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听“马勒”(增订版)
▲古斯塔夫•马勒
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奥地利著名作曲家和指挥家。他一生经历坎坷,事业繁忙,有着丰富的思想经历和社会阅历。马勒是我的最爱,我相信我与他投缘,并能够共同理解和感受世间的一切。2019年春节期间,我利用难得的休假时间,翻出了马勒一系列作品的唱片(十部交响曲、声乐套曲《大地之歌》、《亡儿悼歌》和一些艺术歌曲),准备仔细重温一遍,以期再次获得精神上的升华与享受。
从大年初一至初七,我终于听完了这些作品,心中恰如翻江倒海、心酸倍至。其中尤以他的十部交响曲,令我坐卧不安、浮想联翩。这些天里,我边听边写,留下了一套听赏笔记,以下我就将欣赏马勒十部交响曲的感想依次合盘托出,以飨读者。
马勒《第一交响曲》
“马一”是一首浪漫的自然颂歌,它真诚、真切、真挚,满怀着对万物苍生的敬仰、崇拜和爱戴。马勒在这部交响曲中,展示给人们一种乐观的(不同后期)人生观和世界观,表现了赞美上苍、赞美厚土、赞美生命的精神世界。“马一”的四个乐章,分别可以用四个词来解释,那就是:一. 萌芽(春天的大地);二. 生机(人类的欢歌);三. 嘲讽(动物的送葬);四. 抗争(与灾难的搏斗)。这四个词相连起来,就是“马一”期待揭示出的自然哲学和生命哲学。
▼阿巴多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奏“马一”
马勒一生追求自然、热爱自然,他在对生命的理解与描写中,始终浸透着自然的内涵。人们听到,“马一”中有着太多大自然的回声,包括第一乐章的“生命孕育”、“大地回春”、“旭日东升”、“五彩缤纷”;第二乐章中“生机勃勃”的乡村舞曲等,这一切都从不同的角度,映射出大自然的宽广博大。就连第三乐章的“葬礼进行曲”,也是森林中所有的小动物为猎人安排的葬礼(猎人残害动物,破坏自然)。在第四乐章中,马勒将生命与自然的问题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在这里,人们听到无比丰富、无比壮丽、无比辉煌的音乐,恰似宇宙般的浩瀚,恰似永恒般的凝固。马勒在此将“生”的内涵揭示得淋漓尽致,将自然的力量体现殆尽。人们听到,当一轮红日当空高悬时,从大自然中复苏的万物,包括人类和他的思想,都在瞬间化作为“仙境”中的分子,而这种“仙境”,就是上帝为世间万物安排的最后归宿……
▲画家描绘的“马二”
马勒《第二交响曲》
马勒《c小调第二交响曲》(“马二”)是马勒所有交响曲中被人们接触最多的一部。它常被称为“复活”,那是因为马勒在末乐章中,采用了德国诗人克洛普施托克的诗《复活》作为合唱的歌词,而“复活”这个字眼,也恰恰是马勒在这部交响曲中所希望阐述和表达的精神命题。
我个人感觉,“马二”与“马一”之间是一个必然的过渡,这就好比一座桥梁,桥这边是“马一”,而桥那边就是“马二”,两者之间是一种必然的跨越。
“马一”展示的是马勒纯朴的本性,是他对自然、对生命、对人类的博爱,是他身上善良人性的积淀与爆发。“马二”则明显近了一步,比较“马一”,它增添了许多思想性的内涵,整部交响曲给人们带来的印象是憧憬、思考、疑虑、彷徨、祈祷和归一,而音乐的最终则被宿命的境界所笼罩。
▼阿巴多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奏“马二”
▲艺术家对“马二”的描绘
而在后两个乐章中,马勒则着重体现出了一种“神意”。在最后的尾声中,乐团与合唱团高涨无比的音乐声浪,表现出了一种慈祥博爱、宽大海纳的上帝意志。这种意志神圣无比,它像一把“巨伞”从天而降,将众生普照,将万物洗涤……而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它赋予了自然反复轮回的机遇,同时也赋予了人类不断再生的希望。
由此看来,上帝的伟大,上帝意志的永恒,才是“马二”中“复活”一词的真正含义。
▲艺术家用色彩对“马三”的描述
