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编织家,“小芳”和她的妈妈们
对于“艺术家”为何,胡尹萍有着自己的准则,准确地说,是任由自己先在一张空白的靶布上打出一些,最后再描画和创造靶心(准则)。近来于上海明当代美术馆所举办的全新展览“胡小芳与乔小幻”呈现了她自2015年创立胡小芳艺术品牌以来的五个阶段的艺术创作实践,或者说,是五个靶点,接下来,它们还将以高度一致而无限灵活的方式向外编织生长。
如果从“艺术家最起码是一名艺术创作者”的常规角度,去定义艺术家胡尹萍在小芳项目里的角色和位置,或许是一种徒劳。“艺术家的类型有很多,这个职业也没什么既定标准。绝不像照着圆心打靶。我认为好的艺术家或作品是先打最后自己画靶心,自己定规则来创造靶心。当然,这样的艺术家极少。”
“小芳”展览现场
这也难怪,为何在采访伊始,当我们试图为胡尹萍提供了一系列艺术经纪、艺术企业家、策展人、讲故事的人、表演者、社会观察家之类有关角色的“靶”时,她无一接过,只是淡淡地抛来了一个“反向”提问。“世界上会针织的人很多,却最终只生成了一个‘胡小芳’,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这是一个问题,但也是开放的思考,大家看展览看作品,不就是东西先入眼帘,后过滤到脑袋里思考点什么吗?”
“小芳”展览现场
基于上述对身份的讨论,关于胡尹萍的上海新展“胡小芳与乔小幻”,高空俯瞰似乎取代了近距离的打量:譬如,胡尹萍在创建了“小芳”艺术品牌后,如何隐姓埋名以小芳的名义为故乡小镇的家庭妇女们订购所需毛线织物的具体经过;隐匿在“胡小芳”背后的这群织毛线的阿姨是一群怎样的人;不同阶段的创作又呈现了怎样的故事,等等。
小芳项目背后的阿姨
然而,恰恰是这种表面上“铤而走险”的、有疏离感的观赏距离,却引导着我们贴近小芳项目背后的生产机制。而这也是胡尹萍的原始意图和长久打算。
迄今为止,从第一阶段的帽子同名系列“小芳”,到“雪白的鸽子”、“安全感”、“联合国”、“标准配置”这五个阶段的创作系列则可被看作是胡尹萍间接的钩针落在布上的五个靶。每一个靶点都凝聚了特定社会事件的观察和结果。而胡尹萍一手策划了这些。在她的暗中推动下,四川家乡的阿姨们开启了用擅长的打毛线手段去进行一个个不自觉的命题艺术创作。
“小芳”展览现场
对她们来说,这仅仅是停留在提高生存质量和时间价值层面的快乐,大概永远也牵扯不到艺术这样“高深”的议题。“这个作品参与的阿姨确实用了很多手工部分,但更多的是艺术家工作。其中我是导演,我希望每个演员都可以发挥到自己的极致。”胡尹萍如此形容她与这群毛线品创作者之间的双向作用力。关系之外,这也顺带回到了我们开头所提到的“艺术家、艺术创作、实际艺术品的缔造者,这三者间是否应该划上等式?”的悖论中,并挣脱了它的束缚。
小芳项目背后的部分阿姨们
在胡尹萍的选题引导和经费支持下,阿姨们从小镇那些日复一日,廉价又干瘪的毛线活中解脱出来,开始自由创作。这或许从艺术观赏性上谈不上是真正的艺术品,但也足以算是她们个人最好的创作状态了。
小芳的绿帽子漂流过海到爱尔兰参与“绿帽子”节
正如她在采访中所说,“创作是需要土壤的,比如一颗种子,遇到合适的环境才能开花结果,她们在一定范畴里能很好的发挥,我希望她们能更真实地面对生活,生活是真实和残酷的。例如在特定的土壤下,阿姨们的意识超越了身体,穿越到万里之外的法国彼岸。
阿姨凭幻想织成的比基尼
在第二阶段“雪白的鸽子”中,阿姨们的任务是想象从未见过的法国海边比基尼大赛,然后织制有个人色彩的毛线比基尼作品。“我第一次看海是上学的时候在巴塞罗那的海边,那会儿住在小镇的母亲和阿姨们,谁都没见过大海长什么样,大多停留在想象里,电视或手机上。”
阿姨凭幻想织成的比基尼
像是《海上钢琴师》中一生都未曾上岸的1990在船里栩栩如生地幻想出了陆上城市的轮廓和灯火通明,来自四川盆地镇上的阿姨们也依葫芦画瓢地幻想着欧洲海边比基尼女郎的风景线,明艳、妖娆、大胆、肆意,与小镇氛围形成鲜明对撞。“但不管怎么说,‘太阳下当街织胸罩’,这事儿在我们小地方还是有些难为情的,阿姨们还是比较腼腆的,也会怂恿当地的一位相对年轻的妈妈‘带头’,但最终做出来的东西都没有雷同。”
“安全感”系列中,阿姨们构想出来的坏人形象
通过这类事情,胡尹萍希望呈现这些阿姨对自身处境的消化,由此给不同观众带去新鲜的思考角度。”在下一个系列“安全感”中,阿姨们制作了不少“防护武器”:狼、石狮子、门神、财神爷、扫帚,代表了她们面对现实的应急反应,“我认为这些元素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看的见的“坏人”,一类是“意识里的坏人”。意识里的坏人是牛鬼蛇神,她们希望这类东西能把不好的东西阻挡在自己生活之外,我认为她们的这部分也是真实的,对自己看不见的东西也是有精神寄托的,不能说它是过时的。如今很多地方都有石狮子,和阶层和时代无关,顶多是根据时代有些变化。
