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平:慈悲为怀
大屏幕上,师父课堂上平和的笑容一幕幕更迭……
而观课席上,大家的目光却聚焦于西湖体育馆的西北角,随着那深一脚、浅一脚的缓慢的小心的步履一点一点挪移至会场中心,我的心也跟着一步步小心地挪移。
当主持人开场介绍时,我才惊愕地自言自语:这脚怎么受伤了?然而,主持人话音未落,那聚焦的光圈里——身体往凳子右侧挪了挪,我的师父。两手撑住桌面,慢慢地站起来了,我的师父。又往凳子外侧挪了挪,面向观课席小心地鞠了一躬,我的师父……
观课席上掌声雷动。我不由得想起师父在《公开课,究竟还能走多远》一文中对自己现场听过的名师公开课的姓名罗列,按照听课年份的先后顺序,一个个,一行行,占了很大的页面。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照实全录,无他,只为表达自己对这些名师的敬意。他们既是我生命成长的引路人,也是我专业发展的同行者。”
我猜测,师父在这样特殊的状态下起身、鞠躬,无他,只为表达自己的敬意,哪怕观课席上万千教师都是膜拜之状、朝圣之心。
我清晰地记得,我去师父的工作室挂职学习,召开每周例会的大会议里,墨绿色的背景墙上是“教育当以慈悲为怀”几个大字,一抬头就跃入眼帘。
什么是“慈悲”?慈悲为怀的教育该是如何的样态?
我想,西湖体育馆里师父的那一鞠躬已向我们昭示——慈悲为怀,源自自他平等,心生敬意。
我曾听拱小的老师说过这样一件事:学校有一男孩,开学初常常交不上伙食费,但他却和老师说,我平时不喜欢吃点心,所以学校的点心可以不吃的。
师父听说之后,替男孩交了所有的费用,并告诉班主任,以后男孩要交的费用都由他来承担。
这位班主任说,王校长把钱递给她的时候,眼睛湿湿的。对于这样的画面,我一点也不意外。
那个雨季,雨一直下,我市的兰江水位持续攀升,全市上下都进入了抗洪的紧张状态。
晚饭后,手机响了——“小平,你那边还好吗?新闻里在播你们兰溪的洪水……家人、学校也都好吧?……”
我一时语塞,只知道说“好,好……”
慈悲,莫过于这样的温暖关怀。
我不善言辞,一是因为自己胸无点墨,二是因为胸无点墨而羞于开口。
所以,在工作室学习的那几个月,但凡有读书沙龙、课堂研讨、会议交流,我都藏在角落,听师父说,听学友说。
大概人家都交流了看法,我也不好意思再躲闪,只能直白地胡言乱语。
再看师父,总是温和地微笑着,让我有勇气继续说下去。末了,听到的总是鼓励,尽管我知道自己有多么糟糕。
学习结束,校长来拱小带我回兰溪。路上,他告诉我:王校长说,你在拱小学习期间,让拱小的老师学到很多。
天知道,我有什么可让人家学的。
师父就像《“精彩极了”和“糟糕透了”》中的母亲,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这个学习者的微光。
因自知愚钝浅薄,所以人前从不敢叫“师父”,但师父却回过来这样一条短信——我可在讲课时都说小平是我的弟子。
慈悲,大抵就是这样透过放大镜的鼓励。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传达室大伯将一份快递送到我办公室。我没有买什么东西啊?谁寄的呢?
