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人性逻辑17. “必然”和“命运”有什么区别?
无论必然之命,还是偶然之运,只要“好”,都会以没法子抗拒的劲头,帮助人们实现意志自由;无论偶然之运,还是必然之命,只要“坏”,都会以门板也挡不住的力道,阻碍人们实现自由意志。
刘清平随笔|人性逻辑17. “必然”和“命运”有什么区别?
既然说起了俄狄浦斯的悲剧,不妨再来简单讨论一下,“确定论(determinism)”“决定论(decidism)”“宿命论(fatalism)”几个概念的差异和关联,好进一步澄清,“必然”和“命运”有什么区别。
有人或许说了,只听说过“决定论”“宿命论”,没听说过“确定论”啊。不好意思哟,这里的“确定论”,通常也被译成“决定论”,但这样子一来,就把“必然”意思上的“确定(determinate)”,与“因果”意思上的“决定(decide)”弄混了,经常造成误解,所以要拨乱反正,把它俩分开。说白了,西方语境里的“determinism”一词,同样把两层意思搅和在一块了,很容易让人犯糊涂。
问题在于,这三种“论”,虽然都涉及“一定如此”的“必然”意蕴,有着鲜明的共同点,可同时又存在微妙的差别,不容忽视。西方学界只看到共同点,忽视了差别,结果把它们混为一谈,当然说不清楚,它们与“自由”是怎样关联的了。
首先呢,“确定论”是说,倘若有了充分的认知能力和相关信息,人们就能“确定”地认知,各种事实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变化状态了。这样子理解的确定论,非但不会否定自由,反倒和自由相辅相成:无论在怎样有限的范围内,只要人们得到了确定性的知识,不仅意味着满足了求知欲,实现了认知自由,而且还可能(也仅仅是“可能”)通过引导实践行为的途径,帮助人们实现非认知自由。
这样子看,斯宾诺莎和黑格尔主张的“认识必然即自由”,以及后来马哲加上的“改造必然即自由”,既对又不对:说它们对,是因为认识了必然,一定是认知自由;说它们不对,是因为认识必然后,再去改造必然,不一定确保非认知自由,因为人们也可能由于非认知的缘故,实践上失败了,结果沦为不自由。
进一步看,下面修正了的意思上,所谓的“拉普拉斯确定论”,也是可以成立的:假如有了充分的认知能力和相关信息(不是宇宙在某个时刻的完整信息),人们就能通过复杂多样的方式(不是某个简单的数学方程式,或类似于钟表运转的因果链条),将宇宙的所有变化,统统“确定性”地描述出来(不是“决定性”地构造出来),亦即统统视为“必然”的(不是视为“有规律”的)。友情提醒一句:由于人的内在有限,这里的“假如”预设,是不可能完全满足滴,嗯哼。
这个意思上,爱因斯坦说“上帝不玩骰子”,同样能够成立,虽然他没有意识到,本来不想玩骰子,可又被逼着不得不玩的,并非上帝,而是人自己的求知欲:就其本性来说,它总想确定地认知所有事实,可惜因为能力有限,信息不够等等缘故,许多情况下,只好停留在不确定状态,违心背欲地玩起骰子来了。
至于霍金后来说,这个问题上,“爱因斯坦糊涂了,量子理论是对的”,恰恰见证了,他比爱因斯坦糊涂多了:无论做了多少次科学实验,也无论“测不准—定理”的悖论,深到了怎样的地步,量子理论的“对”,仅仅表明了,由于能力有限,信息不够等等缘故,人们对微观粒子的认知,相当不确定,而不是意味着,微观粒子与宏观物体在旨趣上大相径庭,更喜欢呆在随机偶然的薛定谔态。
其次呢,“决定论”是说,某个原因影响某个结果的变化时,有着特别重要的作用——或者说,有着特别强大的权重效应,如同环境决定论、自我决定论、制度决定论、武器决定论等等名头,所显示的那样子。当然喽,这个意思上,我们也能说,人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决定”了某个事实的变化发展,如同人们通过辛苦的劳作,“决定”了农产品的收成那样子。正是考虑到“决定”的这种核心语义,与“确定”相去甚远,浅人才隆重“决定”,把两个概念截然分开。
这样子的决定论,是不是和自由不共戴天呢?也没有理由一刀切:如果说各执一端,出了差错的决定论知识,以及像火上浇油那样子,搞反了方向的决定性努力,会导致人们落入不自由的话,那么,符合事实的决定论知识,以及方向对头的决定性努力,肯定就不会和自由闹别扭了,至少有助于人们达成自由。
比方说,土壤,气候,肥料,品种这些玩意儿,都对农产品的收成,有着权重效应。可是哈,无论这些“决定性”的效应多么“决定”,难道会妨碍人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凭借辛勤的耕耘,影响这些权重因素,发挥最终的“决定性”作用,实现朝思暮想的丰收自由么?如果您的答案是否定的,不好意思哦,或许仅仅证明了一点:阁下从没干过农活,别说吃猪肉了,连猪走都没见过呢,嘿嘿。
一言以蔽之,哪怕我们承认了,人们周围到处都是,这样那样起着“决定性”影响的因素,难道人们自己,就一点也不可能影响和改变这些“决定性”的因素本身么?要是答案是肯定的,当然没话说啦,因为那样子属于下面讲的“宿命论”;可要是答案是否定的,人们岂不就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和改变,“决定性”地干预事实的变化发展,趁机达成自己心心念念的现实自由么?
