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那些事
昨晚女儿发来一篇《关于那个厨房》,轻描淡写地提到我曾经做过的拙劣饭菜。读来有些汗颜,为了当初上不了台面的厨艺。
婚前基本没做过几顿饭,节日里有我爸大显身手,平日里厨房的事都被我妈包了。农忙时偶尔需要搭一把手,也常常是大妹做主力,我做助手。
这样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结婚。婚后第一年正月初一,早上吃过饺子,爱人依旧和朋友一起聚会了。我陪着公公婆婆在家看电视,眼看已过晌午,婆婆依然还在炕上,她悠悠地说道:“咱这里的风俗是要吃鸡吃鱼,吉(鸡)庆有余(鱼)。”公公一会剥头蒜,一会剥个葱,始终端出一个助手的架子。我只得硬着头皮,把一条从冰箱里取出僵硬着的鱼强按到清水锅里,然后惴惴然,不知该从何处入手。拿起电话向我妈请教时,听到电话那端筷子、杯盘发出的熟悉声响,想到爸妈做的美味佳肴,越发饥肠辘辘,莫名委屈,泪水夺眶而出。不就结了个婚吗,怎么就不要我啦,连一起吃团圆饭的资格都没有了。
夏天里豆角丰收了,婆婆说做焖面,要把面和的硬一点。我没有经验,只怕和软了,却不知道到底该加多少水,于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面里滴,最后这块面硬是硬了,怎么也光滑不了,放在案板上撒泼耍赖地不成型,擀的我大汗淋漓,极为狼狈,就像一场势不均力不敌的较量。
产假结束带孩子住校,与16岁的小保姆搭灶过活。谁也生不了炉子,就买了一个燃气灶。有一天隔壁同事问:“你家孩子一顿能吃一个鸡蛋吗?”啊,鸡蛋?乳汁不够,我一直让她吃奶粉,竟不知六个月后就可以吃鸡蛋了。按照同事指点,我沥出蛋黄,做了个鸡蛋糕,遗憾的是水放的太少了,鸡蛋糕蒸的如干涸的土地龟裂开来,但宝贝真不愧是亲生的,从我肚子里一出来就知道给我面子,她大度地包容了我,没有计较色香味的欠缺,一口气全部吃完。难道是饥不择食?我有点纳闷。
这样的事情让我感到有点惭愧,不行,就算为了孩子,我也得好好学一下厨艺。于是,同事们做饭时,我就候在一旁用心观察,回去后照猫画虎。鸡蛋倒是不难做,也就那几个招式,可是鸡蛋那种奇怪的腥味实在是太刺鼻了,并且冲出的鸡蛋花形状实在太像那个……啊哈,就不说了吧,总之,我接受不了这个东西,可又不能不给孩子提供营养。于是,专门规定了一个碗用来打鸡蛋。喂孩子时,我拿一个超长把勺子,屏住呼吸,扭过脸去,用余光定位到孩子的小嘴,再把勺子里那口鸡蛋伸过去。天哪,每一顿关于鸡蛋的饭都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战役,同味觉斗争,同胃肠斗争,同乱七八糟的联想斗争。感谢孩子,让我在有生之年竟然有了和鸡蛋打交道的勇气。
当老师的那些日子,不但怕自己迟到,也怕孩子迟到,什么饭菜快就做什么,根本顾不上质量,更无暇考虑花样。后来,生了一场大病退居二线,终于有了自己的厨房时间。再加上网络盛行,厨艺总算有了些长进。女儿终于不是用安慰的口气,而是用夸赞的口吻来评价我,“妈妈,你做的饭快赶上姑姑了。”“妈妈,你做的饭和姥姥一样。”这真是对我的高度赞扬。
今年这个疫情闹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借机也研究了一些小吃,面包、核桃酥、枣糕、凉皮、包子等,隔三差五,花样翻新。所谓实践出真知,一回生二回熟,做的多了,渐渐地找到门道,找到方法,找到游刃有余的感觉,也找到这些寻常的烟火气中温馨的味道。尤其是忙活半天端上桌的杯盘被一扫而空时,更是有一种无以言表的成就感。
这些年,爱人回到本市工作,偶尔也下厨,他用惯常的麻辣味道把家里搞的热气腾腾,我一边享受着,一边“阿嚏阿嚏”地回应,并且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地抱怨,有时辣的鼻涕眼泪都出来,揩拭过的餐巾纸堆成了一座小山。女儿吐着石头说“过瘾”,看来前些年被我熏陶出的那味清淡早已没有立场地向她爹这边叛变。我一边指责她小没良心,一边和他们吸溜吸溜地大吃二喝。
一家人终于能围着餐桌经常吃饭了,锅碗瓢盆交响乐奏起日子的味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熨帖着五脏六腑美滋滋地舒展开来。唯一不习惯的是灶台上的油烟机被熏得面目全非,再也不能保持往日的洁净了。哎呀,扫兴,想这作甚,还不该给家政中心提供几次清洗的机会啊?
