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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 | 山上山下


山上山下


文/肖体高
摄影/王光全

 


5月20日,雨后,天气凉爽。市作协办公室副主任刘道勇驾车,我们去合江县石龙镇大久村。土里玉米苗长势正盛,水田中禾秧茁壮,大地一遍绿色,是生长好心情的日子。

高速路,乡村公路,路途较远,两个多小时后才到达大久村。

大久村,出过一个英雄。一个叫王大久的,出生在这个村子,长大后参加了民团,在一次剿匪中牺牲了,人们为了纪念他,这个村便叫了大久村。

此时,一个年轻人站在大久村党群服务中心坝子里等候我们,那定是李鹏程了。

他身材高挑,他是城里人,但现在他脸上和全身已浸润了阳光和乡村的色彩。他微笑着,目光里流泻出善意和真诚,让我们一下子感到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和暖意,后面的谈话不就自然了吗?


他在合江县公安局工作,2018年7月下派到大久村,后任驻村第一书记。家里的孩子还没上小学,正需要爸爸的呵护,但他知道,更需要他的地方是大久村。

他就吃住在村上,简单的铺,简单的生活,但工作的内容却十分丰富和艰巨。全村743户,2420人,贫困户就有157户489人。说起这村上的每一户,每一个人,每一寸土地,他都如数家珍,但让他最牵挂的是那157户489人,最最牵挂的又是那兄妹俩。

他知道我们的来意,于是我们的话题就集中到那兄妹身上。

2006年12月14日,村民王本肆的女人生下一个儿子,好久后,屋里屋外仍是那样寂静,听不到婴儿的哭闹。后来这男孩取名王中游。他一岁了不会说话,两岁了也不会。有些孩子说话晚,那就再等等吧。又过去一年,王中游也只能“呜呜哇哇”的。他终于说话了,但说的是啥,谁也听不懂。王本肆对女人说,这娃天生是个憨包(傻子),夫妻痛哭,愁云笼罩了这个家。后来到医院检查,王中游舌头僵直,不能灵活转动,智力也有问题。是个天生的残疾并智障儿童,夫妇俩又嚎啕大哭!后面就是大山,扔进大山里去吧,山高路远,谁也不知道!可是人在作,天在看,那是要遭雷打的。此时,孩子紧紧地抱着妈妈,难道他预感到了什么?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人都会心疼的。


既然是残疾并智障,那时的政策允许再生一个。2009年5月4日,王本肆的女人又生下一个女婴,后取名王中廉,虽然是个女的,但一家人,包括爷爷还是对她抱有希望,希望她脸上有笑容,并能开口说话。可是一年一年又一年,女孩的脸总是木然的,也不开口说话,一家人连连摇头,愁云再添愁云!

对这个家的打击接撞而至!2010年,王本肆的女人因患癌症去世,不仅是愁云密布,而是乌云滚滚了!王本肆再不能哭泣了,他要用肩膀扛起这个家,拨开乌云,去寻找生的光亮!他要出去打工,挣几个钱,傻子也要养大,孩子白天交给学校,认一个字是一个,能说一句算一句。晚上交给他爷爷,爷爷住在高且远的堰沟塘。并拜托乡亲们多多关照。两兄妹早上五点钟开步,下山十里,下午放学,上山十里,大风暴雨,除了坐在教室,都奔忙在路上!

那一天,一个年轻人,带着党的嘱托走进了这个家,他就是合江县公安局下派的扶贫驻村干部李鹏程同志。他看到眼前的情景:破败,脏乱……心里阵阵疼痛,最让人疼痛的是那两兄妹!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改变这个家的现状,让两个孩子多说话,多认字,会运算……心里有温暖,脸上有欢笑。

在村的“两委”会上,专门研究这两兄妹的事,吃低保,办残疾证,号召全村的父老乡亲,都来关爱这两兄妹,是我们全村人的儿女。走在路上,人们总会停下脚步,摸摸他们的头,问寒问暖,送上笑脸和慈爱的目光。路过家门口时,有人会说,娃儿,肚皮饿了没有,进来吃点东西。见头发长了,有人会给他理理……


更把他俩放在心上的是第一书记李鹏程。

凌晨,若是刮风了,下雨了,李鹏程就会一下子从床上起来,习惯了,条件反射,开着自己的车,从村办公室出发,沿着陡峭崎岖的山村公路,急匆匆地赶去接那两个孩子。全程4.8公里,车程只有3.8公里,还有1公里需步行的小土路,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水田,或是摔下山崖。李鹏程总是疾行,希望能早点接上他们。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半山腰上那亮着车灯奔跑的汽车,是李鹏程送兄妹俩回家。到了公路尽头,还要亮起手电,一直送到家门口。不放心,因为有一块一块水田,一道一道山崖……有时就留下来,辅导他们做作业,或写写字……平时,还送衣物,送食品。

我问,听说山下有住房,为什么偏要住在又高又远的爷爷家?


李书记说,就因为那个倔老头!

我又问,李书记,你明知道他俩是残疾,还智障,为什么还这样上心?

他说,哪怕他们只会加减乘除,多认一些汉字,会说常用的简单的交际的话,日后在他们漫长的人生路上,就多一些本事,多一份自信……

他说得平静,却让我的心也起伏不平!这不是什么宏图大愿,但于他们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要实现是需要极大的努力和耐心!

现在我急于想做的一件事是能见到兄妹俩。我问书记,行吗?他说,怎么不行?

