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我讲一个跨越四十年的故事
1、
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昨天美国最高法院针对同性婚姻作出了裁决。此前同性婚姻只在30多个州合法,而这次联邦层面的裁决意味着所有州都必须接受婚姻平权,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件事。
可是,这件事对于中国人、对于异性恋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瑜曾经在文章里提到,美国的民主制度史就是民权不断平等化的历史,美国的政治制度蕴含着惊人的平等的可能性,它的设计能够让权利和平等像水滴一样不断下渗、四处蔓延,最终覆泽所有人。
但即使是在美国这样的制度下,权利也不会凭空从天而降。过去两百多年,美国每一次的社会进步和观念革新,从黑人民权运动到女性选举权和妇女解放运动,都是无数的普通人不懈抗争的结果。有些抗争,可能只是一句简单的抱怨,一次小小的不服从;有些抗争,则可能伴随着更大的代价。无数人的举动,最终汇成了改变历史的强大力量。
美国人争取婚姻平权的过程同样如此。2004年,波士顿所在的马萨诸塞州成为第一个允许同性婚姻的州,到今天全境覆盖,看起来只用了短短的11年。可是在那之前,是几代人付出的自由和流血的代价。
2、
这次的裁决,很多人被那段判决文字所打动。
“没有一种结合比婚姻更加深刻,因为婚姻象征了对爱情忠贞、奉献、牺牲和家庭的最高理想。通过组建婚姻关系,两人都比曾经的自己更加伟大,就像本案中的一些请愿者所证明的一样,婚姻象征着一份甚至超越死亡的永恒的爱。婚姻的本质是,通过双方持久的纽带,两个人能够一起找到其他类型的自由,比如表达,亲密还有精神上的。无论他们的性取向如何,这些对于所有的人都是合适的。说这些男人和女人们不尊重婚姻的意义,将是一种误解。相反,他们的请愿表示了他们不仅真的尊重婚姻,更尊重到渴望寻求婚姻来获得自身的圆满。他们的愿望不应该被责难,而使他们孤独终老,或被人类文明最古老的制度排斥在外。他们向法律寻求平等的尊严,而宪法也赋予他们这份权利。”
可以预见,这段彻底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判词,将在未来的日子里被一次又一次地引用。
写下这段判决文字的是法官安东尼·肯尼迪(Anthony Kennedy)的,他是这次裁决的领导人物,也是近年来司法界支持同性婚姻的关键力量。
可是你知道吗?在三十年前的1985年,正是肯尼迪法官亲口宣布了一对男性伴侣的结婚证书无效,把他们驱逐出了美国。
那对伴侣提出的移民申请被拒绝,移民局给出的原因充满了侮辱色彩,与今天的这段文字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们没有有效地证明,在两个死玻璃之间能够存在真实无欺的婚姻关系。(You have failed to establish that a bona fide marital relationship can exist between two faggots.)”
3、
事情要从1975年说起。在那一年,加州有两位男性友人,一个叫沙利文(Anthony Corbett Sullivan),另一个叫亚当斯(Richard Frank Adams),他们想要结婚。
结婚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想要争取什么权利,而是出于最实际的考虑。亚当斯的母亲是菲律宾人,在他12岁的时候改嫁给了一个美国人,他也跟着继父取得了美国国籍。而沙利文却是澳大利亚人,在1971年来美国旅游时认识了亚当斯,就留在了洛杉矶,两人开始一起生活。
在旅游签证过期后,沙利文为了解决居留问题想了很多办法。一开始,他采取先跑到墨西哥再重新入境的办法,但是移民官员很快制止了这个做法。
后来,他的一个女性友人主动提出和他结婚帮助他取得美国身份。可是当移民官员问他上一次和妻子做爱是什么时候,不愿意说谎的他说出了实情,两人的婚姻关系随后被取消。
现在,两个人要另外想一个让沙利文能够合法留在美国的办法。
4、
在继续讲亚当斯和沙利文的故事之前,先插播另一个人的故事,那就是科罗拉多州小城波德(Boulder)婚姻登记处的一个小书记员罗莱克斯(Clela Rorex)。
罗莱克斯是一个女权主义者。1975年的3月27日,她上班时接待了一对同性情侣,对方问自己是不是能够结婚。罗莱克斯查了规定,发现没有任何条款规定两个男人不能结婚,对平等和歧视问题颇为敏感的她就给两人颁发了结婚证书。是的,那还是在1975年。
在这件事被媒体报道后,罗莱克斯接到了很多辱骂她的邮件,甚至是死亡威胁。为了表示对她的抗议,有个男人甚至牵了自己的马、带着一大群的记者,到她的办公室要求和马登记结婚。
“如果一个男人可以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为什么一个牛仔不能和自己的马结婚?”
