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非洲”
当我说出“想念非洲”时，你是不是想到了三毛笔下的撒哈拉大沙漠、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金字塔、非洲鼓，手抓饭、黑人……呵，其实，此“非洲”非彼“非洲”，我要谈的“非洲”其实是我们家的一条小狗。
非洲原名点点，朋友送来为圆孩子的宠物梦。说实话，起初我并没有收养它的心思。在我看来，宠物都是精灵，是需要有人精心呵护的。不是说“闲情逸致吗，宠物得不到应有的宠爱就不能叫宠物。就像以往养的花花草草，因为我的无暇关照、落寞寡欢直至香消玉殒。刚结婚那会也养过小狗、小兔子，但三年后小狗不幸吃了老鼠药一命呜呼，而小兔子也因生宝宝感染病毒举家消亡。好长一段时间，我情绪低落，近乎抑郁，如今想来依旧伤感不已。看来，我并非具备养宠物的禀赋与素养，所以这只小狗不养也罢。
孩子没有我的经历，自然不可能体会到我的心情，见到小狗兴奋地大喊大叫，蹦着跳着就凑到它的身边。初来咋到，小狗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它蜷缩在我家客厅椅子背后，头埋得很低，发出厚重的呼吸。这是一只黑包金吉娃娃狗，金色很浅，在阳光的照射下羞赧地微微绽放。它的眼球很圆，玻璃珠似得，带着无辜的神韵，无端地惹人怜爱。虽然怯生，但小狗还是不忘礼节，它蹑手蹑脚地向前挪了挪，算是对孩子的友好回应。
虽然事先打定主意不接受它，但它身上的某些部位却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这是怎样的脊背呀？突兀、嶙峋，有两块骨头驼峰似得高高耸起；腿由于细而显得过于长，老人一样蹒跚踟蹰。听说它有三个月大，但它的身段、步伐却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的“衰”，让人莫名想到非洲灾区里营养不良的儿童。虽然我已经知道了它的乳名叫“点点”，却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非洲”。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小狗仿佛有感应，善解人意地冲我摇了摇尾巴，可怜巴巴的眼神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像是充满了忐忑，或在担忧、期待着什么。我的心顿时柔软起来，原本要拒绝它的坚硬外壳渐渐地烟消云散。于是，“非洲”就这样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为了简单顺口，后来又叫它“非非”。
非非乖巧，超级粘人。只要我一进门，它就不停地绕着我转圈。我进厨房，它进厨房；我进卧室，它进卧室；就连我去卫生间，它也想把门叩开做个跟屁虫。有一回我带它回老家，晚上临睡前把它安置在卫生间，它不停地撞击门，一个小时过去了，还在发出悲催的哀鸣。我怕影响公公、婆婆睡觉，只好把它引到自己卧室。它围着床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像是在找什么。我叫了一声“非洲”，它踮起脚尖，支起身子爬在床头，见我就躺在它身边的床上，这才放下心来，钻到床角的窝里呼呼大睡。
虽然我努力克制，尽量不让它发出声响，但非非的到来还是打破了家的宁静。第二天，婆婆一家都围着小狗发表评论：
“你身体不好，又忙的够呛，连孩子和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养一条狗，真让人操心。”婆婆劝慰着。
“你不是有洁癖吗？平常干净的要死，养条狗又拉又尿的，家里能收拾利索吗？”大姐戏谑道。
“呵呵，还没看见这么丑的狗！怎么长成这样呢？真要想养，我给你抓一条漂亮的。”三姐一进门就笑弯了腰。
“大家都来看啊，这条狗走路一“pia” 一“pia”的（老家土话，意思是瘸子、跛腿），真搞笑。”外甥一边说着，一边模仿着，就像赵本山、范伟在演《卖拐》的小品。
“非洲”好像听明白了，惭愧地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我的心愈发柔软。我知道大家是操好心，可他们哪里知道，如果非洲一出现在我面前就油光满面狗模狗样，也许此时就不在我的怀里了。收养它与其说是为了成全它，倒不如说是为了成全自己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说到卫生，小狗的出现的确加重了我的工作量，不说别的，就说洗涮吧，自从它进了门，我家的洗手液比平日多用了几倍。为它洗澡、洗衣服，倒尿便、清餐具、做消毒……每当做这些的时候，我就有一种穿越时光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孩子的婴儿时期。
为了增强它的体质，我每天下班后都扔下手头上的活带它到院子里遛弯；我收藏了一些网页专门学习如何照顾它；我经常给好朋友打电话请教养狗的经验；我还让朋友特地陪我到驰名的宠物医院为它做体检。什么狗笼子、狗厕所、狗沙发、狗地毯、狗餐具、狗饼干、狗玩具，我一一置办，至于口碑良好的狗粮、狗营养品更是倍加关注，一一购买。按照指南，我喂它时每天都做到定时定量，但它还是触目惊心的瘦。
爱人说：“你是不是舍不得给非洲吃东西，看娃的吃相，饿死鬼一样。”
“人家说狗能撑死，我不敢胡乱加餐。”我一边回答，一边看着非洲吃东西时那种迫切的模样和不满足的神态，对于资料上说的“定时定量”也开始犹疑。
“让娃吃，吃饱了肯定就不吃了嘛，它敢是憨憨呀！”爱人不相信狗能撑死，并且说“宁愿它撑死，不要它饿死”，他慷慨的语气显得我倒像个吝啬鬼。