阿姨们编织的“自卫武器”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你家里进入了一个坏人,你可以拿起的武器又是什么呢?仔细想想,我们能用上的东西和阿姨们其实是没多大区别。“安全感”还是因个体在不同时代面临的处境而产生不同,具体到每个人肯定会更加不同。”她还说,“安全感”系列可能是自己这7年陆续收到的包裹里“惊喜”最大的一个系列,每位阿姨对坏人的理解和诠释都是如此的不同。
小芳项目的“联合国”系列
一个家庭的质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家里的女性,我让阿姨们做一面属于自己家庭的旗帜,一面面的家旗某种程度上代表一个个小国家,这就有了联合国系列。这里面带有阿姨们的属性,整齐的阿姨就会有整齐的旗帜,她的家和家人也都很整齐;潦草的旗帜,主人的家里收拾得也很潦草,不同的阿姨形成不同家庭的质感,共性是材质和方式。
阿姨们编织的“家旗”
尽管阿姨们交上来的每一期作业都天马行空,但胡小芳还是在后面的这两个系列中看出了群体中隐形的“笼子”。“目前意识形态上还是太过统一。”她说,“像Dream life,我感觉就没有特别大的差异性,比如一个男孩子的理想生活“一个妻子、一个房子、一个车子、一个孩子”,这样的期望估计放在今天仍旧是大多数人的标准配置,我们上下几代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能力强的再多点仅此而已,所以我希望这个阶段能多一点可能性, 目前这个阶段的作品我也在邀请不同国家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参与,说得明白点,以后加入创作大军的阿姨可以跨国界和地区,艺术也是可以跨越这些的。这可以让胡小芳生长的形态更丰富立体。”
“胡小芳”是持续生长的,母亲的工作也在持续和变化,我更多是照料这件作品,另外一面也是这件作品的观察者。”在艺术家打出的一系列靶和靶心之后,这个项目接下去要以怎样的方式不断生长和扩大它的半径的,似乎可以用近年来风靡一时的Tufting作比喻。它的线条、色彩、描画不断地为整体景观添砖加瓦,但它在向外伸展的过程中始终保持一致的背景质地(这里的质地和图案分别比喻胡小芳项目的经济支撑与参与阵容、创作题材的扩大)。我的工作方式源于生活本身,每个人都在观察别人也在接受别人的观察,我们现实的生活太过丰富。”
“小芳”展览现场
对胡尹萍而言,从小芳企划的诞生,到阿姨们来成为了小芳公司的员工,再到那成百上千件的毛线创作品,其实本质上都是“巧合”。“胡小芳只是我所有作品里面的一件而已,只是因为这件作品和大众链接点更近,所以认知度更高而已。初衷只是为了能让母亲的时间可以更有价值,之后推广到其他阿姨身上,她们从中受益不只是费用,更多的也许是个人存在感和价值感吧。回到原地我如果看到的不是母亲的帽子也还会是别的。”
“小芳”展览现场
按照她的计划,一旦将来更多的阿姨们参与进来就不能让人家吃亏,对等的回报是需要的,因此也更需要更多的经费来支撑这件作品的发展。她坦言项目的收益现状一直是负值,也受疫情或者大环境的影响,而作品才是工作本身。“商业是需要才华的,我比较欠缺,目前也有很多可能性,胡小芳作为艺术家品牌是作品的重要材料或者方式,我们也会做出更多的尝试。手工品市场其实是个一直存在的古老行业,未来也会发展下去,一个手工品牌如果要好的未来,可能不在于手工品是什么或者手工者是谁,关键在于品牌管理和市场推广,和艺术本身没有直接关系。”
编织中的阿姨们
最后,我们也没忘问她自己从经营这个特殊的情感艺术项目里获得了什么,“很复杂,事情这么长时间肯定是没办法简单描述的,就像谈一场长时间的恋爱,人性是真实地存在着,只要谈着,不管好的坏的部分,就享受就好了。”这其中,有运营和人员管理方面的,加上疫情,展览前后延期了很久,终于开放。“实际的过程很漫长,这个展览我们和美术馆方以及画廊,设计师前后准备了一年多的时间。”
“小芳”展览现场
相比于之前2016至2018年北京箭厂空间的第一和第二阶段,新展扩大了原有的展厅规模,也提高了内容完整度,胡小芳的五个阶段以及哺育它及其余创作的商业艺术系列“乔小幻”皆林立其中。胡尹萍表示,空间其实不再大小,狭小的空间也可以有大能量,差异只在作品本身,无论是胡小芳还是乔小幻,两个作品系列都相对开放,互相之间也具有很强的属性链接,并置在同一个展览上会很有意思。同时,场刊和二楼放置的小芳视频都有助于观众更多了解作品本身,但又允许他们有自己的视角。“我当然希望更多行业的人都来看啊,也希望听到更多不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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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姚丽辉
编辑:于妙妙
供图:来源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