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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 | 一个公交车司机,开车时突然想摆脱平庸的生活

今天推送一则我去年写过的故事,当时这个公众号才刚刚开始运行没多久,订阅人数还很少,但是那篇文章的阅读量还是很快就过了10万。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很想分享给更多的人知道,所以我今天想把它再发一遍。如果你正好看过了,那就来重温一遍吧。


This American Life 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电台节目,我经常在坐地铁或者在健身房跑步的时候听他们的Podcast,听了好几年。这个节目每周一期,每期围绕一个主题讲几个普通美国人的故事,很有意思。


前几天,我听完他们的一期节目之后,马上就产生了要记录下来,分享给所有人的冲动。那一期节目的主题是“The Leap”,讲的是人们如何逃离自己日常的生活,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想走就走的旅行。


其中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叫威廉·西米洛 (William Cimillo) ,是1947年纽约的一个公交车司机。有一天,他开着公交车,突然就想来那么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然后他就真的那么做了,开着他的公交车,离开了纽约,开了很远很远……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请你耐心地看下去。


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决定保持电台节目的原貌,把主持人的话全部记下来。因为我不但喜欢这个故事,我也喜欢这个节目讲这个故事的方式,我更喜欢节目里提到的,这个故事之后人们的反应。


以下就是那一期This American Life节目的内容。




节目的一开始,因为威廉·西米洛已经在1975年去世,所以节目没有采访到他,而是用了一段他在1947年接受当时一个电视节目采访时的录音。


威廉·西米洛:我做这份工作做了20年,我真的觉得很累,你知道。上上下下,每天,都是同样的人,同样的站,5分硬币,1角硬币——所以,那天早上,我觉得我应该试着改变一下。所以我开着公共汽车从总站出来以后,没有像平常一样右转,而是觉得我应该左转。


(此时当年电视节目里的主持人说:所以那是你的第一个念头。你只是一时兴起那样做的。)


威廉·西米洛:对的。我左转以后,向西朝着乔治华盛顿大桥开。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阳关灿烂。我很快到了华盛顿大桥的另一边,那里是新泽西,然后我停下来吃了早餐。


主持人(这里和下面的主持人,都是指This American Life电台节目的主持人,他的串词会和节目采访对象的话交替出现):吃完早餐,西米洛回到车上,但他还是没有把车开回布朗克斯去接乘客,而是沿着1号公路向南开。


在那天之前,西米洛已经开了17年的公交车,没有出过任何问题。人们说,他每天上班,从不抱怨。


他开着车,离纽约越来越远,离他的工作越来越远,也离他的生活越来越远。他还把车上写着终点站站名的小牌子拿了下来,换成另一块写着“机动”的牌子。很快几个小时过去了。


威廉·西米洛:我就那样一直开着。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到了华盛顿特区,我发现自己开到了白宫的门口。


我从来没有去过华盛顿特区,所以我决定四处转转。我下车晃悠了大概15到20分钟的样子,等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一个警察站在我的公交车旁边。他问我:“这里禁止停车,你怎么把这么一个大家伙停在这里?”那可是白宫的正门口。


我说,我在等一个工会官员的代表团,他们来这里办事。


主持人:就这样西米洛又回到了车里,然后继续往南开。他说他在路上还碰到一个想搭顺风车的水手,他让那人搭了两天的车。


第三天,西米洛和他的公交车到达了佛罗里达州的好莱坞,那个城市就在迈阿密的背面。那天晚上有点晚了,西米洛说他去游了个泳,“在月光下洗澡,很惬意”。


此时此刻的威廉·西米洛,离布朗克斯1300英里(大约2092公里)。离纽约的交通1300英里。离烦人的生活1300英里。钱也快花得差不多了。然后他去了Gulfstream公园的赛马场。他喜欢赌博。


