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艺术家免费赠送的海报被人转卖，会发生什么？
Felix Gonzalez-Torres, "Untitled", 1992/1993. Installation view of
"Bottom's Up: A Sculpture Survey"
at The University of Kentucky Art
Museum, Lexington, KY, 2015.
© Felix Gonzalez-Torres.
Photo by Alan Rideout.
Courtesy of The Felix
Gonzalez-Torres
Foundation.
当谈到免费艺术被商业化的典型案例时，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可能是街头艺术。那些被画廊和拍卖行小心翼翼拆除的班克斯（Banksy）壁画，最后的售价可以高达数十万美元。出售从街头取下的艺术作品，实际上违背了街头艺术作为公共作品的初衷。但至少这些作品在从公众视野中移除并被出售的过程中，仍然保持相对的完整。
但想象一下，如果有人将墙体拆成碎片，然后把每一块单独的喷漆砖分别出售——就算砖块上还残存着一大片班克斯的涂鸦，也让人不由自主地发问：它还算不算是班克斯的作品？又或许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会欣然出价购买这些残片？以目前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Felix Gonzalez-Torres）“碎片作品”市场的蓬勃发展势头来看，答案或许是肯定的。
Banksy, Girl with Balloon.
Photo by Dominic Robinson, via Flickr.
在此，我们想要探讨的是冈萨雷斯-托雷斯的“纸堆”（stacks）系列。这一系列由几十件独立作品构成，以数百张堆叠而成的纸堆为主题。单个纸堆中的每张海报都印有相同的文字或图像，其内容偶尔会与其他艺术家合作完成。博物馆和画廊的参观者通常可以选择免费带一到两张海报回家。当纸堆开始逐渐减少时，作品的所有者或授权借展者既可以任其在展览过程中被取用殆尽，也可以选择不断填补残缺——纸堆材料以“无限拷贝”的形式登录在册。
就像冈萨雷斯-托雷斯的许多作品一样，当一叠作品被卖给艺术机构或收藏家时，完成转手的只是防伪证书（包括说明书）以及在艺术家接受范围内展出作品的权利，但每一张单独的海报并不包含在内。艺术品是艺术家思想的体现，每当它作为一叠慢慢减少的纸堆展示在众人眼前之时，这种思想也会自然地现身。虽然根据作品的条款，海报本身应该无限供应，但事实上，依旧只有当年能够参观展览的人才能得到这些作品。对于其他人而言，提供一个冈萨雷斯-托雷斯残存海报的新兴线上交易空间，兴许是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在过去的数年间，这样销售单张拷贝的交易行为并不少见，有时单件的价格甚至高达数千美元。这些单张的海报不仅可以在 eBay 上购得，还可以在一些艺术界最大的交易市场上买到。
从免费 “纸堆”到以“纸”生钱
2016年上海外滩
美术馆“费利克斯·
冈萨雷斯-托雷斯”
个展展览现场。
Felix Gonzalez-Torres, "Untitled" (Loverboy),
1990. Blue paper, endless supply. 7 1/2 in. at
ideal height x 29 x 23 in. (original paper size).
© The Felix Gonzalez-Torres Foundation.
Courtesy of Andrea Rosen Gallery, New York.
2018年5月，艺术家兼作家格雷格·艾伦（Greg Allen）在他的博客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讲述了此类出售单张冈萨雷斯-托雷斯作品的现象。在他眼中，这种趋势既不寻常，又令人沮丧。“通过对纸堆作品的数字化，人们是否能在艺术家不曾预想过的时代，更好地实现他的初衷？” 艾伦写道。“如果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基金会将所有的纸堆作品都放到网上，供大家下载与打印，又会如何？我知道，这一定会衍生出很多种复杂的情况，但它并不会破坏‘作品’本身的存在。要牢记，作品的独特性是由所有权（ownership）决定的。”
目前，冈萨雷斯-托雷斯纸堆系列中的单张作品仍然可以在网上购得，甚至连各大拍卖行都有提供此类作品。尽管如此，拍卖行们还是会用非常具体的语言，描述其出售的单张海报与纸堆的特殊关系。而如若卖家不慎忽视了“纸堆”作为艺术品所具有的关键、独特的艺术含义，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基金会就会介入其中，并作出解释。
Felix Gonzalez-Torres, Christopher Wool,
The Show is Over, 1993, Offset lithograph
on paper, 56 × 37 in, 142.2 × 94 cm.
Courtesy of
Heritage Auctions.
“在线拍卖行经常会将单张的海报视作独立的艺术品，”基金会主任 Emilie Keldie 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基金会确实有责任澄清作品的应用范围，向公众阐明，无论是单张的海报，还是被批量拿走的纸张作品，都不能被视作冈萨雷斯-托雷斯的艺术品。至于拍卖行是否真的愿意将此类信息纳入公开的拍品清单中，由他们自己决定。”
不过，从法律上来说，卖家可能确实有义务纳入相关的信息。例如保护消费者免受广告欺诈，以及保护交易方免受商品虚假描述诓骗的相关法律，都与冈萨雷斯-托雷斯海报的在线市场直接相关。
Felix Gonzalez-Torres, Double Portrait, 1991, Offset lithograph,
38 × 26 in, 96.5 × 66 cm.
