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警察与小偷
警察与小偷
文/黄国英
“麒麟阁遭贼啦！”没过半天工夫，这一消息已传遍N市的大街小巷，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麒麟阁之所以这么出名，是因住户大都为政府公务员和有钱人，且以保安措施严密著称。有人戏说，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就像木桶一样严丝合缝，连只苍蝇也甭想混进去。市里主要领导震怒，公安局长亲自挂帅，动静很大，却收效甚微。更令警方气愤的是作案人继续以往的风格，在客厅墙壁上留下与以往一模一样的“B”标记，只不过这次描画得并不怎么正规，远远看去像个“日”字，弥漫着猥琐的气息，更激起了在场警察们的义愤和震怒。
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但有几处疑点还是引起警方的关切。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儿是案发时户主全家外出旅游，待他们返回报案时，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更令警方头疼的是整个现场竟然找不到一枚指纹，一只鞋印，无形中增加了破案的难度。“案犯如此知根知底，难道他在小区还有内应？”一位女警察这样问组长。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案子最后得以告破，还真得感谢一位小学生。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恰好那天这个小学生感冒，妈妈带他在医院拿了点药，在小区门口妈妈让他自己回家。在等电梯时，他无意看见电梯曾在26层停了一下，因为他班上的女同学王晓燕家也住在该楼层上。电梯厢门打开时，他看见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出来，就喊了声“叔叔”，尽管那个叔叔现在蓄着小胡子，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小孩子记性好，他事后告诉妈妈，那个叔叔曾到家里作过客，还给他带来一盒外国的巧克力。警方根据线索，顺藤摸瓜，很快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只是谁也没想到，嫌犯竟是一位某大学的教师。
“为人师表还干这种鸡鸣狗盗的营生？”主持审问的警察大为不解地嘲讽说，表情很有些不屑一顾。
“难道宪法规定了教师不能从事这种职业？”金丝眼镜撩了撩发梢，也用同样的语调反问。
“那就说说，为何要选择在麒麟阁下手？”警察没占得上风，颇有些尴尬，话头急速一转。
“不是说那里警卫森严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吗？”还是反问，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腔调。
“冒这么大风险，仅仅就为挑战安保措施，谁信？”
“信不信由你，前提是练手艺，主要目的还是劫富济贫。”金丝眼镜振振有词，一点儿也不怯场。
“你以为你是谁，是梁山好汉，还是侠盗罗宾汉？”警察反唇相讥。
“诚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能达到他们那个高度。”金丝眼镜谦虚地承认：“不过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成为那个被网友盛赞的名副其实的‘黄皮肤罗宾汉’！”他一脸向往的样子，眼睛里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过后，警察专门上网查了一下，果真有个“黄皮肤罗宾汉”的存在，素以激进的言论和见解活跃于本市论坛上。
“谈谈作案过程吧，怎样混进去的。”警察懒得跟他废话，重新拉回主题正色道。
“算了，成王败寇，想想都丢人。”金丝眼镜叹了口气：“既然这么快就被你们捉住，一方面证明我的技艺还仅处在‘笨贼’阶段，另一方面也如你们最爱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具体细节不谈也罢。”他低下头，颇有些羞涩地说。
“那你总该说一说顺手拿了多少钱吧？”警察也懂规矩，没有使用过激手段，反而循循善诱地说，只是在“拿”字上略略加重了语气。
“数额没来得及细点，跟以前一样，我一分钱也没花，全捐了。”金丝眼镜边说边掏出一叠收据，上面分别盖着“希望工程”和慈善总会的红戳，有的纸张已经渍黄，还有的毛了边。
警察有点儿懵，从警以来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便试探着问：“你这么做究竟为啥，总该有点动机吧。”
金丝眼镜笑笑：“这又得回到之前的话题‘劫富济贫’上来。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我曾实名举报过某贪腐官员，可你们死活不相信，还官官相护，对我进行打击报复。”他无奈地摊着双手说：“好在‘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只能走极端路线了。”