没人知道他当时带了多少钱进去,但是等他离开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了2.6美元。那一天他还去了最近的西联汇款,在那里给他的老板发了一封电报,上面是这么写的:“1310号公交巴士在我手里。请付50美元。把钱汇到佛罗里达州好莱坞市。”


这就是威廉·西米洛当年开的1310号公交车。


威廉·西米洛:所以我就在电报局等着,然后两个警察来了。他们说,我们要逮捕你。我说,为什么?他们说,因为你偷了公交车。我说,不我没有偷,是他们给我的。他们说,我们还是要逮捕你。


(当年电视节目的主持人接话说:你做了每个人都想做的事。)


威廉·西米洛:逃离所有的一切。那就是我想做的事。


主持人:在西米洛被捕后,两个纽约市的警官和一个技师被派到佛罗里达,把西米洛带回去,当然还有他的公交巴士。一开始是技师开车,但是他不太会开,让车上的两个警官很紧张,所以最后还是让西米洛去开。直到快到纽约的时候,才换回来,技师开车,西米洛又戴上了他的手铐。


当公交车最后停在曼哈顿碧曲街警察局的门口时,已经有好几百个人等在那里,向西米洛欢呼。从当时的照片可以看出,当警察带着西米洛穿过人群的时候,他身上仿佛在发出耀目的光。在从佛罗里达回纽约的路上,这次公交巴士劫持事件的新闻已经传开了。西米洛,意外地成为了一个人民英雄。


《纽约每日新闻报》是这样写的:”那一定是一次美妙的旅程,我们也希望威廉的老板能够试着去理解他的做法。”《纽约世界电讯报》则这么写:“我们知道他的感受,谁不想来这么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呢?”


甚至其他地方的媒体也都在关注这件事。密歇根州的一份报纸这么写道:“今天,全美国成千上万的工人和劳动者在继续他们单调乏味的工作时,心里稍稍多了一点轻松的感觉。因为威廉·西米洛成功地逃脱了他单调乏味的生活中,而那样的单调乏味,每个人都感同身受。”


西米洛被以严重盗窃起诉,面临十年的有期徒刑。


西米洛的同事们,纽约其他的公交车司机们,你可能觉得他们会是对西米洛的举动最不同情的人,他们组织了筹款会,筹款帮他支付律师费用。信件和电报从全美国飞过来,表达对西米洛的支持。很快,在法庭作出判决之前,西米洛所在的公交公司决定撤销起诉。


不仅如此,他们还让西米洛继续上班。在他回到工作岗位的第一天,西米洛的公交车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们都想要搭乘他的车。据媒体报道,有一间高中女校的350名女生,在放学后抢着要上西米洛开的车,而车上只有44个座位,而其他三辆车却根本没有人坐,因为她们想要西米洛的签名。


威廉·西米洛(右一)在法庭上。


威廉·西米洛真是太幸运了。他做了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抛下一切,不管不顾,放弃了工作,犯了罪,但是最后却不用承担任何后果。因为人们喜欢这个故事。他一生都被人们当成那个开着公交车去佛罗里达的司机。


威廉·西米洛在1975年去世了。回忆起当年的事,他的儿子理查德·西米洛,说:“他很幸运。我猜他觉得自己是个明星。不管去哪里都有人认出他。他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交车司机。他是个人物了。我猜他是这么觉得的。”


主持人: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羡慕啊。


理查德·西米洛:因为,你知道,每次我们出去,不管去哪里,他都像个电影明星一样。这么说吧,我觉得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母亲都觉得烦了,我也觉得烦了。可是你知道吗?他从来不觉得烦。


主持人:其他纽约人都觉得西米洛的故事充满了吸引力,但是理查德和他的家人,从他的父亲偷走1310号公交巴士的那一天起就没有那样认为过。


理查德·西米洛:这么说吧。我当时只有12岁。那天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母亲在哭。我问,妈,你怎么哭了?她说:你父亲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回来吃晚饭。第二天,还是一样,他还是没有回来。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然后她给公交总站打电话,他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和他的公交车就那样消失了。我们跑到我祖母家,我母亲哭,我祖母也哭。