© The Felix Gonzalez-Torres Foundation, Courtesy Andrea
Rosen Gallery, New York.
“在当初售出作品时，冈萨雷斯-托雷斯的纸堆附有防伪证书，同时还有为后来复刻大幅海报准备的母片（master）。”纽约律师事务所 Pryor Cashman 的合伙人 Megan E. Noh 说。“因此，只有证书的持有人，才算真正拥有完整、真实的冈萨雷斯-托雷斯的作品。这意味着，从逻辑上讲，单独出售的大幅海报与成堆的海报本质上并不相同。卖家需要将这一点恰当地标识出来。”换句话说，如果卖家宣称这些海报是艺术家独一无二的作品，或者标榜其来自限量系列并进行兜售，而买家在听信了这些不准确的信息并购买艺术品后才发现一切与事实不符，那么买家就有权向卖家申请退款。
变现概念艺术
Uncut sheets of new
$100 bills at BEP in 2013.
Image: AP/LM Otero.
艺术史学家和律师弗吉尼亚·拉特利奇（Virginia Rutledge）表示，购买观念艺术海报的行为与购买古董音乐会海报之类的物件有着有趣的共鸣：两者都将海报变成了一种奇特的纪念品。她表示：“买家追求的可能只是艺术家名字的品牌价值。但他们也可能是想体验一番，身处画廊并顺走一件作品的感觉究竟如何。这种发生在画廊之后的海报交易很有生命力。别的不说，它至少给了我们一些谈资。”
相较于阻止单张海报的交易，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基金会更关注的，是如何引导买家和卖家更深入地了解艺术家的作品。McHugh 补充道：“我们很高兴这些材料有自己的市场，也无心阻止此类行为。但我们总是努力联系拍卖行，以便他们能够获得准确和完整的信息。基金会自始至终没有试图阻挠过海报的销售。”
Cy Twombly, Cy Twombly at The Hermitage,
2003, Offset-Lithograph, Exhibition Poster
27 1/2 × 18 1/2 in, 69.9 × 47 cm.
Copyright © Graves
International Art.
事实上，一些认识冈萨雷斯-托雷斯的人认为，一些脱离纸堆之后的海报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这一点十分有趣，甚至可以说恰到好处。他们达成的共识是，即便这些海报的销售可能与纸堆的原始精神有冲突，但它们依旧是作品开放性的延伸。海报的销售引发了关于所有权的讨论，也探讨了我们创造价值的方式。
控制的限度
2016年上海外滩
美术馆“费利克斯·
冈萨雷斯-托雷斯”
个展展览现场。
Felix Gonzalez-Torres, "Untitled" (March 5th)
#1, 1991. Mirror. 12 x 24 in. overall. Two
parts: 12 in. diameter each. © The Felix
Gonzalez-Torres Foundation. Courtesy
of Andrea Rosen Gallery, New York.
安德烈亚-罗森（Andrea Rosen）是长期负责冈萨雷斯-托雷斯作品的画廊主，也是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基金会的主席。他认为，纸堆的核心理念之一，就是放弃控制权。人们决定用这些海报做些什么，完全由其自己决定，而这些行为以及围绕这些行为出现的问题，最终都是作品本身的延伸。
对于艺术史学家阿代尔·瑞思维特（Adair Rounthwaite）来说，出售单张的海报“很俗气，但我不认为这是对作品的亵渎，”她说。“此类物件本身就有市场，就像行为艺术纪录片也有市场一样。这种兴趣恰恰体现了作品对我们而言拥有的某种意义。”
关于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基金会对海报销售的处理方式，拉特利奇表示赞赏。她表示：“基金会的意图似乎与艺术家生前的艺术实践理念不谋而合，而我们欣赏的恰好是这一点。他的实践方式甚至完成了进一步的发展，这很难得，也很令人钦佩。”
Banksy, Basquiat being "stopped-and-
frisked" outside the Barbican Centre, 2017.
Photo by Ungry
Young Man, via Flickr.
“我们既不会把自己放在高位上，企图代表艺术家发言，也不会就其对某种情况可能会有的感受发表意见。” McHugh 表示，从根本上来说，冈萨雷斯-托雷斯 “对实物材料在公共领域最终流通的方式很感兴趣”。
那么，也许将冈萨雷斯-托雷斯的海报与喷有班克斯部分街头作品的砖块进行比较，并不完全成立。后者除了作为原始、完整壁画的一部分，没有任何其他意义。但冈萨雷斯-托雷斯的海报却可以独立于它所取材的那个纸堆，拥有自己的生命。每当有人从纸堆中取走一张单独的海报时，作为一个整体的作品就会成长，并获得新的意义。
Elena Goukass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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