也因此,要是你一看到“决定”俩字,就觉得“柿油”已经玩完了,只能表明,你掉进了二元对立架构的思辨圈套,还没结合生活实际,把字词术语的含意搞搞清楚呢,就想当然地以为,两者之间真像西方学界说的那样子,水火不容,却彻彻底底遗忘了,一个简单的日常事实:你在自己的人生历程中,实现的一切“自由”,统统既离不开其他因素的“决定”,也离不开你自己的“决定”。
所以哦,问题仅仅在于:能帮你弄明白“决定”与“自由”之间关系的,是西方哲学家瞎想的二元架构呢,还是你对自己人生体验的接地气反思,不是?
最后呢,“宿命论”是说,某个事实的变化发展,由于受到“不能抗力”的“决定性”影响(后面再解释,这里为什么没用“不可抗力”的流行说法),是以这样子“一定如此”的必然方式展开的:无论人们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想要影响和改变这种变化发展,都做不到,只好听之任之,一筹莫展,无可奈何。
正因为宿命论不像确定论那样子,单纯位于认知维度上,所以吧,在同样强调“一定如此,不可能不如此”的同时,它才让“必然”另外还有了实践中“无力改变”,只能“被动服从”的非认知意蕴,从而成就了与“必然”微妙有别的“命运”。
西方文化中,如同俄狄浦斯悲剧清晰表明的那样子,宿命或命运,大多和神或上帝有关,带有很浓的神话或宗教意味。但这不等于说,世俗生活里,就没有这类玩意儿了。说白了,保险合同中,一定会提到的“不能抗力”,就是它们的折射,虽然这个词的语义含混,常常方便了保险公司,把水搅浑了摸鱼……
尽管宿命论有一点和决定论不同,偏重于突出不能抗力的“决定性”地位,一举扼杀了人为努力的“决定性”作用,但它和自由的关系,倒和决定论差不多:正能量地看,对人好的宿命,包括但不限于“财运”“桃花运”“狗屎运”等等,都会以一定如此的方式,必然有益于人们达成自由,以致谈不上是“不能抗力”。
不管怎样,虽然俗话说了,“好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可要是它万一来了,难道您真的会拆了门板,拼命阻挡么?除非阁下脑壳进了超过250毫升的泥巴浆,并且结晶成了花岗石,嗯哼。
温馨警示一点:面对人生的许多好运,虽然你肯定用不着拆了门板去挡,却还是有必要基于自由意志,付出一些积极的努力。不然的话,就是浩浩荡荡的世界潮流过来了,假如大家伙统统像个打酱油滴,都想坐享“顺之者昌”的其成,很可能就会落入竹篮打水的尴尬处境,不是?
也因此,我们万不可有样学样,按照西方学界的模式,在“决定论”和“宿命论”之间,丝滑般地兜风转圈,溜来溜去,而应当处处小心分辨,自己面对的,究竟是必须干预的“决定论”境遇呢,还是无需努力的“宿命论”状况,嗯哼。
负能量地看,对人坏的宿命,包括但不限于“厄运”“霉运”“噩运”等等,则会以一定如此的方式,必然有害于人们达成自由。但第一,这并不意味着,必然就让自由意志成了幻觉或假设。毋宁说,如同俄狄浦斯所做的那样子,即便人们知道了,要落到自己头上的厄运,也不会阻止他们,生成抗争性的自由意志。
换个方式说哈,必然的厄运只是让自由意志处处碰壁,不会让它沦为子虚乌有。二元对立的理论架构,不仅掩盖了厄运在价值上“坏”的要害,而且也把价值论语境里的“成败”,与存在论语境里的“有无”说成是一回事了,断言必然会让柿油意志,成为“不存在”意思上的虚无,同样属于偷换概念的低级谬误。
但第二,这也不意味着,人们基于自由意志的无效抗争,就是一丢丢意义都没有的徒伤悲了。毋宁说,如同俄狄浦斯所做的那样子,哪怕彻头彻尾落败了,从中依然能够呈现出,不顾一切追求自由的人为努力的崇高意蕴,为后人铭记,不是?
友情提醒一句,与英文的“destiny”和“fate”均偏重于必然不同,汉语的“命运”相当有趣,把必然的“命定”与偶然的“运气”直接融为一体了,粘合剂呢,正是“不能抗力”的共同点:二者据说都是人们无论怎样努力,也改变不了滴,否则就不会流行“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的说法,把“不能为”的东西,与“能够为”的东西,小葱拌豆腐地区别开了,嗯哼。
这样子看,事情更清楚啦:无论必然之命,还是偶然之运,只要“好”,都会以没法子抗拒的劲头,帮助人们实现意志自由;无论偶然之运,还是必然之命,只要“坏”,都会以门板也挡不住的力道,阻碍人们实现自由意志。
比方说,星移斗转,日月轮回,四季更替,春夏秋冬,既必然,又规律吧?但只要风调雨顺,肯定不妨碍大家伙的丰收自由。雷电乱闪,大树突倒,灰机失事,车没刹住,既随机,又偶然哟。可不管落在谁身上,都会剥夺不幸者的生存自由。
所以哈,你的自由意志能不能实现,压根不取决于,你面对的是必然还是偶然,仅仅取决于,你遇上的是好是坏:无论命中注定,还是完全碰巧,只要是好东西,都能提供一臂之力,帮助你随意任性,毫无悬念;无论纯粹随机,还是绝对一定,只要是坏东西,都会设置种种障碍,不让你从心所欲,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