下面是丫头的文章,我就是看了她写的才有感而发。自我感觉没有她写的好,不过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
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我记事以来的第一个厨房,应该是幼儿园搬到的一个小区,这是我记忆中第一个窗明几净的家。
这个家格局应该非常不错,南北通透。厨房的窗户很大很大,但是厨房的面积很小很小,是一个细细的长方形,两个成人并排进去都会胳膊肘打架。门是玻璃推拉门,一般只开右面的那一扇,门上还有磨砂的图案,好像是竹子之类。地板就是最简单的纯色大理石,没有花纹。橱柜的颜色是温暖的橙色和米白。从大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小区的院子,饭点也能看到隔壁的邻居在做饭。总之,这个厨房不大也不华丽,但是明亮,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橱台上按大小叠放了木制案板,大大小小的菜刀放在专门的容器里,我现在还记得菜刀上的logo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小人,应该是个日本主妇。筷子在一个镂空的架子里方便沥干,窗台上还有胡椒粉的瓶子,瓶子里有些许粉末挂壁,显得这个瓶子灰蒙蒙的。拉开煤气灶下面的柜子,所有的碗都在这里,那些青花瓷碗好像是姥爷买的,一般用来喝米汤吃米饭,从小到大我最喜欢这批碗。因为妈妈讨厌鸡蛋的腥味,专门用一个买东西送的玻璃碗打鸡蛋。最小的碗用来烧辣椒油、放调料,搪瓷盆用来拌菜,还有一个骨瓷的大盆,外面是一层黄色的釉,里面是白色的,妈妈用它和面,我还记得她教我的口诀“和面有三光,手光面光盆光”,据说还是她的奶奶教的,后来我们搬家了,这个盆也不知所踪。印象很深刻的还有一个小不锈钢盆,碗底印着北大荒三个字,应当是个品牌。当时我小学,刚看完一部儿童文学,里面的小主人公坐在车上,远离家人来到了北大荒,所以我牢牢记住了这个小不锈钢盆,有一段时间一看到这个盆,就会想起这个小主人公的伤心迷茫。剩下的餐具应该是超市里买的,不符合我的审美,白瓷碗上面印着玫瑰花。
油烟机就是最普通的黑色,过年的时候会洗油烟机。小学有一天放学回来,发现有一户在院子里请专人清洗,黑色的油烟流得满地都是,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我赶紧快快地进了楼梯,一边爬楼一边奇怪,那个黑色的液体是什么?上了楼跑到油烟机前一通观察,发现那竟然就是油烟机抽出来的东西!我疑心我不在的时候妈妈偷偷叫人洗过,不然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我们家洗油烟机呢?结果后来发现我们家好像真的不请人洗油烟机啊,应该是我妈妈做完饭后顺手就洗啦,真省钱。
又有很多小时候的事走马灯一样闪过了我的脑海,有的一闪而过,只剩黑色的影子,有的却清晰的像昨天才发生过。妈妈带高三早出晚归,却依旧会给我做一顿新鲜的饭,我就透过那扇磨砂玻璃门,看她模糊的忙碌的身影,她好像比那一碗米汤还热气腾腾。厨房外防盗栅栏上的铁艺是一只只大雁,妈妈的名字正好是“鸿雁”,她就是冥冥之中上天送来的一只鸟,为了哺育我,繁忙的飞来飞去。
邻居仙枝阿姨是个和善又耐心的人,两家的厨房离得很近,有时妈妈做饭,我像一个跟屁虫一样在厨房打转,阿姨看到我,会从玻璃后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后来,阿姨一家搬走了,就失去了联系,我们在茫茫人海中就算擦肩而过应该也很难认出来了吧?但是有时路过商店的玻璃橱窗,会想起这个阿姨在厨房玻璃后的笑脸,比展柜里昂贵的商品更加珍贵。
在甘蔗上市的季节,我们一起围在桌子旁吃甘蔗,我的牙咬不动甘蔗的节,妈妈就替我咬下来,把最嫩的地方留给我。高中毕业后的一天,我们带着小表妹出去玩,表妹正是我那时候的年纪,仰着小脸对我说:“姐姐,我咬不动。”我不由自主地帮她把甘蔗的节咬掉,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感慨:原来我已经长大了,从一个连甘蔗都咬不动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能帮妹妹处理甘蔗节的姐姐,可能这就是一种传承吧。
小学五六年级,我们又搬出了这个家,把姥姥姥爷接来住,舅舅一家也来了。这里的厨房换了主人,现在由姥姥和妗子支配,为这个家的柴米油盐精打细算。每当我再次来到这个厨房,觉得自己来到了一片熟悉又陌生的领域。乍一眼和以前差不多,但是定睛一看又处处不一样。
但是不管怎样,这个我记忆中的第一个厨房,永远盛满了爱意。以前是琐琐碎碎的调料厨具,是妈妈繁忙的工作中给我做出的“拙劣”饭菜,是邻居阿姨充满喜爱的微笑;现在是我给妹妹咬断的甘蔗,是姥姥几乎一天都泡在厨房的身影,是她们记住的每一个人对食物的喜好……生活套路也不过是一日三餐,如此平凡,但是正因为这些,我们的记忆逐渐变得私人化,变得如此不同,成为独家记忆。
现在,我也能熟练地做出各种肉、菜,麻利地处理厨余垃圾,记得擦橱台洗抹布,我也可以在这里,一个充满油烟气的地方创造出爱。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旧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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