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工作的徐霞客靠什么游遍大半个中国？ | 循迹晓讲

◎ 循迹 · 用文化给生活另一种可能

◎ 作者：大献张

◎ 编辑：马戏团长

◎ 全文约4000字 阅读需要1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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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身无分文，不用街头乞讨、睡马路边，而是有宜家的床可以睡，有拍卖会现场跟海底捞的美食可以吃，甚至有头等舱的休息室可以蹭。这是“假扮名媛连蹭高奢生活21天”，中央美术学院学生邹雅琦的毕业设计，这件事在网络上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 虽然当事人自称“无产阶级”，不是“真名媛扮假名媛享受真名媛待遇”，但颜值跟气质也帮了很大的忙。

平心而论，正如当事人本人所说，虽然这21天里她几乎用“白嫖”的方式“骗”蹭各种高端服务，但尚且“不偷不抢”维持了道德的底线，无非只是利用了商业社会看脸看身份的潜规则。

与之相比，前不久《典籍里的中国》中大放异彩的“奇男子”“古代穷游第一人”徐霞客，却并没有从一而终贯彻穷游精神，反倒是在使用VIP服务方面，表现出各种“黑深残”（注：网络流行语，是“黑暗、深刻、残酷”三个词语的缩写）。

◎ 宁做背包客，不当做题家

与“无产阶级”邹同学相反，根据丁文江《明徐霞客先生宏祖年谱》记载，徐霞客祖上是当地土豪。明正统年间，富裕的徐家人还奉命捐粮赈灾。但徐霞客的游资大部分并不来自祖先的积累，这一切转折来自于他父亲的不幸经历。

徐霞客的高祖徐经（注：徐霞客的曾祖徐洽，祖父徐衍芳，父亲徐有勉）曾在赴京赶考的过程中巧遇大才子唐伯虎，两人相谈投机，结为好友。某次与众人聊天时，才高八斗的唐伯虎讲出了自己对科举“押题”的想法，不料真被说中了——这就是一切灾难的开始，成功“押题”的唐伯虎并没有因此高中状元，反而被按上个泄题的罪名。

◎ 大才子唐伯虎成了徐家的祥瑞。电影《唐伯虎点秋香》剧照

徐经因此牵连其中，多亏大明朝包容的恩典，他没有锒铛入狱，而是被判处终身禁考。此后，这个世家大族便对做题家产生深深的厌恶。

在父亲徐有勉的言传身教下，徐霞客虽然博学多才，但对科举提不起兴趣，只喜欢“诗和远方”。

可惜正当徐霞客十八岁之时，主持家业的父亲去世了。既不考科举、又不事田产的徐家，就此中落。而徐霞客也开始了他的早年出游，根据钱谦益所写的《徐霞客传》，徐霞客起初还能沾沾家里仅剩的光，马匹、仆人管够。加上当时徐母健在，身为大孝子的徐霞客当然是“父母在不远游”，只在包邮区一带活动。

从他自己的文字来看，这段行程体验尚好。

◎ 网红式众筹支持下的穷游

待到徐母驾鹤西去，徐家也没有多少余粮了，然而心比天高的徐霞客却更加喜好游山玩水，不满足包邮区的一亩三分地。

清人潘耒在《徐霞客游记》序中记，徐霞客“暝则寝树石之间，饥则啖草木之食”，虽是夸张的话，但也描绘了徐本人被迫“穷游”的真实情况。

好在奇遇而名声在外的徐霞客，就像“网红”一样，相对普通人更容易获得粉丝、好友的“打赏”。比如昆明土豪唐大来，经人介绍后很快被徐霞客圈粉，不仅给徐霞客打钱，还动用朋友圈帮徐霞客免除沿途食宿的后顾之忧。尤其在不仅条件艰苦、而且治安也糟糕的当时，有些援助堪称救命的及时雨。