于是，我不再犹豫，舍弃了量杯，直接把狗粮倒到它的碗里，只要碗一不满就给它加上。吃吧，小家伙，只要你想吃，我们就让你满足。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象着它肉呼呼、胖墩墩的模样，我瞬间溢出一种成就感。
隔了一天，我忽然闻到家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下意识地走近非洲一看，原来是它吐了一大摊。看来医生说的没错，小狗的确是不能过饱的。医生还说它瘦是因为肠胃功能先天紊乱导致吸收功能不好，而并非喂的食物差也不是喂的次数少。看来我和老公急于求成、拔苗助长反倒是害了它。
单位里有上级领导要观摩，一大堆活刻不容缓；孩子每天得按时接送；小狗也得按时打针。夹在拥堵得长长的车道里，看着手表，计算着接送孩子的时间和医生下班的时间，我心急火燎，嘴唇上“哗哗”起了一圈泡，耳边忽然就响起了婆婆的话“你连孩子和自己都照顾不下样子，还搭上一条狗”。是的，婆婆说的有道理，我就是挺没能力的，越是急着想治好它，越是手忙脚乱，尤其是喂药的时候，它一点不配合，一看到我拿着药瓶就像小孩一样躲起来，我追它跑，我停下它停下，简直在捉迷藏。可我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和它捉迷藏呀？我一边喊着，一边不由分说硬把它困在臂弯里，一手制约着它，一手把药往嘴里灌。这个小坏蛋，好不容易灌进去一点竟然又给吐出来了。这下我终于控制不住，火冒三丈，在它屁股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之后，听着它的呻吟，看着它可怜巴巴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赶紧克制住自己，寻找好的喂药办法。后来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挤按、带着刻度、能够控制药量的吸管，吸上药直接送到它的喉咙处，这才解决了问题。
然而，费经周折所做的这一切近乎徒劳，看着它恶心、呕吐的样子，我除了干着急再也没了好办法。一个星期过去了，非洲的状态每况愈下，它无精打采，几乎不再接受任何食物，灌药的时候再也不躲不藏，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叫它名字的时候，它连眼睛都不睁一下，羸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我把它抱在怀里久久不放，看着它脱落的毛发，鼻子酸酸的，忘记了病菌、瘟疫也可能会对自己造成威胁，我只想要非洲活着，好好活着。
可是，我不能请太多的假来伺候它；可是，它病的这么厉害身边怎么能离开人呢？我给爱人打电话求助，他联系了小狗原来的主人。据说他们家养的狗很多，非常熟谙小狗的生活习性，当然也具有照顾生病小狗的经验。听完电话，我呆呆地坐在非洲旁边，一句话都没说，面对生病的非洲，我能说什么呢？它能懂得我此刻百味陈杂的复杂心情吗？
接小狗的时候，我感觉心被掏空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情绪堵在胸口，让我难于呼吸。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泪雨滂沱，根本无法顾及周围人的诧异。爱人说：“大丫头，你至于么？每次你都这样。以后禁止你再养宠物！好了，散散心，咱们赶紧回家吧。”可是，回家后，我该怎么面对空空的狗窝呢？还有狗粮、狗厕所、狗笼子、狗沙发、狗地毯、狗餐具、狗饼干、狗玩具……我又该如何给孩子交代呢？虽说送人是为了找个更好的归宿，让人更好地照顾它，但送人的举止却显得如此冷酷残忍，尤其是在它处于病痛时期，在需要精心照顾的时候，我的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像狠心的父母抛弃生病的孩子。我想斥骂自己来舒缓内心的失落与无奈，我想让孩子指责批判来释放内心的压抑和沉闷，我更想让小狗回过头来对着我恶狠狠地咆哮一番找到一个心灵天枰平衡的砝码。
后来问了几次小狗的状态，据说恢复的还不错。看来，养狗也是一门技术，不只需要爱心还需要方法。老公慷慨大度的喂养原则和我矫枉过正的喂养方法如果是爱，那只能算是溺爱。可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非非已经远离了我们的生活。
终于度过了难熬的一个阶段，当生活回到原初按部就班时，我偶尔忍不住翻翻手机里的照片，看着“非非”各种造型，任思想的野马肆意纵横。有时候，看着看着不由得就走了神。孩子说，妈妈，咱们去看看非洲吧。我说非非不在家，出远门了；第二次说我手头上有活儿顾不上。总之，我有许多不去的理由，再次直面非洲成为我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
有一天去朋友家，她家的吉娃娃“果果”连蹦带跳地爬上了我的膝头，我立马想到“非非”的音容笑貌。时光荏苒，记得上次带“非非”到她家串门时，“果果”不安分地拽它、揪它、挠它，而它宛如在封闭学校接受了军事训练的小学生一样，一副逆来顺受状。可为什么天公偏偏不作美，非得让这么乖的狗狗西施一样病恹恹呢？唉，当初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今天的非洲却不知状态如何。今生今世，对于非洲，除了默默怀念和暗暗祝福，我真的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但愿它能永远摆脱疾病的困扰，走出弱不禁风的阴霾。
（本文写于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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