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篇(中)——父亲
在外人看来,我的父亲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但只有近水楼台的我们才能识得出他的庐山真面目。他也爱发脾气,但发脾气的原因却常常是因为过于追求完美。
(父亲和他宠爱的宝贝孙子)
(父亲过生日的照片)
(父亲和他的外孙女)
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元宵节那天,母亲去了姥姥家。为了让我和妹妹能吃上元宵,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粳米与果馅做了元宵下锅炸,结果也不知道是火候不给力还是生了芽的麦子面不好用,总之,炸出的元宵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啪”,什么声音?我探出头一看,原来是父亲把更出锅不成型的元宵投掷到院子里了!他一边倒元宵一边嘟嘟囔囔,脸上的表情特别火爆。元宵不成型又没有人计较,再说“打发”的不就是我们两个小屁孩吗?何必这样上心又这般生气呢?可是,父亲却不愿意用打发的态度来“打发”我们。我和妹妹穿上鞋一溜烟跑到一里路之外的姥姥家争相“告状”。其实,当时的乡村是根本不过元宵节的,没有几个人知道元宵长什么样更没有几个人会做元宵,他要是不为我们做我们丝毫没有什么想法,但因了他的这种追求完美的态度进而滋生的不良情绪反倒给了我们一个抱怨他的理由,仿佛他真的错了似的。当我们俩没心没肺地离开他到姥姥家时,他会不会失落?会不会产生以后不管我们不给我们做好吃的念头呢?可是,下一次,一有机会,他又会亲自下厨给我们做糖醋里脊、拔丝红薯、酸辣肚丝汤等好吃的。结婚以后,每到春节回家,老公都会砸吧着嘴巴享受地说:爸,做个烧肚吧!
(带父母到安阳)
农村人种地讲究时令,到了耕种的季节家家户户都恨不得把时间拆分成几段来用。种地流程一般包括耕、耙、耱、种。耕是为了疏松土壤,耙和耱一般在耕之后,目的是为了让土地平整,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要将板结的土块铲碎,这样种下的种子才好发芽。在我们村,做这些活的时候常常离不开牛。牛是一种很体贴的动物,它会把为主人出力当成自己的使命,但它也是一种执拗的动物,一旦不想行动了就会造反。为更好地控制牛,它们一律戴上了鼻夹子,并在鼻夹子上栓条绳子,然后,在干农活的时候,有一个人走在牛前面牵着。小时候,我也在地里牵过牛,做过牛的向导。正午时分,太阳像个火炉悬在天空,劳作了一上午的牛开始罢工了,它歪着脖子,眼睛瞪的老大,一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任我怎么使出吃奶的气力,它就是不迈开一步。父亲跟在牛后头,一手扶犁铧,一手拿根鞭子,面对不作为的牛他气急败坏,骂骂咧咧,鞭子高高举起,却舍不得把它落下来。母亲在旁边说:就这一点了,算了吧,别弄了。父亲解开牛的绳索,把它赶到旁边的山坡上吃草,然后扛着把镢头就折回来了。牛不干了,人不能歇,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为牛落下的活画个圆满的句号。当然,如果地耱完还有板结的小“胡结”,他也是不能放过的。哪怕用脚踩,他也会把这些顽固的土块疏散,把土地弄平整。播种时,地里该分几垄,该施多少农肥多少化肥,该撒多少种子,这些他都筹划得滴水不漏,但凡有一点疏忽,他就生气,有时候免不了暴跳如雷。牵牛的我常常像牛一样充满了怨言,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让人吃饭!不让人歇会!母亲有时候也生气,她说:见不得你这样的,种地就是种地,给女人绣花一样,也没见你比别人多打多少粮食!哪怕不多打一粒呢,但认真却含糊不得,只有认真了才不会去后悔!这就是父亲,这就是种地像绣花一样的父亲。
(带父母到海南)
修高速路需拆迁老家部分人家的房子。按规定给予一些补偿。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发财机会,就有人临时给原本破旧的房子添个砖加个瓦,用以夯实自己上报的房屋面积。但父亲却似乎不知道这是个机会,他矢志不渝地相信国家的政策。他觉得政策不会开玩笑。谁知他按照赔偿政策老老实实地领了赔偿款,房子拆了个乱七八糟,新房子的地基却迟迟得不到解决,哪儿都没有我家修房子的地儿,一家人眼看无家可归。为此,父亲实实在在地犯上了愁。迟到二年后与人协商搭上爷爷奶奶的老院子和家里数十棵树木还有三亩上等地终于达成协议,才算是有了一爿地基,而这爿地基内却是一个小山包和两条山沟,并不能直接建修,花了五万余元才平整出来。然而这时候,工费、材料费一切都如雨后春笋般的疯狂涨价,原来的拆迁费瞬间显得微乎其微。母亲天天唠叨,父亲终日心烦。为了把房子修好,父亲又开始绞尽脑汁地进行设计,他既要求牢靠,又讲究美观。既要筑框架结构防地震,还要搭钢材支架做顶篷来防雨。他设计的平面图改了一遍又一遍,他请的工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母亲不耐烦了,埋怨道:你不能和别人修成一样的吗?别人都不怕地震就你怕!看你设计的东西别人又看不懂,活也干不动,这到猴年马月才能完成呀!但母亲说母亲的,父亲依然如故,不合他的心意誓不罢休。有一回,我陪他买材料,在煤化巷口看到某楼顶嵌着石刻工艺品,他心动不已,立刻就想到神州装饰城去找相应的材料。这回,我也心烦了。房子是让人住的,它又不是我们的主人,为什么非得本末倒置做它的仆人去不停地侍奉呢!这件事到此为至了,但父亲又生出了新的创意,他不满村里门楼上千篇一律的装饰图案,非要亲自设计牌匾撰写书法差人到遥远的地方去专门制作。暑假在家里小住了一段时间,某雨夜一觉醒来不见身旁的父亲,后来才发现他到院子里检查地砖是否漏水了,怕雨水冲刷形成裂缝,所以就用一种叫干泥的东西摸了又摸。哎呦,我的父亲,我的那个神,住不上新房心里急,好不容易住上了也还是内心的弦绷得紧紧的。房子好端端的在那站着,怎么会有那么脆弱呢?可是,他不会这样认为,他之所以小题大做还是过不了自己内心追求完美的关呀!
