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叹 | 冰清玉洁顾圣婴
▲女钢琴家：顾圣婴
媒体报道：如今在国际乐坛上叱咤风云的钢琴家郎朗，斥资千万打造一个极尽奢华的顶级会所，门槛之高，不是社会名流难以进入。国内另一个钢琴家李云迪也正在将"红色钢琴"奏响四方，染红世界。他们二人的艺术声誉正如日中天，鲜花和掌声此起彼伏，仿佛要将他们的琴声淹没。对于他们的艺术成就，国人当然应该感到高兴和骄傲，大熊猫是国宝，难道他们不是吗？我相信，只要认真的沿着严肃的艺术道路走下去而不被过度的娱乐化，他们二人都会成为真正的大师。
▲女钢琴家：顾圣婴
这让我想起新中国的另一个女钢琴家：顾圣婴。这个充满圣洁的名字，现在大概只有热爱音乐的人才知道，不像郎朗、李云迪妇孺皆知。但顾圣婴的艺术成就，绝不在他们二人之下。她出生名门，父亲顾高地是将军，母亲是知识分子，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音乐天赋极高。
▲顾圣婴一家合影：左起父亲顾高地，母亲秦慎怡，顾圣婴，弟弟顾握奇
她多次获得国际大奖：1957年在莫斯科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钢琴比赛中荣获金质奖章；1958年10月参加日内瓦第十四届国际音乐比赛，获得女子钢琴赛最高奖，名震世界乐坛。1960年3月参加华沙第六届肖邦钢琴赛获得很高评价。波兰政府曾将异常珍贵的肖邦手模赠送给她。
▲肖邦左手的石膏模型(残缺部分为"文革"时期被损坏)
匈牙利的评论家说："她给贝多芬的乐曲注入了魅力和诗意，在听众面前表现了巴赫的严肃、舒曼的丰富和德彪西的澄明和优美"。保加利亚的评论家说："她的演奏着重诗意和发自内心的感受……肖邦的乐曲在她的手下呈现了不可再得的美"。更有国际权威评论称她是"天生的肖邦演奏家，真正的钢琴诗人"，是"高度技巧和深刻的思想性令人惊奇的结合"。这些都是国际权威的评价，不像现在国内的媒体，广告中，随便一个演员就称为"国际巨星"。
▲顾圣婴荣获第十四届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女子钢琴金奖时在颁奖仪式现场
书香门第里出来的钢琴家，从小受到了全面的教育，在各种艺术文化的熏陶下成长，善于从姊妹艺术中吸取营养，使她的艺术表现充满了非凡的品质和趣味，她的钢琴演绎，诗意盎然、气韵浓郁，较好的表现了乐曲的内涵。
▲顾圣婴在香港新华社山顶别墅与夏里奥(犹太籍钢琴家)交谈
她对艺术的喜爱是由衷的、诚挚的，不像现在的众多琴童和家长，把艺术当成名利的敲门砖。顾圣婴在法国演出时，把零花钱都买了唱片，有一张拉二的唱片，就花了325法郎，还买了几张歌剧。
▲1960年2月14日，顾圣婴、李明强赴波兰参加肖邦比赛前与俄罗斯艺术家克拉芙琴科合影
想起多年前我和女儿在少年宫，听美国的钢琴教授示范讲课，当时的李云迪尚未成名，教授称赞了李云迪的演奏后问他，听了哪些钢琴家的录音。李云迪摇摇头，一脸茫然。教授马上说道："你喜欢足球，从不看比赛？"当场给了李云迪一记棒喝。这次经历，肯定让李云迪受到了影响，后来他赢得肖邦大奖后，在德国深造，又同国际大指挥家、音乐家们接触，音乐追求趋于全面，据说他在汉诺威的住所里，一面大墙全是CD唱片，既有钢琴，也有交响曲和歌剧。我想表达的是，那些千万琴童家长也许永远不会也不愿意懂，李云迪是幸运的，顾圣婴更是凤毛麟角。
▲女钢琴家：顾圣婴
然而，顾圣婴和郎李二人的际遇却截然不同、天壤之别。在那特殊的年代，像法国大革命一样，名门望族往往是杀身之祸的起因。就在顾圣婴准备参加国际大赛的时候，公安局的人闯入家里，把一副冰冷的手铐戴在将军父亲的手上，他因潘汉年冤案牵连入狱被判无期。顾圣婴强忍内心的苦痛参加大赛，获得了金奖，尔后的荣誉接踵而至。
▲顾圣婴生前因工作与学习成绩显著，曾多次为共青团上海市委表彰。图为奖状之一
怎奈风云突变，文革的乌云笼罩了神州大地。暴风骤雨首先要摧毁的，当然是"资产阶级"、"四旧"等等，那是当时一切高雅文化的代名词。于是，残酷的迫害开始了。在一次批斗会上，纤弱娇小、美丽端庄的顾圣婴突然被拽了上去，"白专典型"、"里通外国的叛徒"、"修正主义分子"、"历史反革命子女"......那么多沉重的帽子连同种种不堪忍受的折磨和凌辱飞向了这个艺术象牙塔里的娇小姐。
▲1964年，比利时伊丽莎白皇太后接见各国参赛获奖选手(右二为顾圣婴)
她的家人也没有幸免，面对侮辱，他们选择了逃避，去了一个人间罪恶鞭长莫及的地方。1967年1月31日，批斗当天，一个阴晦的晚上，顾圣婴和她的妈妈、弟弟，三人在家里抱成一团、泣不成声，随后，打开了煤气阀，冰清玉洁的钢琴家和她的家人一起，从此香消玉殒......。顾圣婴死时不满三十岁，她的父亲，此时尚在狱中，不知噩耗。
▲顾圣婴演奏舒曼作曲，李斯特改编的歌曲《奉献》
由于早夭，顾圣婴录音不多。大约二十几年前，我在上海买了顾圣婴的两盒磁带，被她的演奏所吸引，感觉她的触键灵动轻快又柔曼多姿，富于诗情画意。
▲女钢琴家：顾圣婴
她的肖邦，特别的优雅，又含着一丝忧怨，细腻、隽永，特别是《幻想波兰舞曲》，有一种梨花带雨的感觉，湿沉沉的，别有一番滋味；《F大调练习曲》，轻快之中也暗含愁绪，令听者动容；她弹的德彪西的《欢乐岛》，呈现一种幻想风格，又带着一种沉思的韵味，是我听过的同曲目中最感人的演绎；李斯特的《第12首匈牙利狂想曲》，弹得技巧凌厉而又意气风发，触键明净轻快且力透千钧，又有一种苍茫感。
▲顾圣婴(右二)、李明强(左一)、刘诗昆(坐者)、殷承宗(右一)
这几年，听了太多的演奏，听顾圣婴的奇妙感受，常常回味在心里。那两盒磁带，现在被中唱公司出版成CD唱片，曲目有小的变动。可惜没有听到顾圣婴弹的协奏曲，据说她的拉二，悠远细腻、辽阔壮美。
▲顾圣婴笔迹，给刁蓓华的信（摘）
国内钢琴家中，我认为顾圣婴和傅聪的演奏，富有境界和诗意，使人神往。艺术家的修养啊，不具备是装不出来的。
顾圣婴叹
疾风摧折百合花
你啊，不该在那时落下！
当绝望
恶魔般地闯入心底，
你中断音乐
从钢琴边站起，
天使一般地
飞进黑暗
隐入静寂。
留下永远的休止符。
也留下
热情明净的肖邦
意象繁复的德彪西
和
永恒命运的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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