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沃土到瘠壤:淮北如何沦为牺牲品的? |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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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存在各种地域歧视,其中以“黄泛区”歧视尤甚。
近现代以来的所谓黄泛区,范围大概为皖北苏北鲁西南再加上豫东,这么四块地方组合起来的地域,当然,黄泛区是1938年花园口决堤后对这一地区的形容,在此之前,这块区域还有个称呼——淮北,也就是淮河以北,黄河以南的平原区。
◇ 黄河频繁的改道在历史上形成的幅员辽阔的“黄泛区”
从历史上来看,淮北这块地方最开始并不差,至少在南宋以前算不上差。而从南宋以后,淮北的情况可谓是急转直下,一泻千里(各种层面上),兵乱水灾饥荒瘟疫,再加上马贼盗匪横行,可以说一直闹腾了近千年,不论乱世还是大一统,淮北都是一锅粥,别人乱它更乱,外面都统一了它还是乱。
以至于直到现在,人们对淮北还有偏见,觉得淮北出身的人一定是奸诈滑头,鸡鸣狗盗之辈。
淮北地区在隋唐之前不算多出众,最有名的无非是沛县出了个刘邦。虽然算不上什么沃土,但是由于整体地理位置靠东,而且连接南北,在陆路占主导的年代算是交通通达之地。而真正为淮北日后问题埋下伏笔的,还是隋唐时期开凿的大运河,大运河的作用无需多言,基于它,古代中国才有了上千年的漕运经济和南方的经济繁荣。
大运河带来了繁荣,但是这个繁荣也是需要代价的,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征发了几十万民夫,累死无数,惹得天怒人怨,最后把自己都搭了进去。几十万人命还有一个隋朝,都算是开凿大运河的祭品。
开凿大运河需要代价,维持大运河也一样需要代价,而淮北就是维持大运河被牺牲的那一块。
◇ 隋炀帝巡幸江都
维护一条运河,最大的问题就是水患,大运河也不例外,自从大运河建成,最大的一项隐患就是黄河水患问题,大运河连接黄淮水系,黄河一旦发水,洪水会沿着大运河蔓延到整个淮北地区。唐一朝修建了各种堤坝,下了本钱治水,此时的淮北相对比较安生。
等到北宋,由于北宋定都开封,高度依赖漕运,所以淮北成了北宋的核心地带,一度非常兴盛。但是经历完这段巅峰期,淮北就开始了上千年的苦难之路。
淮北由盛转衰的关键起于宋金之争。
这里就得提到一个关键人物,宋将杜充,此人作为将领名声很差,被人评价“人有志而无才,好名而无实,骄蹇自用而得声誉”,意思就是眼高手低,一天到晚就想着自己那点名声。
但是随着大将宗泽去世,北宋与金的战事吃紧,就算是杜充这种人也得以重用,负责镇守北京大名府,这个北京和现在的北京不一样,位于现在的河北邯郸市大名县。
金军第二次南进,派完颜宗望率东路军进攻大名府,这下自称运筹帷幄的杜充慌了,不敢和金军硬碰硬,带着人就开始跑,不仅跑,还下令掘开黄河南堤,引黄河水阻挡金军追兵。
结果金军没挡住,反倒是洪水直接把淮北一带毁得七七八八,仅淹死的百姓就有几十万之多,因饥荒与瘟疫而死更是数倍之多,一度繁华的淮北地区就此毁于一旦。
但是杜充对于淮北的祸害还远不止于此,杜充同时抛弃了反金起义的河北一带,使得宋完全丧失了河北的控制权,而紧邻着的淮北成了南宋与金之间的冲突区。
◇ 杜充画像
两国上百年的兵乱基本都在淮北一带,几经易手,连年的兵荒马乱使得这一带更加民不聊生,等到元灭金灭南宋的时候,淮北已经从北宋的繁荣彻底变成了一块荒地。因为控制权不断易手,没人顾得上治水,这使得淮北的经济与社会从南宋开始再无中兴之日。
而等到元开始管理淮北时,一看淮北这都已经这么烂了,也不怎么愿意管理这块地方,明朝更是如此,一直不肯下大力气治理淮北水患,有时候洪水大了,才会拨款治水,而且治水的目的往往不是为民,而是为了保护朱家在皖北的祖陵不被洪水波及。
就这么一个态度,明朝还出了个水利专家,名叫潘季驯,他是使淮北的问题进一步恶化的关键。
潘季驯曾经四次负责治理黄淮水患问题,他倒是看到了问题本质,指出黄淮之间以运河连通,整治的关键是黄河,而黄河的问题是水中泥沙甚多,“急则沙随水流,缓则水漫沙停”,基于这个特点,潘季驯提出了束水冲沙论,而要使水流湍急,必须束水归漕,而为了保证黄淮之水集中冲沙,潘季驯选择以洪泽湖作为水库,修高家堰,计划靠高家堰阻挡黄河水继续往东,按照他的“理想”,黄淮水应合为一处,冲掉入海口的河沙,保证下游畅通。而后世则非常忠实地继承了他的理论和“理想”。
然而潘季驯所谓的理想,在现实里完全就是另外一副景象。
1579年,高家堰完成,而从1579年至黄河1855年改道期间,淮北的水灾频率明显增加。未修高家堰的15世纪,水灾仅4次,虽然已经很成问题,但还尚能控制,而修筑高家堰之后的16世纪,淮北水灾22次,17世纪23次,18世纪,淮北更是有多达35次水患,平均不到3年就会闹一次水患。
从古代到民国,黄河共迁徙46次,明占15次,清占14次,足足占了一半还多。很明显,潘季驯所谓的“治水”,完全就是一个陷阱,让本来就破败的淮北雪上加霜。
那这个所谓的“水利专家”潘季驯为何会提出如此荒唐的建议?