父亲设计的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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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没有找下工作那会,母亲想着父亲当年有个关系非常过硬的好朋友手中有不小的权利,于是不停地念叨,极力怂恿他去利用一下这层关系。父亲不耐烦了:“我才不求人呢,人家干到那地步也不易,我不想让人为难!”关于这一点,他就像古代的士大夫一样在精神上追求完美。无招了,母亲就开始转移目标发泄,有一次我在县城的街上见了某领导躲着走,身边的母亲立马说:“看,就和你爸一样,倔死了!”不知道这是遗传还是影响,虽然我人缘不错,但的确缺乏与领导相处的艺术,说话直愣愣的,行动也不会变通,有时候看见别人围着领导转悠,脑子里突然就会闪出哈巴狗的模样。因为逆反,我和父亲一样,有时清洁自身干脆就走向了极端。
2011年正月,我去北京复查身体,借机带上父母,想让他们开开眼界放松放松。复查结束后,我们定好了出行线路,但因一件小事却使我们的行程产生了不快。
那天早上起床,我吆喝他们抓紧时间出宾馆乘车,结果半天不见有人出来。返回去一看,原来父亲在宾馆里不紧不慢地叠着“豆腐块”被子。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呀,能多看一个景点是一个,干嘛要把时间搭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呢!再说了,住宾馆本身就是有偿消费,既然付了费,那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让他们为自己服务呀!如果再不走,什么也赶不上了,出来不就白出来了吗?我心里急躁,突然就觉得他很迂腐,一着急,说话就冲了:“要服务员干啥呢?又不是在自己家里,干嘛要弄得这么整齐!”可能是我说话过于生硬,也可能在父亲心里有一道坚固的道德屏障制约着他,所以他说:“赶不上就不看了,反正我就不兴让别人伺候!”说着仍不停点地把我们的被子一一整理好,然后才走出了房间。我看他的表情,显然气的不轻。为了节约时间,我原本计划打车,他们又嫌贵非得乘公交车。也罢,公交就公交,挤不说了,慢不说了,但愿他们别因为我在宾馆里的言行而使愉悦的心情打了折扣。对于这件事情,最初我感到很委屈,觉得是自己操好心办坏事。回头想来,父亲也许并非不理解我的好意,只是我的好心不幸与他的公德心发生了冲撞,在他看来,公德心当然更为重要啰。
(带父母到北京)
我相信,如果不是看重公德,父亲也许早就是富甲一方的名人了。由于早先几年父亲承包过公路工程,我家的生活条件可以算得上早先达到了小康水平。不久,立刻就有村里两位同龄人相约一起办焦化厂。这件事,说白了就是想让父亲投资。基于邻里之间的交情,父亲答应了。后来因为污染、销路等一些原因,焦厂停办。但有了办厂的经验和资金,另外两个人就开始把目光投向了煤矿。那几年,煤炭政策不完善,管理的也不太好,我们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小煤窑,但面对煤炭这个地底下的金子,只有父亲无动于衷。母亲有点不满:“不是说你是能人吗?为啥人人都有坑口,你不给咱弄一个?不要给我说污染环境,人人都在污染,你不弄矿就路上厚厚的灰尘就能没有了吗?也不要说政策政策的,那些管事的人谁不比你更懂政策。再说,你的朋友不是县里资源局的局长吗?干吗不用这个关系呢?”是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钻政策空子的人比比皆是,但是这样的人再多,那里面也绝对不会有父亲的影子。纵使母亲再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父亲他宁愿饿死,也不会干违犯政策法令去私挖乱采的事情的!看着村里有矿的人家楼房一幢幢地盖起,母亲煞是生气,但她知道只要父亲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所以她缄默了。而当年与父亲合作过焦化厂的俩人后来因为开煤矿暴富,不说在村里的房子多么富丽堂皇,现如今在市里都有好几幢洋房了。
(我们的全家福,女婿们是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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