罗莱克斯对此早有准备。她问对方马的年龄,对方回答说8岁。于是罗莱克斯放下了手中原本作出样子要登记的笔,说,“很抱歉,你的马还未成年。”
5、
现在你可能已经猜到了,亚当斯和沙利文在报纸上读到了关于罗莱克斯的新闻,于是他们来到科罗拉多,找到罗莱克斯,顺利地领到了结婚证书。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六个月以后,亚当斯为沙利文申请配偶签证被拒绝,移民局寄给他的拒信里只有一句话,就是上面我提到的那句侮辱之词:“你们没有有效地证明,在两个死玻璃之间能够存在真实无欺的婚姻关系。”
沙利文打开信看到这句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信递给亚当斯说,“这就是你的政府。”
今天,他说自己后悔当初说的那句话。“我还是要帮美国说几句话,如果亚当斯和我是在另一个国家提出这样的移民申请,我们连听证的机会都没有。至少在美国,我们还得到了听证的机会。”
当时,洛杉矶当地媒体对两人作了很多的报道,大多数记者都比较友好,但是有一次,有个记者在他们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问:“你们在床上是怎么做的?” 沙利文眨了眨眼睛说:“如果你告诉我你和你的老婆在床上是怎么做的,我就告诉你我们是怎么做的。” 整个房间的记者哄堂大笑。
在签证申请被拒绝后,两人先后好几次上诉,其中一次是上诉到美国第九巡回上诉法院。根据美国法律规定,如果被驱逐人证明自己被驱逐后将会遭受极端的困难情形(extreme hardship),就可免于被驱逐。沙利文因此对法院求情说如果自己被驱逐出境,将会遭受极大的个人痛苦和伤害。
昨天写出那段动人陈词的法官肯尼迪,当时正是第九巡回上诉法院的法官,他驳回了沙利文所谓“极端苦难”的辩词,认为他的情形不符合这一规定。
这是最后的判决。
6、
不久后,沙利文被迫离开了美国。他和亚当斯先是搬到了欧洲大陆和北爱尔兰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因为亚当斯的家人都在美国,于是后来沙利文又从墨西哥边境骗过边检官员,偷偷入境。
两人从此悄悄地在美国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沙利文在一座大楼里当管理员,正常交税,他说政府官员从来没有来找过他的麻烦。
而罗莱克斯呢?她前后一共给六对同性伴侣颁发了结婚证书,直到律师制止。后来,因为无法承受当地人的敌视,她和丈夫永远搬离了科罗拉多。
7、
沙利文一直没有取得合法身份。前几年很多州开始批准同性婚姻,两人的律师劝他们可以到那些州去注册登记,但是他们拒绝了,因为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当年在科罗拉多拿到的那张结婚证书,是合法有效的。
2012年12月,亚当斯因癌症病危,沙利文和亚当斯的律师再次敦促他们去华盛顿州注册登记。
但是,他们最终没有完成注册。在到达华盛顿州的第二天,亚当斯去世了。
但是后来的某一天,沙利文突然收到了政府寄出的合法工作许可。
沙利文给奥巴马总统写了一封信,要求美国政府对当年的那句侮辱的话道歉。他说,“我这么做主要是为了亚当斯,因为作为一个美国公民,他的档案上不应该出现那样的侮辱,因为他爱他的国家。”
美国公民和移民事务局的局长León Rodriguez给他回了信,是这么写的:“我们永远也不应该那样地不尊重你和亚当斯先生,我们在1975年11月24日的判定中所使用的语言充满了极度的侮辱和仇恨,让你在这些年承受了伤害,谨向你致以我最真挚的道歉,并对你痛失至亲致以慰问。”
现在,沙利文正在以遗孀身份向移民事务局提出了移民申请。
8、
故事讲完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我一开始说的,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不管是婚姻平权还是别的什么,权利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而是无数的人所作出的无数细微的举动,最终汇聚成改变历史的时代洪流。
当你看到别人在欢庆的时候,请不要忘记,他们曾经走过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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