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和贾母的家族信托安排，为什么都失败了？
| 摄影 宋涛 | 作者 柳如婳 麦读编辑 |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祖先入关前为王府包衣，熟练掌握满语。入关后曹氏先祖凭借日益精进的满文能力和汉文学养，颇受器重。后至曹寅主编《全唐诗》，为康熙笼络江南知识分子，立下大功劳。
康熙六下江南，曹家四次接驾。曹寅长女赐婚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后裔讷尔苏，成为平郡王妃，在汉人中极为少见。次女赐婚某蒙古王子，也是贵亲。皇恩浩荡，风头一时无二，真正是「钟鸣鼎食，诗礼簪缨」的气象。至曹家子孙流落，一败涂地，大概跨越了百年。
《红楼梦》自称为闺阁立传，大抵谈情，但让作者曹雪芹，及批书人脂砚斋、畸笏叟等人无法忘怀、痛彻心扉的，还是「家族是如何衰落的，以及如何避免？」
用法言法语表述，就是如何通过家族信托计划，隔离债务，让子孙远离祸端，留下东山再起的资本。
这在书中分为明暗两条线，秦可卿与贾母则是两条线的代表人物。
先看秦可卿的方案：
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赶今日宝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 设于此。 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也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罪，已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引用皆来自程乙本）
秦可卿的方案，简言之就是「祖茔附件多置田，家塾里面好读书」。根据清朝律法，即便被抄家，祭祀产田可以不入官；田中出息再供私塾，子孙可通过读书再从科举出头。
这个开篇点明的方案，相当于现代信托的破产隔离，把祭祀产业从当时最不祥的灾祸——抄家——里隔离出来，起到财产转移的效果。
秦可卿的告诫看似简单，执行不易。
一是「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的宁国府。宁府第三代，进士出身的贾敬，竟然放弃了宁国府大家长的责任，出家当道士「胡羼」（胡搞、鬼混的意思）去了。贾敬之子贾珍袭爵身兼族长，出场的戏份基本是吃喝嫖赌，无所不至。在家族道德风纪上，先下一程。
二是「运筹谋划的竟无一个」的荣国府。大房贾赦贪酷，二房贾政不通庶务。两房的事务都交给小辈贾琏打理。在治家能力上，又下一程。
思来想去，男人都不行，秦可卿只好把方案托付给「脂粉队伍里的英雄」王熙凤。可通观红楼，凤姐空有「机关算尽」的小聪明，却缺乏大智慧。书中有大智慧的代表是贾母和林黛玉，本文先讲贾母为家族做的信托安排。
知乎曾有一问「为什么王熙凤要嫁给贾琏，而不嫁给贾珠？」这其实牵涉到以贾母为核心的贾府，为家族永续而做的联姻安排。
先说贾母嫡女，千金小姐贾敏的联姻对象林如海。有清一代，袭爵都要减一等，《红楼梦》开篇提到林家：
原来这林如海之祖也曾袭过列侯的，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只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到了如海便从科第出身。
这通话除了交待林如海出身尊贵，也为点明贾府危机：爵位已经额外开恩袭到第四代，必须得有人通过科举撑起来了。贾府第三代进士出身的贾敬已出家，打算走科举之路的第四代贾珠早逝。看起来最像国公爷，比较聪明的贾宝玉，就成了全村的希望。
贾府千金小姐贾敏嫁给四世列侯之后，又成功转型科举的探花郎林如海。是一门天上掉下来的好婚事。
贾元春则嫁入皇家封贤德妃，直接让贾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有凤来仪」「潇湘妃子」「嫁与东风」等，则处处暗示林黛玉将来的婚配对象，是比林家本家和贾家层次都更高的皇家。
贾探春擎得「贵婿」花签，当是以郡主身份远嫁番夷亲王。
在林黛玉来之前，贾母为宝玉挑中的史湘云，最后可能嫁的是青年才俊卫若兰。
这些小姐的共同点是什么？都是贾母亲自挑选教养的！贾母出身于「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史侯家，家里有个不让大观园景致的枕霞阁，占地大人口多，说明史家很早的时候就比较富贵，是世家大族。贾母的来历决定了她的格局，她的很多安排都是高屋建瓴的。与王夫人、王熙凤两个王家的媳妇不在一个层次上。
「谁让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曹雪芹借凤姐之口称赞过贾母的培养能力， 这还只是丫鬟，更不要说小姐。贾母的管理能力、见识和审美，书中都提过，不再赘述。
回到「为什么王熙凤要嫁给贾琏，而不嫁给贾珠？」的问题，贾母高瞻远瞩，大儿子贾赦走世袭的路，二儿子贾政走科举取仕。路线已定，就要执行。王家军功起家，王熙凤虽不识字，但聪敏能干会管家，配将来要继承爵位的贾琏很合适。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亲上加亲。李纨能文善诗，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相当于最高学府校长。李纨嫁入贾府后虽然丈夫贾珠早逝，但最后应该是培养出了贾兰。
你猜，贾母最想让心肝宝贝贾宝玉娶谁？
哪怕后来冒出的薛宝琴，贾母赶着让她认诰命王夫人为干妈。这样名义上贾府跟梅翰林家也「联络有亲」了。
贾母就像是贾府巴菲特，做的是长线/价值投资。
曹雪芹著书的年代，大背景是「九龙夺嫡」，成王败寇，人心惶恐；小背景是已经富贵到第五代的大小贵族。《红楼梦》通过宁荣两府，基本把家族之弊列举完全。
秦可卿的方案，是曹雪芹结合当时的政治和经济环境，所能想到的最适合贵族世家转型的方法。是哪怕遇到雍正这种一撸到底的抄家，也还能爬起来的保底措施。
贾母的方案是长线操作，考验格局和智慧，是史侯小姐兼国公诰命的手笔。进可保家族长盛不衰，退可避阶层滑落。谁承想贾府男性过于堕落无能，这些安排可能只是为子孙多留了一口粥。后面半部红楼，应当会有交待。
治家如治国，创业容易守业难，能嗅到危机提前改革更难。《红楼梦》将那些为家国续命的女性昭著于书中，而著书人并批书人只有事后喟叹的份，所以全书又有「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的忏悔成分。
《红楼梦》是一部中国人的家国转型史，《红楼梦》的故事离现代人远吗？不远了，建国 70 年，家族财富传承的命题已经摆在眼前。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无论哪个时代，对于中国人来说，「家」是灵魂。现在的家族传承方式比《红楼梦》时代有了更丰富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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