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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法国大爷”的胡同怪奇物语

NYLON编辑部 NYLON尼龙
2024-09-03






在北京,如果你常常去地下演出空间,美术馆东街的fRUITYSPACE或是四惠的UFO livehouse,你或许遇到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场景:一个老外摆弄着舞台上大小不一的“机器人”,使它们发出没有规律、很难称为旋律的奇异声响。伴随着随机闪烁的灯光,不禁让人产生疑问:究竟这是音乐人实验性的演出现场,还是一个不小心混入演出的电工,正在进行某项电路测试?

 

当现场声音停止,台下的观众才有机会一睹这些“机器人”的原貌:绿色电路板、连接线、电池盒子甚至是废旧的水管等构成了 “躯干四肢”;喇叭和电器外壳、游戏手柄等等意想不到的物件充当了“头部”——它们更像是DIY的艺术装置。混合着粗糙和精密的质感,间断或持续发出的电流信号声响,让人不免有一阵儿恍惚,以为这些“机器人”开口说话了。

 

法国人Raimu aka鬼大爷(guibog)是这些“机器人”的主人。在马斯克的脑机接口计划宣布获批人体试验的当天,我们和鬼大爷进行了一场谈话。





穿过鼓楼红墙下拍照打卡的人群,拐进附近一条胡同的小院,就到了鬼大爷的工作室。推开门,一群形态各异的“机器人”被放置在桌面和墙上:有的是典型的站立姿态,有的则无拘束地裸露出材料内部,呈现出一种“侧重于机械和数字系统中无处不在的生物学属性”。



*鬼大爷位于胡同内的工作室

*杂乱无序的电路被鬼大爷赋予生命



鬼大爷开始制造这些“声响怪物”源于一次偶然。多年前,面对家里凌乱遍布的各种电源,他和朋友闲来无事打开了其中一个电源外壳——没想到打开了一个由电子元件构成的微观世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出现在生活里普通的电源和线,也成了鬼大爷做“机器人”的第一批材料。常见的乐器发出的声响总在预想之中,刻板的音调也许太过无聊,鬼大爷认为“非乐器的音源所产生的声响,比乐器改造后发出的声音更有意思”。



*鬼大爷与朋友Julien aka “巨”在演奏



在最初入坑制造“机器人”时,鬼大爷受到了一对瑞士艺术家组合的影响。这是一部用16毫米拍摄的名为《The Way Things Go》的影像,短短的29分钟里,呈现了由轮胎、垃圾袋、梯子、木板、肥皂、油桶、废旧鞋子、汽油等日常材料组成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触发反应。回收废旧机器的过程给了鬼大爷造“机器人”的灵感。



*鬼大爷和他的机器人朋友



他把这种实践呈现在音乐演出中。在鬼大爷的演出现场,他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和朋友一起,但始终坚持只使用自己改造的“机器人”演出,这种方式在他参与的实验音乐演出里也算少见的景观——很少有演出者像鬼大爷这样花上几个月对一件“非常规乐器”去“大动干戈”。与很多音乐人不同,鬼大爷并不爱自诩为音乐人或艺术家,他只关心机器人,和常见的音乐场景保持着距离。



*鬼大爷与朋友Julien马进在音乐演出现场



这种距离直到另一位乐手朱文博的出现才被打破。他曾经是鬼大爷的同事,也是北京本地持续多年的实验音乐演出与出版厂牌“燥眠夜”的主理人。在过去,他关注到鬼大爷的机器人很契合充满开放性的实验音乐演出,便邀请鬼大爷参与其中。



*鬼大爷正在制作机器人



“机器人我会一直做,哪怕周围没有观众”,鬼大爷说。在这个曾经使用合成器参与巴黎当地techno演出的法国人身上,也许是生活里的念头影响了他的观念,使得做“机器人”一步步融入到了他的日常生活里。





“而我,这个可怜的、四处碰壁的家伙才是该被人遗弃的,该任人歧视、打骂和践踏”。鬼大爷过往的演出介绍里,他经常引用这段出自玛丽·雪莱的小说《弗兰肯斯坦》的话。在小说里,“弗兰肯斯坦”是穿着西装、身上插着钢钉的疯狂科学家,用拼凑尸块的方式创造了一个怪物。