马勒《第三交响曲》
“马三”是如此的波澜壮阔、包罗万象,它好像一卷巨著,一具万花筒,其中充满着千变万化的思想和色彩。我特别钦佩马勒的一点技巧,他能够将极其通俗的民俗音乐(如民歌、进行曲等)融入到庞大的交响乐体系中,同时还能够产生出巨大的交响“核能量”,这一点真是奇才。比较“马一”和“马二”,“马三”是复杂的,带有深刻哲理,或者说深刻反思的作品。在这里,马勒除了表现出博大、宏伟和坚定外,还表现出了一种焦虑、彷徨和疑惑的心态。总之,在这部交响曲中,马勒将朴素、本能、自然的人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实在令人无比钦佩。
▼阿巴多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马三”
▲画家对“马四”的描绘
马勒《第四交响曲》
“马四”是一部精巧的“小交响曲”,开始有点像“贝八”的感觉(也是,“贝八”在贝多芬系列里也属于“小交响曲”)。而“马四”比起那些庞大无比的交响曲(如“马三”、“马六”、“马八”、“马九”等),确实是很“袖珍”的。“马四”表现了马勒世界观中的另一面,它是马勒交响作品中为数不多的乐观作品,它歌颂了世界的明亮和大自然的隽美,还有人民的欢乐和生命的艳丽。当然,马勒笔下的幸福乐观,有很多是幻想性或神经质的,其短暂的质朴恐怕也略带一些讽刺感。但不管怎么说,“马四”确实是一部让人们看到希望,感觉到舒畅心情的作品。
▼索尔蒂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奏“马四”
▲艺术家用色彩表达的“马五”
马勒《第五交响曲》
今天重温马勒《升c小调第五交响曲》(以下简称“马五”)。这是我最熟悉的一部晚期浪漫主义交响曲。多少年来,它一直是我心中的最爱,亦是我顶礼膜拜的一部“神乐”。
▲艺术家用色彩诠释的“马五”
▼阿巴多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奏“马五”
马勒《第六交响曲》
“马六”被誉为“悲剧交响曲”,很多人不喜欢它,或说欣赏不了它,但我却觉得它很有思想内涵,音乐反映了作曲家精神世界中的另一个层面。马勒是一个彷徨的作曲家,他的神经质表现在他的所有作品中,但着重点却是不同的。比较“马一”、“马二”、“马四”那样较为开朗乐观的作品,“马六”的內省是相当突出的,以哲学观点来看,它的音乐语言多于思考,多于伦理的论证,而在这其中,人世间的悲剧及其个人内心的苦痛,就都成为了作品中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2009年(10年前),美国芝加哥交响乐团访华演出,他们在指挥大师海丁克的棒下,精彩演释了“马六”,我至今记忆犹新。
▼阿巴多指挥Lucerne Festival Orchestra演奏“马六”
马勒《第七交响曲》
“马七”是一部十分怪异的作品。马勒在20世纪初,人生观与世界观都有了很大变化,他本人也变得越来越神经质,越来越彷徨不安。从这部“马七”中,人们听到了太多的飘忽不定,有时是神经质的小心谨慎,有时则是暴怒的歇斯底里。
▲Gewandhaus 乐团演出“马七”的海报
▼阿巴多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马七”
马勒《第八交响曲》
对于这部被誉为“千人交响曲”的作品“马八”,我的感触相当复杂,既有对其宏大气魄及管弦乐精细技法的震惊与膜拜,又有对其“人海交响乐”(声器乐叠加)的繁复及形式高度异化的疑惑,总之,它使我看到的,是一种人类思维达到顶峰的畸形(非贬义)状况。
▲艺术家用色彩诠释的“马八”
“马八”是人声(包括童声)与器乐高度融合的综合作品,作曲家希望运用音乐的一切表现形式与方法,来达到充满哲学寓意的伟大目标(就是第二部分的“浮士德”内容也是一样的)。我认为,这一点是马勒真正的伟大之处。
▲艺术家用色彩描绘的“马八”
