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沉默
暖暖的沉默
序
已经十多年了,那簇燃烧在隆冬时节里的一把火,那把在流年中熨帖过我青丝的梳子,用暖暖的气息不折不扣地勾出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一把火的故事
(图片来源于网络)
那时,我带着不满一岁的孩子住单位小平房。小平房位于县城西郊的结义庙二层,几十个被岁月打磨的锃光发亮的石头台阶梯田一样铺排在脚下等着我每天一遍遍丈量。
小平房没有安装暖气,冬天取暖只能靠炉子。单位提供的10号煤燃点低,后劲小,从小受宠的我尚未练出炉火纯青的手艺,所以每天都灭火,每天都生火。
经过九曲十八弯,从水房旁边的锅炉里取出满满一簸箕燃得正旺的火种,一路摇摇晃晃走回来竟剩下可怜巴巴的几块,那奄奄一息的火苗垂头丧气地躺在炉膛里像保温箱里的婴儿,这样的精神面貌常常让我沮丧到崩溃。我用火箸为它翻身按摩,用扇子为它供氧,用嘴为它做人工呼吸,一番折腾后,被烟熏火燎到涕泗滂沱,又累又乏,狼狈不堪,最后连饭也没胃口吃了。
“嘡嘡嘡”,爱人从结着冰霜的台阶上气喘吁吁地赶来。其时,他在外地工作,利用探亲的机会,用编织袋装了乌黑油亮的煤块,一到县城就迫不及待地蚂蚁搬家,一趟趟把煤块送到小平房。
煤球带来了温暖,久别重逢的他带来了温暖,整个房间全都温暖了。
梳子的故事
(图片来源于网络)
当炉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起自编自导的舞蹈时,他亮出一把形体饱满的梳子。比起匆忙搬运煤块的随意,送梳子的仪式显得有点隆重。似乎煤球不过是序幕,这把梳子才是主题。
它为木制品,应该属于桃木、杨木一类,色泽莹润,通体素净,线条简洁,米白色的外套充满了祥和感和静谧感。可是,这身形也太丑了吧?总觉得它带着三分戏谑和七分调侃。
讨厌?产妇能有多好的身材!我不过是还没恢复嘛,何必用这肉乎乎的玩意来取笑?我一边假装嗔怒,一边随手在头上划拉了几下。哇,不挂头发,不硌头皮,如技艺高超的按摩师,力道恰好。
最重要的是,每天睡前正过来在头上梳几下反过来在太阳穴上按几下,就能把我带进甜蜜的梦乡。对于莫名其妙老失眠的我来说,无异于久旱逢雨。有点婴儿肥就婴儿肥吧,虽然这和我一向遵循的外貌协会准则有点悖离,可是,我舒适,我知道。
用这把梳子梳头逐渐成了习惯。每天我用它隔断周公的纠缠,祛除瞌睡虫的困扰,追赶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朝阳,陪伴或圆或缺孤高清冷的月亮。我梳理着自己的三千发丝,打散纷纷扰扰的愁绪,破除“剪不断、理还乱”的厚茧,想象着自己每天都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直到有一天不小心把它坠落在地,看到平铺在地的梳子造型,懵懂中想起某种小动物。
“兔子!”一旁抱着孩子的小保姆一语道破天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在说我吗?
兔子是我的属相,我没想到粗枝大叶的爱人会这样暗藏玄机。
婚后,我渐渐对他没有生活情趣表现出一次次不满,对他闷葫芦一样少言寡语忿忿不平,比起别人轰轰烈烈的山盟海誓和999朵玫瑰的热烈浪漫,缺少生活仪式感的他有时让我感到无聊和压抑。有时候,我游离的思绪牵引着自己,臆想出他置身于野花遍地的歧路,那种失落和不安导致出的焦躁烦忧,让我差一点就忘了炉火的温暖和梳子的温情。就像这把梳子,它不是因为被摔了才变异为兔子,兔子本来原本就是它的形貌,只不过因为卡通得有点抽象,以至于被每日忙忙碌碌的我熟视无睹罢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电视剧《陈情令》里面,江澄想要送给温情一把梳子,一次次鼓起勇气,一次次打退堂鼓,最终还是小心翼翼托这把梳子表达了自己深藏不露的心声。
柳永的《永遇乐》里面也有“人去楼空,会心一笑,梳子寂寞老”的诗句。于是,顺势联想到 “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情境。这是他送我这把梳子的心意吗?
这把“谭木匠”梳子长满了蜈蚣一样的脚,是希望能够冲在我们小日子的困境前替我遮风挡雨吗?
这把“谭木匠”梳子有时会突然揪紧我的发丝,刺痛我的头皮。这粗粝的疼痛是要唤醒我对平淡日子心如止水的认识吗?
这把其貌不扬的“谭木匠”梳子有时还会板着面孔,是想纠正我旁逸斜出的思绪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图片来源于网络)
日子在平平淡淡中如珍珠一般润润的、滑滑的,从指尖的缝隙一天天滑落。不知觉,20年的风雨历程已飘然而过。我回忆着他从前轻快的脚步、轻松的表情,回味着他的一言不发却又千言万语。是的,炉火不言不语,梳子不言不语,他也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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