“B是什么意思？”终究还是敌不过好奇心，警察这样问道。
“那就是个英文字母，抑或汉语拼音，小学生都知道的。”金丝眼镜昂着头，不紧不慢地说：“每次我都着意留下这个暗示，只是你们不往那里想。”
警察心里咯噔一下，迅速朝记录员瞟了一眼。这确实是他们疏忽了，当时案情分析会上众说纷纭，大多数人的意见还是认为作案人恶作剧，信手涂鸦，只有年轻的记录员提出应该另辟蹊径，从个人信息入手，只是他人微言轻，没有引起领导的关注和重视。现在来看，金丝眼镜姓氏里的那个“毕”字不正是从“b”拼出来的么？
“就像‘杀人者武松也’，有点嚣张啊！”警察挺生气，脸色也不好看：“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笨，不如你聪明。”
“岂敢，岂敢。”金丝眼镜拱拱手，谦逊地回答：“不是有句电影台词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吗？”这家伙天生就是个演说家的料，引典索句样样得行。“只可惜我的B计划夭折了。”说最后这句话时，他有意压低了嗓音。
“怎么你还有B计划，说来听听。”警察的视听颇灵敏，连忙问道。
“成龙有A计划，我难道不该有B计划？”他指的是成龙主演的电影《A计划》。
“自古邪不胜正，你有什么资格与成龙比。”听到自己的偶像被无端亵渎，警察勃然大怒，气不打一处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金丝眼镜第一次没有回嘴，反而陷入了沉思之中。
警察取出一支烟，却不抽，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转来转去，他知道金丝眼镜迟早还会开口。
“谢谢你的礼貌和尊重。”金丝眼镜指的是警察未抽烟一事：“每次工作前我还是要做一番调查研究的，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踩点’，伟人曾经说过‘不打无准备之战’。”金丝眼镜继续侃侃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社会上那种仇富者，只要是正当收入的人群，我不会拿一星半点。但对贪官和奸商，那就让他们既破财，又丢官，这就是B计划的核心所在。”话闸一俟打开，他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前一阵子市里的人事变动挺频繁，警察心里嘀咕，肯定是这家伙的“杰作”所致。
“你怎么知道2606室里没有人住？”警察问得直截了当。
“你信不信，是他们亲口告诉我的。”金丝眼镜回答的神秘莫测。
警察哼了一声，明显对这句话的可信度嗤之以鼻。
“夫妻俩在小区门口争执，就为房间门是否反锁了闹得一塌糊涂，谁也不愿意上楼查看一下。”金丝眼镜耐心解释道：“小车司机解围地问他们要钥匙，女的顺口说了声‘2606’，想想又不妥，还是自己亲自上楼验证。”
“可有收获？”
“两个黑心肠，一对狗男女。”金丝眼镜第一次爆粗口，忿忿地说：“七个存折，十二本房产证，金银首饰无数，名酒名烟论箱计，还有美金、欧元……”
警察目瞪口呆，在破案现场时，他只觉得这家人衣着朴素，房间摆设和装修都很一般化，跟普通的市民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恐怕所有人都被他们欺骗了，哼，居然还是什么‘反腐倡廉先进个人’，简直太好笑了。”金丝眼镜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言有未尽地补充道：“我把现场赃物都拍了照，你可以在我手机微信里查看。另外，我估计现在市反贪局应该收到了一份大礼。”
警察当时的确也注意到这一奇特现象，客厅墙壁全家照和字画都完好无损，唯独那面金光闪闪的镜框被踩得支离破碎，显然是有意而为之。
“看不出你还忧国忧民？”警察也来了劲儿，但讥讽显然多于钦佩。
“如果你这样表述也没有错。”
“你平时就是这样教育学生的？”警察不禁冷嘲热讽，恨得牙痒痒。
“那怎么会，他们是国家的栋梁，民族复兴的希望。”金丝眼镜正色道：“假如其中有个别资质特异者，我一定将之收入门下好好栽培，让他成为像我这样的人。”
警察暗暗庆幸，多亏他们抓捕及时，否则不知有多少有志青年将被洗脑和污染。“算了，今天到此为止。但不管你怎么解释和狡辩，你的行为确实已经触犯了法律，应当受到严惩。”警察义正词严地说，口吻中略带一点儿惋惜。
“我不是法盲，知道自己应该负什么责任。”金丝眼镜面带微笑：“几十年前不是有个‘真理大讨论’吗，我真希望用自己以身试法的个案掀起一场‘是非大讨论’，那我就心满意足了。”他有些动容地说，眼角处竟然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溢出来。
“这家伙，真是个人物。”警察在心中暗自赞叹：“什么都懂，有文化，有见识，就是没操守，太可惜了。”他点燃手里的香烟，透过袅袅烟雾中金丝眼镜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反而没有那种成功审讯后的喜悦感和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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