说实话,马勒是伟大的,他的“马八”是人类少见的伟大艺术构思。但马勒也许忽略了,艺术的最高形式并不是无限的膨胀,而是高度的集中和“度”的适当把握。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评论马勒将古典交响曲带入到了一条“不归路”上,而在他之后的作曲家(如勋伯格等)开始写作袖珍的室内交响曲的原因之一。以以上的观点来说,我这个“马勒迷”,也许最不喜欢的,正是这部宏大无比的“马八”。
▼Gergive 指挥伦敦交响乐团演奏“马八”
马勒《大地之歌》
在创作了《第八交响曲》(千人)之后,马勒在交响乐与声乐相结合的道路上可谓越走越远。1908年,他创作了一部自己称之为交响曲的作品,名为《大地之歌》。
其实,《大地之歌》若按交响曲来编号应为第九,但马勒却并未将它编入到自己的交响曲系列中(他自己觉得第九恐有不祥之感),而是以交响乐加清唱剧的形式付诸了首演。
《大地之歌》很有新意,它采用了中国唐朝诗人李白、孟浩然、王维等人的诗句为歌词,表现出一种略带忧思感的“遥望”心情。
▼费里尔与瓦尔特指挥的维也纳爱乐乐团合作演唱马勒的《大地之歌》
马勒《第九交响曲》
对于“马九”,我一直怀有“心有余悸”的态度,这倒不是因为它是马勒一生中带有总结性的最后一部交响曲,而是因为它所表现的哲学内涵过于深涩,其中“宿命”的意味常常令我对其“望而却步”。
▲艺术家诠释的“马九”
人们常说,“马九”是作曲家对自然,对人世的告别之作,它直言了死亡,表达了人们(或说他自己)在面对死亡时所表现出的一切反应和举动。然而在我的理解中,马勒的这部交响曲不仅描写了死亡,其中还有着太多关于“生死”的感性表现和理性认知,以及通过它所折射出的一系列思想及精神命题。
▲艺术家用色彩诠释的“马九”
由此看来,安逸、平和、自然,这就是马勒笔下的死亡,它应验了一种生死相依、生死相生的规律,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之中,无论是大自然还是渺小的人类,都必将达到轮回、再生、再轮回的境界之中。
▼阿巴多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马九”
马勒《第十交响曲》
我个人感觉,“马十”已经是一部脱离了“马勒离心力”的作品了,作品中充斥着马勒支离破碎的残留思绪,且没有特别统一和融合的东西。
这部交响曲是马勒的未完成作品(由德国作曲家库克续写),现在听起来,它更像是一首继“马九”之后的交响安魂曲,全曲无尽的惆怅和思绪,如同幻觉一般萦绕着人们的心中。
▼Simon Rattle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马十”
《亡儿悼歌》
马勒的声乐套曲《亡儿悼歌》,费里尔演唱。这是马勒于1902年创作的一部声乐套曲,采用德国诗人吕克特的诗为歌词。套曲共五首歌曲:1.《太阳在东方再次升起》2.《现在我看清火焰为什么黯淡》3.《当你亲爱的母亲进门来时》4.《我总以为他们出远门去了》5.《在风雨飘摇之日,我不应该送孩子出门去》。
吕克特在写这套诗歌时正值丧子,情绪十分悲痛。马勒将他的诗谱成歌曲,其中充满了哀切之情和柔美之意。采用女低音演唱,更使得该套曲的音乐低沉痛心,听后令人断肠。
马勒从小生活不顺,家中兄弟姐妹多亡故,因而他对死亡格外敏感。在这部声乐套曲中,马勒借吕克特的诗以及他的情感,抒发了自己内在的隐情。后来,马勒的爱女也因病不幸夭亡,这更使得马勒精神崩溃,从此陷入到死亡论的宿命观之中。
▼费里尔与维也纳爱乐乐团合作演唱马勒的声乐套曲《亡儿悼歌》
听完马勒,写完马勒,我忽然感觉到一身轻松,似乎一下子解脱了什么。我想,也许我真的释然了,真的树立了新的人生观与世界观?
这些都且不管不顾吧,事实上,马勒的确使我的思想变得更加成熟、更加丰富、更加虔诚。
仅有这一点就足够了,我希望,我的心声与灵魂,能够永远随着马勒的精神意念不断漂流、漂流、再漂流……
此文原创作者景作人系【乐迷心窍】原创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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