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奋斗了18年，敌不过你贴的一张标签

一个上海女孩交了一个外地到上海工作的男朋友，今年春节她跟着男友到了他在江西山区的老家过年，但是去了以后对方穷苦的家庭环境让她很不适应。她把自己在男友家吃的第一顿饭发在了自己常去的上海本地论坛“篱笆网”上，毅然决然地和男友分了手，并且让家人当晚就从上海开车来接她回家。

这是这两天最狗血的社会新闻，相信你也听说了。网上的讨论沸沸扬扬，光是其中一条微博就收到了15万多条的评论。

有人批评这个上海女孩爱慕虚荣、嫌贫爱富；也有人抨击她缺乏教养，虽然门不当不户对理应分手，但至少应该照顾对方面子过了这一夜再说，而不是拍照发到网上还连夜逃回上海，让对方下不了台。

这些说法都对，但问题的关键，也是整件事真正让我感到齿冷和心寒的地方，不是那个女孩的爱慕虚荣或者缺乏教养，而是她的男朋友仅仅因为出生贫寒，就被莫名其妙、百口莫辩地贴上了“凤凰男”的标签。甚至很多媒体在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归结为所谓“凤凰男”和“孔雀女”之间的矛盾。

大多数人都忽略了，在这个近乎闹剧的新闻里，除了那个女孩和她的男朋友以外，还有一个隐形的主角，那就是篱笆网的网友。

一开始那个女孩只是发帖抱怨了一下男友的家境。对于男友本身的情况，她并没有做太多的抱怨，简单的两句描述也是正面的，“工作能力蛮强”，长相也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她也承认自己“条件一般”，应该说找到这样的男友她是满意的，之前对男友的家境应该也是有所了解的，只是亲眼所见之后和她原本的心理预期仍然有一点落差而已。

但是很快篱笆网上无数被她称为“篱笆姐姐”的网友冒了出来，对她说，这种家庭出身的男人就是凤凰男，一定有各种性格缺陷，以后她的婚姻生活一定不会幸福，长痛不如短痛，一定要早点分手。

网上对凤凰男的解释是：出身比较差，山窝窝里出凤凰；凤凰男的所有成就，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得来的；对自己所拥有的东西的吝啬，以及对失去一切和打回原形恐惧，会导致其不停的计算自己的付出和得到，换一种说法，他们付出就是为了得到；凤凰男的最大毛病是“自卑”，而且往往隐藏得很深，会在某个时机被触发后就爆发出来，产生爆炸性的后果。 

这个女孩因此对于她的男友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并且由此产生了对未来感情和婚姻生活完全师出无名的、莫名其妙的恐惧。

在这样的恐惧笼罩之下一时惊慌失措，虽然不妥，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的。真正让她连夜逃走的，不是虚荣，不是没有教养，而是这样的恐惧。

但是，你看出问题的关键了么？篱笆网上那些对她的男友完全一无所知的三姑六婆们，仅仅基于对方家境贫寒这一个信息点，就对他的人格、品格、乃至他未来的所有人生，作出了不容置疑的判词。

他的男友，原本长相和工作能力都还不错，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留在上海工作，仅仅因为出身贫寒，就被贴上“凤凰男”的标签。再配合网上流传的无数关于“凤凰男”的奇葩事迹所引发的想象，就这样完成了对他妖魔化的过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穷，成了他一辈子无法摆脱无法洗清的原罪。这样的冤，去哪里申诉？

我不否认一定会有很多人，因为在小城市和农村的底层家庭长大，需要付出比普通人多得多的努力和奋斗才能取得一定的成就，因此会造成性格的扭曲。但是，怎么能够仅仅因为一个人出身贫寒，就断言他一定存在这样的性格缺陷？没有任何统计数据能够支持这一点。毕竟一个人的性格养成，受他成长过程中的很多因素的制约，家境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篱笆网和宽带山，是上海两个很热门的本地民生论坛，“凤凰男”这个说法、以及无数的关于凤凰男劣迹的传说和恶评，最早都是从这两个论坛上传出来的。

宽带山还发明了另外一个在上海很流行的词，叫“硬盘”。一开始这个上海本地论坛上很多人在讨论外地人，因为污言秽语太多，所以后来站方就屏蔽了“外地人”、“WDR”这些词。然后，因为“外地”这个词的缩写“WD”，正好也是著名硬盘品牌“Western Digital”的缩写，所以宽带山的网友们就发明了把“外地人”称为“硬盘”的说法。（现在很多上海朋友辩解说这个词专门用来指那些不守公德的“坏的外地人”；嗯，真谢谢你们，把我算成了“好的外地人”。）

贴标签这种做法，说到底是对人的物化，是一种歧视，对于和自己不一样的某个少数群体的敌意和歧视。这种做法在逻辑上最大的问题在于，每一个人都可能在某个层面上归属于某个少数群体。你不是他们口中的凤凰男，但你可能是外地人，可能来自离异家庭，可能大龄未婚，可能有不同的性向；就算你出身大上海，也仍然有上只角和下只角的区别……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标签，罗列永无穷尽。

很多年前，曾经有一篇流传很广的网文，题目叫《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作者是一个出身农村底层家庭的年轻人。在文章里，他讲述了自己在上海奋斗的经历——刚到上海的时候，他和同学相比“简直土得掉渣”，备受城市同学的嘲笑，“后来在上海读完了硕士，有了一份年薪七八万的工作（那时的七八万还是不错的）。

他说，“我奋斗了18年，现在终于可以与你坐在一起喝咖啡。我已经融入到这个国际化大都市中了，与周围的白领朋友没有什么差别。可是我无法忘记奋斗历程中那些艰苦的岁月，无法忘记那些曾经的同学和他们永远无法实现的夙愿。”

那篇网文流传的时候，“凤凰男”这个词还没有出现，所以作者的语调里流露出踌躇满志和终于奋斗成功的喜悦。

放在今天，他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沾沾自喜了，你奋斗了18年，你终于能和他们坐在一起喝咖啡了，那又如何呢？你仍然是他们眼中的凤凰男。

你奋斗了18年，还是敌不过他们轻飘飘地给你贴上的一张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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