只是那个尤其不幸的倒霉蛋,他们的国家在18个月的时间里被恶魔光顾了三次。但是发生在哪个国家又有什么区别?一块泥土被海水冲刷,整片大陆就都不再完整。不是幸灾乐祸的理由,也没有什么好感到侥幸。


社交媒体上,人们照例推出新的热门话题标签,贴出新的插画和各大报纸的头版。全世界的城市里,人们照例举起蜡烛悼念,广场上照例堆满鲜花,地标建筑上照例打出法兰西共和国的蓝白红。


感谢他们仍然有这样的天真和热血。虽然没什么用,但这似乎是坐以待毙的人类唯一能够做的事,而且至少提醒着我们,总有人尚未麻木,尚未失去勇气和对这个世界的希望。


每次发生突发事件,Facebook都会推出一个功能,让事发地的人们标记自己的状态,以便能够向关心他们的亲朋好友报平安。有一位女士,几天前正好在发生枪击案的美国达拉斯参加婚礼,刚刚才回到尼斯。一周之内,她两次登录了Facebook的那个页面。


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她说,“We should not live in a world like that”,我们生活的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今天我在朋友圈赌气说,再也不想看任何新闻了。沮丧,是最近很多新闻给我带来的感觉。一切都太糟糕了。从美国到英国,从川普到脱欧,似乎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开始互相抵制,互相仇恨。

“我们生活的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这也是我现在的想法。


已经有很多美国媒体,把今天的美国比喻成60年代的翻版。在那十年里,人类首次登上月球,肯尼迪被刺杀、马丁·路德·金被刺杀,那是美国历史上另一个交织着突破进步与仇恨撕裂的动荡年代。


我常常嘲笑说,每一个时代的人都把“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句话挂在嘴边,用来形容他们所处的时代。就像《午夜巴黎》里描述的那样,人们总是对过去的时代怀有某种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偶尔我会在想,也许这句话真的适合用来形容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尽管,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一切都不会马上终止,除非出现奇迹,明天的世界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再过几天,就是我到纽约十周年的纪念日。2006年8月17日,那时美国大陆航空(Continental Airliens)还没有和美联航合并,我坐着Continental的CO88航班,从北京出发,降落在纽瓦克机场。


十年前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是多么不一样啊。


那一年的纽约,911的伤痕仍然随处可见,人们带着伤痛和尊严,对我讲述着那个旁人难以想象的惨痛时刻。


走过街边的教堂,可以看到铁栅栏上绑着的已经褪色的一面面小国旗,每面旗子上都写着一个殉难者的名字。偶尔在路边民宅的门上,可以看到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旁边写着“纪念我亲爱的父亲,死于2001年9月11日”。


我在Google上搜索我的教授写的文章,找到的第一篇是她发表在Village Voice上的,写她从下城的地铁站走出地面,看着轰然倒塌的世贸大楼和一片浓烟滚滚的废墟,然后和其他人一起慌不择路,终于找到一个还能打电话的亭子,听到话筒里传出爱人的声音,才放了心。


十年之后,新的世贸大楼已经建好,但这个世界,却多了更多的废墟。


现在回过头看,我们这个世界一切的改变,都是从911开始的。潮水的方向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发生逆转的。


但在我到达纽约的那一年,这个伟大而坚强的城市,秩序并没有受到影响,一切井然有序。纽约人开放的姿态和心胸也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张开双臂,欢迎着来自世界每一个国家、每一个角落的每一个人,包括我。


那时移动互联网还没有形成气候,iPhone还没有问世,智能手机时代还没有来临,Facebook刚刚从哈佛校友网扩展到其他常青藤高校,还需要有.edu结尾的邮箱才能注册。


在那样一个“前移动互联网”和“前社交媒体”的时代,人们津津乐道“地球村”这个词,那是那时的人们对于世界的朴素畅想。在国内的时候我也热衷于在文章里写“地球村”,但直到到了纽约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地球村啊——在这个城市,能找到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餐馆,一节地铁车厢里有来自几十个国家的人,银行的ATM机上有英文、中文、韩语、西班牙语四种乃至六种语言,填表格时中文的选项甚至细分到了普通话、粤语、闽南语和台山话……


在纽约,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种能力和价值,就是用开放和包容的心态热爱这个世界。


我当然是爱国的,没有人比曾经在海外生活的人更懂得爱国是什么滋味。我爱中国八千里路云和月,爱中国上下五千年风与尘,爱先秦百家,爱唐诗宋词,爱明清笔记,和许多中国人一样,固执地相信中文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语言,中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食物。


我永远忘不了有一年的春节,我和几个朋友在唐人街一间又破又脏散发着酸臭味的小KTV里,把所有我们从小到大学会的红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这样的歌词和旋律,美极了,美极了。


我也忘不了汶川地震的那几天,我专门跑大老远去买中文报纸,因为只有中文报纸才有每天十几个版的详尽报道。我在地铁上摊开对开的报纸,看着看着鼻子就酸了,当着一车厢的陌生人,像个傻子一样地红着眼。


我也为北京上海林立的高楼自豪。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我已经从学校毕业,开始在纽约工作。我一度挖空心思想要飞回北京看比赛,因为实在请不了假才不甘心地放弃。奥运会前夕有一天,我的工作单位来了一个伦敦的实习生。在晨会上,大老板开玩笑地对他说,欢迎来到世界的中心。那个高冷的英国小孩撇撇嘴不屑地说,伦敦才是世界的中心。大老板被将了一军,反驳说,不对,现在北京才是世界的中心。那一刻我自豪得要命。


我说这一切不是标榜我多爱国,恰恰是想说,爱国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朴素的情感,没有必要多加标榜,也没有必要做成鸡汤和鸡血到处贩卖。


但是纽约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爱国和爱这个世界,并不矛盾。来到纽约的每一个国家的人,都爱他们的祖国,但是他们能够和谐相处,相亲相爱。虽然摩擦不可避免,但都本着尊重,求同存异,包容着多元的想法,寻求着最大公约数。


互相抵制,互相仇恨,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英国人就算脱离欧盟,但是英国所面临的问题,并不会消失。


我曾经以为纽约会是未来世界的一个寓言和缩影,现在想来,大概是我太天真。


每次有热点新闻,都会有人在后台留言,说,你不说两句吗,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的确是想说的,但是有很多次,我打下一行行字,然后又按着回车键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删掉的原因是,我觉得说来说去,说的不过是一些最基本最朴素的常识,但即使是这样的常识,也会有很多人不懂。


如果你看得懂,请原谅我一次次压抑直抒胸臆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最安全的表达方式。


原谅我腾转挪移,字字小心。原谅我保持沉默。


原谅我挂上一张诚恳天真的脸,笑着对这个操蛋的世界说,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感谢你在这个周五的夜晚听我发完这么一通牢骚,如果你也感到沮丧,和我一起来听一听这首歌吧,歌名叫《鼓楼》,是我最近很喜欢的赵雷唱的,“我是个沉默不语的,靠着墙壁晒太阳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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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累了,你可以去鼓楼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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