主持人:你只有12岁,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理查德·西米洛:也许他的车翻了,也许掉进了湖里。我是那么想的。也许出了个没有人知道的大事故。在内心深处,我觉得他已经死了。


主持人:直到西米洛在好莱坞被逮捕,全家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理查德说,他从来没有坐下来和父亲谈过当时的情形,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是不是真的那天早上无聊了突然想走就走?他到底有没有事先计划过?


理查德·西米洛:我也不知道我母亲是不是问过他,当时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回家。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没打过电话回来。一个字也没有。你知道,他是我的父亲,我崇拜他。可是在那件事情以后,我没办法再那样去崇拜他了。对我来说那段时间很不好过。


主持人:即使是现在,理查德谈到父亲时用的词还是“尴尬”。但是威廉·西米洛的家人里,还有一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完全不一样。那就是理查德的弟弟,丹尼斯。


丹尼斯·西米洛:那是一件好事。对我来说,他还是我的英雄。


威廉·西米洛在从佛罗里达被带回纽约的路上。


主持人:两兄弟之所以对这件事看法完全不一样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当他的父亲消失的时候,丹尼斯还只是一个婴儿。他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他不记得他的母亲和祖母的哭,他也没有担心过父亲的车掉进了湖里。


丹尼斯收集了一大堆的关于那次事件的纪念品。他拿出一个文件夹,上面他写着,“爸爸的事迹”。里面有几十张照片和文章剪报,还有一盘1947年的录像带,是当时拍的一部很短的关于威廉·西米洛的纪录片,里面记录着他开着公交车,以及被带到法庭上,在法官前接受询问等等的镜头。


理查德也曾经提起过这部纪录片。他12岁那年,在电影院里看过这部纪录片。


理查德·西米洛:我坐在电影院里,然后突然,我父亲出现在了银幕上,我看着银幕,惊呆了。一个孩子,看到自己的父亲戴着手铐出现在银幕上,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对此感到骄傲。


主持人:而理查德的弟弟丹尼斯却满怀深情地谈起了这部纪录片。


丹尼斯·西米洛:我很喜欢,每一分钟都喜欢,这部片子让我更崇拜他了。我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做一件那样的事。


主持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丹尼斯确实做到了。他觉得自己心无拘束自由自在,他说自己从父亲身上遗传了这一点,他从来不烦恼。他以经销啤酒和饮料为生,做自己的老板,这意味着没有养老金,没有带薪假期,没有保障。他说,这是和他的哥哥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而他的哥哥理查德也同意这一点。他说,自己从父亲身上学到的是,要做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做事情要想到后果。理查德是一个消防员,他认为这是一份安全的工作。他现在已经退休了。但是在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和他妻子正准备开车去佛罗里达,他说,“合法地去”。


主持人:你曾经想过要做一件那样的事吗?像你父亲那样。


理查德·西米洛: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不会做那么极端的事。那是我和我父亲最大的不同。我的父亲从来不担心任何事。


别担心,房租会有的。别担心,吃的会有的。别担心。我不一样,我担心所有的事。我担心我的孩子,他们要上学,他们要上大学。 我担心下雪。我父亲从来不担心任何事。我不行。我什么都担心。晚上我会翻来覆去睡不着。


主持人:所以你希望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事?


理查德·西米洛:我希望我可以像他那样生活。我希望我可以不用那么担心。


主持人:1947年,从佛罗里达回来,威廉·西米洛又开了16年的车。他再也没有开溜过。有一次,一个记者问他,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次,出门的时候左拐,开上华盛顿大桥?


他说,是的,他想过。



[三种人] 这个世界,大概就是这么三种人吧,威廉、理查德和丹尼斯。那么你呢,你想做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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