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马邑

01

蒙恬出征  白登之围

 大漠朔北，塞外边疆，气温锐减，冰雪没膝。狩猎的热情被哈气成霜的天气一点点磨灭，起初的力拔山兮渐渐变成垂头丧气。

 “大王，就这么点山鸡和兔子，猎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够塞牙缝，怎么养活全家老少！”随行侍从低声嘟囔着。

 是啊，作为掌管整个部族命运的冒顿单于而言，何尝不知道时事的艰难。近些年，东征西讨，东胡、月氏虽俯首称臣，但一统草原也不过是多了许多吃饭的嘴。人力是有了，物力呢？上天并不偏爱我们脚下的这爿土地，贫瘠的土壤与恶劣的天气种不出饱满丰盈的粮食，受制于草原生活限制的游牧生活，除了进军中原，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能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呢？

 浮尸百万，流血漂橹。惨烈的战争的确会使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是，食不果腹，饥肠辘辘却也难以为继。说与不说，愿不愿意，南下中原都是目前解决民生问题的最佳方案。

 多年前，秦将蒙恬羞辱我族，修筑长城将我们几乎围了一圈，雁门关内虽绿草如茵，我辈却久不敢南下而牧马。好在退兵之后，他将养马胜地马邑城池留归下来。现如今，时移世易，中原一带王朝更替，由秦至汉，江山不稳，人心难齐。而我匈奴至今已拥兵40万，出娘胎后皆在马背上长大，行军打仗本就是我们的特长，再加上豢养在马邑成千上万的宝马良驹，还有新研制出的马镫、马鞍、火器、导弹等，养精蓄锐的火候和时机应该称得上成熟了。

 如果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就差一点汉地的信息了。老话说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不过，这算不上难点，掌控马邑城的韩王信是个典型的墙头草，给他点好处必得回馈。这些年来，暗地里支持他做与马相关的产业，倒也歪打正着地照顾到他七大姑八大姨的生意，现在要向他借个道的忙应该不会不帮吧？

 在韩王信的掩护下，我军顺利通过马邑一路向南。汉军远行，必然人疲马乏，只要断掉他们的军粮供给，迟早会不战自败。部署好计划，我把主力部队安置在马邑周边的平城，然后带领一小部分人假装体力不支。听说汉高祖刘邦要亲自率兵前来，那就诱其深入给他来个请君入瓮。毕竟，平城也好，马邑也罢，都属于我们的地盘，要论持久战，看谁熬得过谁。

 白登大败，刘邦狼狈逃窜。为讨我匈奴欢心，求得边境和平，采用了不登大雅之堂的和亲政策。也好，既然有和亲，自然有陪嫁，我们照样不亏。

02

卫青破敌  去病击冦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和亲政策后很长一段时间，天下表面上太平无忧，马邑城也貌似风平浪静，农耕文化尚未引入草原和荒漠，游牧生活依旧在悠闲自在后饥寒交迫。

 在恶劣天气和严峻生活的重压下，居无定所的匈奴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摸摸对中原烧杀抢劫，和亲政策的约定稀里糊涂就被他们践踏在脚下。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匈奴这把悬在大汉头顶上的剑，终于激起了汉武大帝熊熊燃烧的怒火。这些年来，枉我大汉低眉顺眼委曲求全，靠着女人和亲的怀柔政策来平息边境的战火，男子的雄性荷尔蒙哪去了？都做太监了吗？这是羞先人里。和亲政策又如何？我们面对的是披着羊皮的狼，你不打他，他会得寸进尺，与其任人宰割，为什么不把他们赶尽杀绝？

 元光二年，汉武帝采用马邑土豪聂壹计策，委任王恢担当此任，决计通过假投降诱敌入马邑，可惜计谋被破，马邑之围的计划流产。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此将不行换作他将。公孙贺、公孙敖、李广，一直到皇后之弟卫青，终于打破了匈奴不败的神话。

“赏！大大有赏！”汉武大帝端坐朝堂，吩咐侍从重赏卫青。这绝不是因为裙带关系，虽说卫青贵为卫子夫皇后的兄弟，但击败彪悍匈奴的硬仗却一丝一毫做不得假。战争的成功极大鼓舞了汉军的士气，大汉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趁热好打铁，那就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吧！卫青的外甥霍去病不也是一条好汉吗？有志不在年高，也派他去。

 元朔二年，卫青占领了河套地区；前121年，霍去病夺取了河西走廊；前119年，卫、霍分东西两路进攻漠北，霍去病击退匈奴狼居胥山，卫青于东路扫平匈奴王庭。

 狼烟战火，草枯鹰疾。一场场战争夹杂着一次次贸易，作为历史见证和交通枢纽的马邑成为草原和中原的纷争之地和共同焦点。

03

昭君出塞  汉匈和睦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汉元帝时期，王昭君奉命出塞，嫁于南匈奴领袖呼韩邪单于，再次试图用女性的妩媚温柔去消除彪悍匈奴刀尖上的寒光。

