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这件事上，印度是我们的榜样
一直想写一写正在进行之中的印度版#me2。
其实这不只是印度的事，也挺值得我们关注的。
1、
印度是全世界性犯罪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平均每20分钟就有一名女性被强奸。
同时，印度也是全世界等级制度最稳固、父权文化最根深蒂固的国家之一。
想一想《摔跤吧爸爸》，想一想媒体上时不时出现的印度强奸案报道，你就能明白印度女性的社会地位是如何之低。
但就是在这样一个国家，此时此刻，一场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展开，成为所有印度人最关心的头等大事。
每天都有新的一批女性站出来，讲述自己被骚扰乃至性侵的经历。
而那些被揭发出来的加害者一个个被扳倒，从电影明星到政界高层，全都为他们犯过的罪与错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是的，就在全世界其他地方#me2的声音慢慢开始沉寂下来的时候，印度接过了火种，成为这个运动新的中心。
从10月初开始，我一个在北京工作的印度朋友就经常兴奋地给我们转发来自印度媒体的各种报道，帮助我大致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发展过程。
对于非印度人来说，那些卷入丑闻的印度名流的名字听起来很陌生。
但是读那些报道，不难感受到这些事件在印度社会引起的震动，也不难感受到普通印度人因此受到的巨大鼓舞。
这场运动从宝莱坞的电影行业和媒体行业开始烧起，逐渐扩大到其他领域乃至印度的政界。
目前被扳倒的最重量级的人物，叫阿克巴(M. J. Akbar)，任职印度外交部副部长。
在从政之前，他在媒体行业工作，是一个传奇的媒体人，创办了好几份最有影响力的报纸，出版过很多畅销书，被称为“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印度的新闻界”，可以说是印度媒体教父级的人物。
先是一名女记者站了出来讲述自己24年前的经历，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找工作，阿克巴以面试为由把她约到酒店的房间，对她进行骚扰。
在阿克巴威胁要起诉女记者之后，前后有20多名曾经同样有过被阿克巴骚扰经历的女同事站出来声援那个女记者。
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之下，阿克巴不得不辞去了自己副部长的职位。
印度媒体 The Indian Express 的网站上有一个实时更新的统计，截至昨天的最新数字是，一共有45人被指控性骚扰，分别来自娱乐、音乐、教育、文学、政治、媒体、艺术和体育行业。
2、
其中一个案例，最能说明印度社会正在发生怎样惊人的改变。
那就是掀起这一波印度版#me2运动序幕的女演员杜塔(Tanushree Dutt)。
10多年前，杜塔获得印度小姐选美比赛的冠军，此后进入演艺行业，是当时整个宝莱坞最炙手可热的新人女星之一。
2008年，她在拍摄一部歌舞片时，被临时告知要加一段双人贴身舞。那之前她排练了三天，一直都是一个人跳。
主动要求加上这一段双人贴身舞的是和她拍对手戏的著名男演员帕特卡(Nana Patekar)，在荧幕上一向是善良亲切的形象。
跳舞的时候，帕特卡很不老实，手搭在杜塔身上有意无意地乱摸。杜塔愤然离场，拒绝再拍这场戏，准备和兼自己经纪人的父亲开车离开。
结果，几十个很有可能是剧组安排的暴民骂骂咧咧地围上来拦住了车。有人砸玻璃，有人爬到车顶暴跳，有人扎车轮不让车子走。
眼看着车窗马上就要被砸穿，车顶也已经出现了明显凹陷，警察才终于出现护送他们离开。
当时这个新闻在印度非常轰动，砸车堵人的视频到处流传，媒体天天滚动报道。
杜塔没有接着拍那个戏，她把帕特卡告上了法院。但法院的判决结果让人失望，帕特卡没有得到惩罚，杜塔反而被判要赔偿剧组损失。
所有人都知道帕特卡手脚不干净，经常对女演员动手动脚，甚至还有殴打女演员的传闻，这些在宝莱坞都是公开的秘密。
但那时的印度，没有人觉得这是多不得了的事。
宝莱坞其他的演员导演和电影公司心照不宣地帮帕特卡保守这个秘密，就好像好莱坞为哈维·维恩斯坦提供的保护那样。
更让人寒心的是很多网民的论调，“这个女的就是想红”、“她想抱帕克塔的大腿往上爬”、“她没有基本职业道德，一个女演员装什么白莲花”。
杜塔从此心灰意冷，不但对印度的电影行业失去了信心，也对印度整个国家感到失望。
她很快退出演艺圈，离开印度移民到了美国。