其实从他留下的一句话就能看出其中端倪,潘季驯就曾在上疏中直言:“祖陵水患为第一义,次之运道,又次之民生。”就是说,淮北治水,最重要的是保护朱家的祖陵,其次是保护漕运不受阻碍,民生是最后才要考虑的事。
高家堰就是在这个思路下诞生的产物,在祖陵和运河面前,淮北的老百姓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多几次水患,淹死几个人,和祖陵被淹,运河被毁,对潘季驯还有后世的历代治水者而言是个简单的抉择。
潘季驯修的高家堰也是这个抉择下的产物,实际上高家堰自修成第二年起便发生了溃坝,淮河水患之所以多,十之八九都是由高家堰溃坝引起。高家堰并没有在实际上缓解任何黄淮地区的水患问题,而是把水患变本加厉地引向了泗州。
等到清朝康熙年间,15年里泗州城六次被淹,地方官员甚至被逼到城楼上办公,最终,在康熙十九年,也就是1680年,泗州城永沉湖底,被永远放弃,乾隆四十二年曾裁虹为泗,将虹县的版图民赋全部并于泗州,但后来就连虹泗这块地方都沉进了洪泽湖里。
频繁的洪水给淮北带来的恶劣影响,除了淹死人,还会让土壤盐碱化,不再适合耕种。这对于依赖农耕的古代社会而言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这意味着中国古代长期以来的农耕模式被打破,本来可以耕种的土地有相当一部分无法再耕种,而仅有的一些耕地被富户把持,自耕农与佃农的生存空间被极大程度地压缩。
没地的怎么办?那就只能落草为寇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为了防流寇,这些富户往往屯兵自保,时间长了,就成了地方豪强,屯兵的目的也不再是自保了,各方豪强之间开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互相打成一团。例如元末农民起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些人在打,朱元璋哪里人?皖北的凤阳,也就是淮北这一块的。早在他起事之前,凤阳已经是个穷困潦倒的地方了,其中原因,除了元末的横征暴敛,还要在加上这一条。
除了耕田和流寇,淮北还有一项产业,盐业,这也是淮北环境进一步恶化的导火索。
早在晚唐,淮北的私盐就已经成了规模。而晚唐最有名,做的最大私盐贩子黄巢,便是淮北出身,从少年起便组织武装盐帮对抗官府,后来一路做大,甚至打进长安。
◇ 黄巢:从武装盐贩到长安屠城
唐以后,在宋元明清几朝,随着农业的衰落,淮北地区开始将盐业作为主业,但是制盐可没让淮北富起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古代的食盐专营。
除了极少数和官府有往来的大盐商,大部分食盐贸易都是非法的,这就导致淮北盐业跟现在的南美制毒业一样,制盐的人捞不到什么好处,也就是靠制盐勉强活着,还动不动就惹来杀身之祸,反倒是卖私盐的贩子,赚了个盆满钵满,而靠卖盐赚钱的,甭管是私盐贩子还是盐商,第一选择往往都是脱离贫瘠混乱的淮北,举家定居富裕的淮南地区,也就是现在的扬州苏州南京一带。
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实苏杭一带之所以能发达,除了海外贸易,和淮北的盐业也离不开关系。只不过一条淮河,往南就是天堂,往北就是地狱。留下来的不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百姓,就是琢磨着扩大自己地盘的富户和私盐贩子。
纵观淮北衰落的历史,不难发现,淮北从大运河开凿以来,就是作为代价被持续消耗的。
无论是杜充掘堤放水,还是潘季驯治水,还有南宋以来历朝历代的经营理念,无一不是把淮北当成了代价,受益的是淮南,甚至是整个朝廷,但是淮北就这么被推上祭坛,成了所谓“盛世”的牺牲品,也难怪,马俊亚先生在研究淮北生态变迁的时候,会给书起名“被牺牲的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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