 自长安出发，千里迢迢，终于到了马邑，就在这个名扬天下的养马名地歇个脚，顺便将“古道西风瘦马”换为追日逐风的马邑马吧！远嫁匈奴是有去无回的单行道，能慢一点就迟一点。“大雪满朔北，胡笛又苍凉”，想到自己往后余生的未知境况，昭君忍不住微微蹙眉，马儿似乎读懂了她的心事，长长的鬃毛披散着，四蹄腾空，仰天长啸，发出“啾啾”的嘶鸣，响彻不远处雁门关的寂寥长空。

 马上就要出关了。站在号称“天下第一关”的雁门，南望故土家园，耳畔传来呼啸的北风，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昭君感慨万千，起手奏起一曲《琵琶怨》，那幽怨缠绵的音韵，听得沿途的大雁都忘记了煽动翅膀。抬眼望去，只见多情的大雁如树叶一样纷纷滑落。

 孔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因为难养就得解决金戈铁马解决不了的难题吗？一介女子，举目无亲，回乡无望，此刻，却要用单薄的身躯去担负两个王朝的和平与安定。

 “一去青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这虽是后人的诗句，但昭君生前早已晓得自己的宿命。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与其待在大汉的冷宫为了尊严和气节奋力抵御毛延寿之辈的索贿，不如换个身份重头再来，至少做了单于的王后，谁不对她敬三分？

 况且贵为王后，支配生活的权利也今非昔比，忙时安排春耕秋收，闲时参与歌舞升平，大王有你们王族粗犷豪迈的音乐，我也有自小练就的纤柔舞姿。至于种花养草，吹拉弹唱，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还不是信手拈来，兴之所至。

 这些原本是用来寄托对故土家园的思念，昭君完全没有想到，伴随了两代君王，她用几十年的光阴潜移默化地把中原的生活习惯、饮食文化，娱乐文化等一滴一滴地渗透到了塞外。

04

尉迟敬德  门神降世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一眨眼，马邑城走出了高大威武的尉迟敬德。

 “叮叮咚咚”，马邑街头，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简陋房间内不时闪出火花，那就是尉迟家族的铁铺。长期烟熏火燎的铁匠生活不但练得了尉迟敬德过人的臂力，还打造了一副黑罗刹般的面容。

 大丈夫当志向高远，岂能只做一家之主，囿于一铺之困？老乡刘武周不是起兵了吗？近水楼台，那就先跟着他锻炼一下吧。可惜刘武周这家伙眼界不咋地，为寻靠山，竟依附于突厥，让自己的领地成为少数民族的地方割据。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看来，我尉迟敬德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出路了。

 一次又一次被秦王李世民击败，一次又一次感受到秦王的睿智英明和知人善用。也许是天意，也许是默契，秦王差人抛来橄榄球，尉迟敬德当然不会错失良机。

 破郑灭夏，诛杀元吉，大败突厥，当“勇冠三军”“忠心不二”成为尉迟敬德的代名词后，太宗李世民对他愈发器重，不但委以重任，就连为自己解决噩梦缠身的顽疾也寄托在他身上。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长安城宵禁漆黑，大明宫庄严肃穆。左边秦琼，左边尉迟恭，秦王府邸，二位贴身保镖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可他们再勇武也不是神，总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于是，秦王府邸大门之上就有了二位大将的画像。怒目金刚，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盛大的气势和威严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就像辟邪的桃木剑一样，秦王府日复一日地悬挂着他们的肖像当门神，不知哪一天，也不知被哪个侍卫悄悄带出宫门放风，之后竟走入到寻常街巷的家家户户。

“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唐太宗李世民曾在《饮马长城窟》一诗中对马邑进行了高度评价。“将军旋马邑”，指的是卫青、霍去病、尉迟恭，还是其他人呢？虽不得而知，但按照他心里的亲疏远近位置来看，尉迟恭至少应该位列前茅吧。

05

杨业抗辽  勇冠北宋

 雁门关景区大门口，迎风飘扬的旗帜发出四面边声连角起的音调。杨家将雕像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佘太君坐镇，杨排风救急，穆桂英挂帅……自打记事起，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每次听来都会热血沸腾，巾帼不让须眉的自豪感也总会油然而生。

 虽然穆桂英等女英雄只是为了寄托人们的期盼而塑造出的虚拟人物。但打开史书，你会发现，杨业抗辽的事迹却是有案可稽，“三千步兵，十万铁骑”的雁门关战役更是不容置疑。

 “弟兄们，千年前，孟夫子就说过‘生吾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我们吃着朝廷的饭，喝着百姓们的酒，如果不能保家卫国，护我疆土，堂堂七尺男儿怎么有脸去见江东父老！”杨业将军披坚执锐，目光坚定，泪花闪烁。“咔嚓”一声，他手中的箭一折两断，战死沙场、绝不回头的必死决心洋溢在雁门关内的角角落落。

 这些日子，一直驻扎雁门关，哪道山有个坎，哪座城有个堡，谁也没有杨业将军了如指掌。对面对漫山遍野、扑面而来的辽军，他指挥若定，运筹帷幄。辽兵不是人多吗，看你们怎么能把天堑变通途？奶奶的，贪得无厌，侵我家园，等着吧，马上给你们颜色看。