兄妹俩在石龙镇顺江小学念书。哥哥王中游六年级,妹妹王中廉三年级。学校离村委会几公里,我们又驱车前往。路上,我在想,兄妹俩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被苦痛的日子压垮了?窒息了!原本就残疾,智障,会是木然,傻样?但是,那么多人爱护他们,一定会是别的样子。

不远,一会儿就到了,“石龙镇顺江小学校”的标牌赫然眼前。校门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是他们吗?会是这个样子吗?李书记招手让他们过来。是他们。妹妹佩戴红领巾,背着双手,平静地站在我们面前。哥哥也背着双手,也是平静的,但一脸地灿笑!我心上的疑云也一扫而光!

不多一会儿,校长来了,俩班主任也来了,还围上不少父老乡亲。

一个妇女说,这俩娃儿勤快,休息日,一大捆一大捆柴背回家。

另一个妇女说,这俩娃了不得,每天来回二十里,还是山路,走了这么多年!

班主任说,他俩上课都守规矩,不惹事,同学们不但不歧视,还爱护他们。

……


我一看,围着的人,都是张张笑脸,这真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我拍着哥哥的肩头,问,这些人对你好不好?他嘟噜道,好!大家都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好!我又问,你爱上学吗?他说,嗯。嗯是什么意思,我说,他的意思是对。他点点头。我再问,你为什么喜欢这里?他看着我,似乎没听懂。我补充说,你为什么喜欢这里?并指指学校。他嘟噜道,饭,又嘟噜,玩。大家都似懂非懂。我想了想,我懂了。学校中午有一顿于他兄妹俩免费的午餐,饭菜可口,他们吃得香香。学校老师同学多,大家和睦相处,又能学,又好玩。这是不是境界太低了?不,对于他们兄妹俩,就是让我们高兴的事!

忽然,学校的铃声传来,是上课了。我说,快上课去吧。嘿,兄妹俩朝我们敬了个礼,活泼地,像两只小燕子飞走了!

我一一地握住校长、班主任的手,说,谢谢你们的付出。然后离开了学校。

中午饭后,本该返回了,但我心里又冒出一个想法,去走走那兄妹俩天天走着的路,去看看他们的爷爷,那个倔老头子。

因为他们的爸爸在外打工,住在山下爸爸修的屋里无人照顾,兄妹俩只得住在爷爷家,而爷爷的家又在高高的半山腰上。汽车轰鸣着,吃力地爬坡又爬坡,我仿佛看见兄妹俩迎着风雨,艰难前行的样子,赞美又怜惜。

路途上,不时地出现一片又一片花椒地,李书记说,这个村除了传统的农作物,就是种植花椒,和发展养殖业。目前,花椒已栽植了几千亩。我看见,一株株花椒树都很矮小,但都果实累累,似乎闻得出花椒散发出的麻辣味。

车停了,公路到了尽头,余下的一公里要步行了。李书记问,肖老,行吗?我说,走吧。

一块块乱石铺成的小土路,滑滑的,一根根田埂,窄窄的,一道道山崖,陡峭的。我两眼紧瞪着,两脚吃力着,生怕跌倒,可风雨天,黑夜里,两兄妹是怎样走了过来?我对这两兄妹肃然起敬!

这是座破旧的小瓦房。爷爷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快80岁了。他住在二楼上,楼梯又陡又窄。只一张床,就和孙子挤在这张床上。孙女呢?我走下楼梯,下面是厨房,灶头上悬挂着几块长长的肥嘟嘟的油汪汪的腊肉。我问李书记,老头为什么舍不得离开?有地种,有活干,有猪养,随时有肉吃……可爱又可怕的小农经济思想,滋养又束缚了一代又一代农人。我问老爷爷,你养的猪呢?他就领我们去看猪。


绕过屋后,爬上半山腰,猪圈在半山腰上。路陡,路窄,路滑!每天提着沉沉的猪食桶来回三次。多危险的路途!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跌倒!那猪有一百多斤了,老头说,到年底就有两三百斤!一说起猪,老头就面带微笑,两眼放光!此时,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可苦了兄妹俩!

我问老头,爷爷,你早晨给他们做啥好吃的?他说,天不明地不亮的,起不来,头晚煮两个鸡蛋放在桌上。一个鸡蛋,走那么远的路,还要熬半天!我的眼里忽地潮湿起来!

这时,从另一个门里走出一位老奶奶,拿着锄头往外走,看上去也快八十了。李书记小声说,她是兄妹俩的奶奶,但长期与老头分居,只负责孙女晚上在她那里住,其它一律不管。这俩孩子真是多灾多难!临走,李书记对老头说,这头猪养大了,就别在养了,为了你的安全,为了你的孙儿孙女,你一定下山去!呆了好久,老头喃喃地说了一句,哪一天,他俩回来喊爷爷,喊不应,就完了!老头的话,让我们都心里暗然!

与李书记分别时,他说,要让老头下山,老头若是下去了,这高高的半山腰上,不能丢下老奶奶一个人,那老奶奶也得下去,兄妹俩上完小学上初中,上完初中上职高,学一样生存的本事。总之,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说,可是,还有那么多年,你终究是要离开的呀!停了停,他说,我会一直关注他们的,放不下了,是我一生的牵挂!

我们离开了,一生的牵挂这句话却久久地振荡着我的心!

我,还会再来看望兄妹俩吗?




 【作者简介肖体高,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曾获冰心儿童文学奖四川文学奖等。多篇作品选入各种选本,编入四川省小学生阅读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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