拆开包装,古朴的封面赫然印着《听王崧舟老师评课》。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欣赏师父标志性的寄语和签名,大声朗读自序《不为点缀而为自省的评课》。
浏览目录,居然还有我的课。一口气读完那篇评课,我拿起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一行字,又删除,重新输入,又删除……
反反复复,最终连“谢谢”都删除了,一个字都没有发送。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当时的感受,就让自己好好读,从中汲取师父的智慧吧。
印象中,师父在正式的公开的会场给我作过三次点评:第一次是2003年我市的课程改革理论与实践报告会上,第二次和第三次是“现代与经典”的研讨会上。
三次评课,有这样的共性:
一是有温度。师父评课时,总会说他透过看到的课所揣摩到的——为什么这样上?有怎样的良苦用心?可以想见,师父在听课的过程中,总是对“课”、对“执教者”,抱持一个全面的“同情的理解”,对所评之课感同身受,真实、真切、真诚地体验课中的酸甜苦辣。所以,坐在台下聆听,你可以感受到发现阳光、播撒阳光的温度。
二是有路径。聆听师父的评课,总有醍醐灌顶之幸。每每听评课,总会听到评课者列举出一二三点来评述得失,但总鲜有人为执教者出主意,指路径。师父评课,总是观照到执教者、听课者的急需,必定在指出课的问题的同时设想课的理想状态,为解决问题提供课的策略和路径。
这样的点评,指向的是问题的解决,指向的是所有参与者的切实成长。
慈悲,就是这样有温度的指引,平等的心灵观照,可感的先知先觉。
在“学为中心”的当下,我们都格外关注学情的把握。
但是,学生真正的学习起点在哪里?仅仅是我们平时看到的预学题的质量呈现吗?仅仅是学生的质疑问难吗?
读师父的《桃花心木》,我感觉背上汗涔涔的。在请学生质疑后,师父这样叩问自己:
学生真的知道自己的学情吗?
有所谓某种纯粹客观的学情存在吗?
学生的课堂呈现(质疑、表达、练习等)就是他们的学情吗?
顺着学生的课堂呈现就是对学情的尊重吗?
我们可以撇开某种特定的背景或者视角发现学情吗?
于是,他发现,学生将思维的触角伸向“怎样才能”上,恰恰是对核心的核心之“适应不确定”的普遍忽视。而这,学生并不知情。
师父说,“唯一知情的,是教师本人”。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知情吗?我何曾这样去叩问学情?我何曾这样去敏锐地发现与把握?师父说,“这是责任,更是良知。”
想必慈悲为怀的教育,需要的便是这份责任,这份良知。
在师父的课中,有这样一种现象——他会请最晚举手的孩子发言。
这样的孩子往往是学习力比较弱的孩子。在家常课上,或许我们也会观照。但遇上公开课,就没有了勇气和耐心。而师父却要把这大多数老师不敢触摸的“敏感地带”当作最好的教育资源。
他为什么敢这样做?我找到的答案,依然是——慈悲。
这一答案,是在聆听师父的《我的战友邱少云》这一案例中寻得的。师父在上《我的战友邱少云》一课中,有孩子说,“邱少云,你真是一个傻瓜。”对于课堂中的异响,师父这样叩问自己——
他是“有意捣乱”吗?不可能!我宁愿相信不可能!
他是“装酷”吗?不会!我相信他没这个必要!
他是“作秀以引发众人的关注”吗?不需要!我相信他并不缺少关注!
他是“道德认知偏差”吗?偏差也是正常的!
他是“价值观异化”吗?谁的价值观又是真正神圣而崇高的呢?
是的,“宁愿相信”“相信”“也是正常”“谁又真正神圣而崇高呢”,充斥的是满满的信任与包容。
师父坚信,“本能拒斥死亡”是“傻瓜”理论的唯一理由,是孩子敬“生”、爱“生”、顺“生”的大善、至善。
正是观照到儿童根本观念上的善,并从善的角度去理解孩子、宽容孩子,顺着这个孩子的逻辑,不是课堂认知的逻辑,而是这个孩子的心灵逻辑,顺着这个孩子的心灵逻辑,重新找到了课程逻辑,孩子的人性之光在课堂的场域里自然闪现。
师父借由自己的光拨开孩子心中的那层迷雾,让他内在的良知自动显现,并且不断地保护和巩固这种良知,形成良知与良知的相互照亮。
“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就是一朵云摇动另一朵云。”
师父用自己的光来照亮孩子的光,最后让孩子自己发光。
这份“觉悟的爱”不正是“慈悲”的唤醒力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