◎ 由于奇遇奇闻相当一颗赛艇，徐霞客圈粉众多，连娘亲都是他的粉丝。《典籍里的中国》剧照

徐霞客与僧人静闻、家仆顾行乘船从衡州前往永州沿途，就不幸遇上歹徒。事发当晚，一伙强盗以一小男孩哭泣诱骗船客靠岸，心怀慈悲的静闻果然上当，结果全船统统遭殃。

徐霞客被迫跳入冰冷的水中，所带的细软除了银耳勺外其余一件不剩，多亏有个好心人愿意送他一身衣服，他以仅存的耳勺作为答谢，不然怕是要在大冷天里被迫裸奔。

穿着他人赠送的衣服来到衡阳城后，徐霞客就立马找好友金祥甫借钱再去旅游。虽然这位忠实的粉丝兼好友也没有余粮了，但他愿意接济徐霞客蹭吃蹭住，徐霞客还在寄宿期间来了几趟周边游。不久，金祥甫通过个人关系“众筹”来了百余金，徐霞客以二十亩田租作为交换，得到其中二十金，才得以继续出游。

◎ 徐霞客的游记中记录了很多奇闻异事，比如瑶族将青蛙称为“拐”。

外寇不易躲，家贼更难防。在云南游历时，浓眉大眼的顾行估计是受够了一路上的苦，居然卷款潜逃，顺走了丽江土司木增老爷送的“黑香白镪十两、黄金四两”，给徐霞客的出游计划造成了严重损失。所幸作为粉丝的木老爷又出钱派人把他送回家中。

但回到老家之后，在旅途中身心备受摧残的徐霞客也因力竭体衰，不久患病辞世。

◎ 假如我是真的

“不谒贵，不借邮符，不觊地主金钱，清也；置万里道途于度外，置七尺形骸于死法外，任也；负笠悬瓢，惟恐骇鱼樵而惊猿鸟，和也。吾师乎徐先生也。”

这段彩虹屁来自明末名士陈继儒。可惜，如果以为徐霞客只是单纯、廉洁的穷游文青，那就大错特错了。

◎ 作为大明的小迷弟，朝鲜也有马牌，不过作用略有不同：一是供给官员牌面上对应数量的可用马匹，二是供给暗行御史（相当于钦差大臣+监察官）在必要时调集牌面上对应数量的兵马。

在“穷游”至广西时，徐霞客的人品终于爆发。因为他从粉丝的手上得到了关键的道具——马牌，持有马牌便有权调用大明驿站系统的相关资源，衣食住行全部安排得妥妥的。

从此开始，徐霞客“穷游”的画风开始变味了。

如果说只是公款吃喝游玩，那还算不得什么。毕竟这在当时也不上个事，嘉靖年间“法当入驿者，十无二三，法不当入驿者，十每八九”。就算是在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都流传着这样的传说——诞生一部巨著尚且免不了薅点公家的时间羊毛。

◎ 电工大师事后澄清其实都是在这个岗位上的“业余时间”写的，希望大家不要见得风就是雨。

问题在于，作为“假明员”，徐晓霞不仅对“免费午餐”各种挑刺，还仗着手中的马牌肆意驱使百姓、鱼肉乡里。而且，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出了问题，把黑历史毫不隐晦地统统写进《粤西游记》。

◎ 黑历史与泥石流

当年十月二十一日（本文所用时日均参考自《徐霞客游记》因此皆为农历），徐霞客在恩城吐槽驿馆条件简陋，伙食“不堪举箸”。

十月三十日，徐霞客吐槽胡润寨的管事人奸猾，因为担心自己前往较远的归顺州，所以迟迟不肯出人头协助自己出游，还鼓动安南蛮子“满道恐吓”自己。鉴于当地长官是一位姓岑的壮人土司，徐霞客顺带记录此人处理民族关系方面的黑账——只知道厚待两方边境的蛮夷，却对中原人士十分淡漠。