 在杨业将军的精心设计下，一个个陷阱、一条条壕沟把雁门关武装得严严实实。骄傲跋扈的辽军哪里会想到区区三千人能搞出这样的声势，抱头鼠窜中，他们把问题归结到情报上。也许是情报失误吧？首领一慌，军营大乱，溃散的士兵，惨绝的嚎叫，穿过雁门关的上空，一直飘到九霄云外。

 如果没有勇气，三千步兵对十万铁骑早就吓死了；如果没有战术，诱敌深入说不了就变成引狼入室；如果没有策略，墨守成规于上面颁布的作战列阵图，再勇猛的死士也会被动挨打；如果没有杨业将军的运兵如神，也就没有以少胜多的雁门关大捷。

雁门关大捷，击破了辽军一举南下的狂妄野心，为阴柔的大宋王朝增添了一些阳刚之气，很长一段时间，“杨无敌”的名号让企图入侵的敌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06

杀虎口外  北上谋生

 时光荏苒，曾经的匈奴、契丹、辽金等胡人渐渐被汉人同化并共同融入至华夏大家族，“杀胡口”也由充满敌意、血雨腥风的古战场变为友好交流、互通有无的贸易平台和交通要道；而以养马驰名的马邑在岁月的变迁中也扩充了更多的产业，并被正式更名为朔州。

 光绪年间，天下大旱，山西境内，土地龟裂，一亩三分地颗粒无收，到处饿殍遍野。土窑洞、热炕头虽好，但把日子过到易子而食的地步真是造孽啊！不要再拿好出门不如赖在家来搪塞，赖在家抱成团的结局无一例外将是共赴鬼门关。

 杀虎口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折戟沉沙的壮士一去不复返，羌笛笙鼓早就湮灭在呼啸的北风中。滚滚的沙尘暴叫嚣着，像是挑战，也像是召唤。走吧，走吧，不要沉溺于往日的安土重迁，不要舍不得对牵肠挂肚的心爱之人说再见，活在当下就得以当下为重，与其听天由命地坐以待毙，为何不义无反顾地去西口走一回？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走西口兴许还真能闯出一条活路来。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冷就冷吧，无可奈何就咬紧牙关坚持坚持，人憔悴了心不能瘦；“长夜将明天愈黑，短日溶雪人更寒”，把寒冷当成黎明前的黑暗，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郁闷了，烦躁了，就让我们流着眼泪放歌喉。

 见证过悲欢离合、曾经被鲜血染戾的杀虎口被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经年累月地暖化，那些尘封在历史里锋芒毕露的坚硬一日日变得柔软而温情。而杀虎口外旷达的蓝天、缥缈的白云启发了走西口者沉睡的心智，激发了他们灵活的思维。

 勤劳勇敢的山西人悲壮豪迈地跨出杀虎口，冲出沿途匪徒邪毒的包围圈，伴着茶马粮盐的斑驳车辙，建立起一个个闻名遐迩的票号、商铺，创造了一个个属于晋商的传奇神话，拓宽了一个个单一狭窄的市场，繁荣了一个个闭塞落后的边镇，也衍生出被看作军事要地和贸易重镇的杀虎口景区。

07

表妹入朔  五一探亲

 十多年前，表妹嫁到朔州，我爸调侃她“出塞”了。当然，和昭君出塞不一样，与政策联姻不沾边，表妹与表妹夫纯属自由恋爱。

 路途遥远，婚后回娘家的各种艰难不易，让表妹逐渐意识到当初真的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好在这些年高速路频建，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渐渐缩短了她回娘家的路程，也让我们终于有条件、有机会借着她儿子十二岁的生日去促热闹，填人气。

 沿途有忻州古城，不远处有云冈石窟，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带父母顺便晃悠一圈吧。无奈，我妈腰疼，即使到了景区也是在大门口的长条椅上小憩。要不是这些地方有博物馆吸引，估计我爸也会粘在车上不下来。是啊，就算道路平坦，就算自驾舒适，但毕竟距离在那里放着，不要说父母年龄大了受不了，就是我们这些正当年华的人儿也免不了腰酸腿疼。但在亲情的支撑下，我们老老少少一行14人还是马不停蹄地到达朔州，近距离地接触到了百闻不如一见的马邑。

 尉迟敬德公园里高大威猛的雕像，马邑博物馆里镇馆之宝雁鱼灯，崇福寺里充满异域风情的壁画和雕塑，在表妹的精心安排下一个个映入我们眼帘。虽然是匆匆忙忙地走马观花，但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我们还是能抖落掉一些虚无的印象，唤醒一些编年史和稗官野史中沉默的记载。 

 虽然嫁的遥远，但从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我能看到表妹的幸福与喜悦，能看到那种弥足珍贵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这是表妹对爱情和婚姻的坚守。虽然恋恋不舍，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除了对表妹一家的美好祝福，剩下的就是以我手写我心，就算带不走塞上马邑的风土人情，总会带点印象边塞里难以磨灭的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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