10年过去了，全印度好像都忘了这回事，但其实很多人都没有忘记。
前不久杜塔回印度探亲，却因为发福上了新闻，人们又想起了她。
她受邀参加一个颁奖典礼，一个记者向她问了一个问题——“在你看来，为什么#me2 还没有来到印度？”
杜塔回答说：“如果10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过了10年还是没有解决，那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进步呢？”
在这个问题的触动下，她再次详细地向外界讲述了10年前那一晚她所承受的屈辱，以及在遭受性骚扰以后还要被暴民围在车中恐吓的恐惧，以及那之后还要面对的铺天盖地的嘲笑与谩骂。
但这一次，迎接她的不再是沉默、嘲笑、辱骂和恐吓，而是鼓励、支持与声援。
曾经让她失望寒心的国家这一次没有再辜负她。
10年前，片场有个女记者正在采访，目睹了事情的经过。
10年后，在杜塔讲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个女记者第一个站了出来，把自己看到的所有细节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所有细节都和杜塔的讲述完全一致。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女演员跟着站了出来，讲述自己被帕特卡骚扰的经过。她们的叙述互相印证，形成了可信度非常高的交叉证词。
曾经看起来无法撼动的帕特卡终于声名扫地。
这些事例震动了整个印度，人们开始意识到，他们必须要正视那些就在身边发生、但自己却一直熟视无睹的罪恶。
然后就是在其他国家重复过许多次的过程：在整个社会的范围里，曾经被性侵被侮辱的受害者终于洗刷污名，获得了直视加害者的勇气。
Google 有一个可视化项目，把全世界网民对 #me2 的搜索量按地理位置绘成互动图表，在这个黑暗的虚拟地球上，有密集或零星的发光点，每一个亮点都代表一次搜索。
把地球移到印度的位置，你会发现整个印度已经几乎完全被灼亮。
3、
对印度，中国人通常怀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
一方面，因为很多相似性，中国和印度常常会被放在一起作比较。
但另一方面，中国人大概又是不愿意和印度相提并论的，我们在印度面前往往会有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
的确，在肉眼可以看见的大多数领域，无论是基础设施建设、城市里的高楼大厦、经济发展的水平、还是奥运会的金牌数，我们都早就把印度这个我们不愿意承认是对手的对手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但我们面对印度，真的总是有这样沾沾自喜的底气吗？
上周谢娜在一个真人秀电视节目上，讲述了自己20多年前还是个群众演员时，在一个剧组里被制片主任骚扰的往事。
对方要求拥抱，谢娜拒绝，对方就强行扑过来，强行拥抱。
谢娜挣脱后逃走，几天后气不过把制片主任晒在外面的裤子的裆给烧了，
应该说，谢娜在整件事里的表现相当好，但没想到节目播出后，微博上有很多人在留言里骂谢娜。
有人说谢娜太丑，制片主任骚扰她是饥不择食；有人说谢娜太敏感，只是一个拥抱而已，不用想太多；甚至还有人编造关于谢娜生活作风的谣言。
虽然两件事没有太大的可比性，在严重程度上也相去甚远，但那些不去指责加害者、反而去指责谢娜这样一个受害者的嘴脸，和当年那些谩骂杜塔的印度人如同翻版。
如果以印度社会对杜塔的态度、对性侵的态度为衡量标准，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在10年的时间里，印度社会是在大踏步向前走的。
10年前，那些噪音和杂音占据着最大的声量。10年后，也许刺耳的声音还在，但支持杜塔的人们不再沉默，他们的合唱成为了推动印度社会改变和进步的主旋律。
当杜塔反问所有印度人：“如果10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过了10年还是没有解决，那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进步呢？”印度人给出了最好的回答。
这10年我们大概也是有进步的，只是幅度太微不足道了，以至于都已经到了2018年，性骚扰受害者还要面对这么多的侮辱谩骂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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