十一月初二，前来协助出游的仆役少了两名，就以两名壮妇顶替舆工。次日，当地村子小壮丁少，徐霞客不满足于“妇女顶半边天”，竟然用起了童工。

◎ 从村里抓两只鸡的乐趣，估计只有太君才懂。

十一月二十一日，出现了“哄然去”的情况，徐霞客就捆了其中一个。估计是徐霞客此时的风评已经相当差劲，州中驿站不是推诿，就是干脆管事人跑路。一位老人出面善后，安排食宿抓壮丁，徐霞客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份替补方案。他回头检查行李，发现自己丢了两只鸡，一怒之下竟然上演一出“鬼子进村”，命村里人重新拿两只来，才肯给那个被捆的壮丁松绑。

十一月二十二日，两只鸡到手后，徐霞客不忘吐槽比先前的小。当天，仆役又不堪重负“哄然去”，徐霞客派人去抓了一个绑起来。“声名狼藉”的徐霞客又在该村遇冷，过了很久才有一个村人出面，“以鸡黍饷而聚夫”，帮徐霞客解决了壮丁跑路问题，徐霞客于是放了被捆的壮丁。

十一月二十三日，徐霞客的队伍里又逃了三个仆役，这次徐霞客亲自下场，但是直到日落西山也无果，他担心天黑之后会有不测，只能作罢。

◎ 徐霞客的“穷游”并不像常人想的那么安贫乐道，强征壮丁与鱼肉乡里反而是家常便饭。《典籍里的中国》剧照

十一月二十五日，徐霞客又双叒叕遭遇“哄然去”的集体开小差，大堆行李被抛锚在荒郊野外，他不得不回到出发地的老人家里。此时，各家的男丁都躲进山里，没有人响应。一气之下，他就抓两个妇人去找老人。隔壁有个过来寄宿的倒霉蛋，被徐霞客强令去取行李，结果当然是也跑路了。没想到徐霞客跑得更快，居然追上去把人抓了，强迫其与家仆顾行同去取行李。

过了许久，派出去的妇人带着老人回来了，徐霞客就命令她们赶紧做晚饭，但是仍然没有见到老人。原来老人心中害怕，不敢面见，直接跟着顾行去拿行李，拿回来后还战战兢兢，担心徐霞客鞭打自家的晚辈。

◎ 给徐霞客打工是坠痛苦滴，一有机会仆役们便会跑路。《典籍里的中国》剧照

十一月二十七日，恰好是徐霞客生日，不幸的是上一个州派的仆役态度恶劣，当晚目的地的条件也十分简陋。第二天大早起来没个像样早饭，上午才吃了两碗糙米饭，却连个配菜都冇。一个略通文墨的小吏，估计是装逼犯也见多了，打算用《论语》考考徐霞客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墨水。徐霞客虽然觉得无聊透顶，还是接应过了几招，然后这笔黑账也被记了下来。

十二月初十，徐霞客在陈村再度遭遇“奸民”相互推诿，迟迟不肯派人接待，还“有奸民三四人索马牌看，以牌有马，不肯应夫”。他吐槽“近郭之民，刁悍无比，真不如来境之恭”。

◎ 辩证看待

诡异的是，从游记中的其他内容来看，徐霞客并不像天生道德低下的劣徒。比如，他在云南时，就记录了老百姓“以取（大理）石之役，不堪其累也”“俱流徙已尽”的惨状。

当然，如果用辩证的观点来看待，这就是矛盾的对立统一。那个鱼肉乡里的徐霞客，同时也确实是清流人士的徐霞客。

何况，在历史的滚滚泥石流中，那些伟大的功业、繁荣的王朝、太平的盛世，无不建立在对腐朽没落的前朝进行武器的批判之上，这一过程的代价也无一不是“一将成名万骨枯”。

◎ 徐霞客旅行线路图

因此，徐霞客用生命与双脚，丈量了半个中国，这也是他对历史的绝世贡献。相较之下，在广西的那点黑历史可谓瑕不掩瑜、过不盖功。

最后，请允许以《明朝那些事》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语：

“是的，这就是我想说的，这就是我想通过徐霞客来表达的，足以藐视所有王侯将相，最完美的结束语：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一生！”

参考资料：

龚敏迪《马牌与徐霞客的污点》文汇报，2014年11月11日

管彦波《论<徐霞客游记>的民族地理学研究价值》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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