*鬼大爷机器人朋友里的“可爱担当”们



或许在鬼大爷看来,自己制造这些“机器人”与疯狂的弗兰肯斯坦有着相似之处。这些语义不明但印象深刻的电流声响,通常是由鬼大爷从二手市场、路边、朋友弃用闲置的物件里获得的一块块机械材料“拼凑”而成。它们被人们视为电子废旧物躺在角落,却是鬼大爷眼里“有生命的朋友”。这些材料经由鬼大爷的手,被重组、链接、焕发新生。



*正在组装机器人的鬼大爷像是在给其看病治疗



但与标准化的工业生产不同,鬼大爷的“机器人”没有刻板的规范,因此材料的选择也不是唯一的:“没有这件,总有其他合适的”。至于和这些发声机器的关系,更接近于一种距离感的陪伴:他不会限定“机器人”是什么样,“机器人”也不会向他提出诉求,只要待在胡同里就行了。



*鬼大爷与日本乐手中田粥(Kayu Nakada)



在制造“机器人”的过程中,也让鬼大爷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2019年,朱文博的“燥眠夜”组织了一场日本乐手中田粥(Kayu Nakada)的演出,古典音乐作曲出身的中田粥却做起了实验性十足的演奏——他把合成器和鼓机的电路板组在一起,通过短路发出声响,这让同样是电路板收集者的鬼大爷感到了深刻的共鸣。在中田粥眼里,他并不在意控制声音的“准确性”,对常规乐器也没兴趣,这也和鬼大爷用“机器人”演奏的观念不谋而合:“我不再想着去设法控制它们的声音,而是以我对它们的熟悉度来摸索。我与机器的关系,就好比和朋友的相处,越熟悉就会越了解它的声音特质,但依旧无法按自己预想的(像其他常规乐器那样)发出声音。”,鬼大爷说道。因为这些废旧电路板触发的声音具有的随机性,因此每一次的演出都是仅有一次的现场,无法复制和重现。



*鬼大爷的机器人在MC Guru展览展出



鬼大爷说,他喜欢以前电视里有时出现的glitch画面,就像一种生命在对话。glitch本意为差错故障,在不断加工和再创造中衍生出了美学和亚文化。舍弃掉“错误”,处处强调“正确”、“有用”的世界,总归不太有意思。鬼大爷认为,这些机械材料重新组合后发出的声音,便可以视作是一种电流信号的错误,而“这就是属于它们的表达方式”。





如今,鬼大爷已经在北京生活了十八年,一直住在泛鼓楼一带,名副其实的“胡同串子”。平日里,他是在豆瓣上班的程序员,下了班,他就遁入工作室闷头捣鼓。这些年,不断诞生的“机器人”已经让鬼大爷的工作室显得拥挤:带着粗糙生活感的“机器人”与胡同的烟火气莫名契合。而他对胡同持续且漫长的痴迷在这个小院里随处可见——这种情感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老外对中国文化的简单好奇。


与鬼大爷出没舞台的不确定性相比,生活里的他拥有更多确定的部分:一周两天的周末休假,鬼大爷选择和孩子们呆在一起,这让他感到自在和松弛。他认为,尽管做“机器人”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新鲜事儿,但即使“没有它们,生活也可以继续”。



*鬼大爷喜欢享受胡同里的自在与松弛



但永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庆幸的是,鬼大爷的三个孩子都很喜欢这些手工改造的机器朋友——当他们看到不再是新欢的兔子玩偶在爸爸的手里“张口说话”,充满了惊讶和欣喜。如今14岁、作为孩子里最年长的“老大”,在鬼大爷的影响下承担起了小院家具、家电的修理工作。这也得益于工作室里丰富的材料和工具,是孩子们手工实践的天然场所。



*出现在各类音乐现场的机器人



平时除了去朋友们参与的实验音乐现场之外,他更多会出现在ZhaoDai招待所、wigwam这类电子Club的舞池里,坦言自己感兴趣的乐队演出并不多。“相比十年前的北京,现在好的国外音乐人、乐队的演出很少,不过相信肯定很快能恢复起来。”



*充满电子音乐迷幻色彩的机器人‍



至于想看的中国音乐人,鬼大爷给了一个让人有些出乎意料答案:Higher Brothers。“很想看中国Trap音乐的演出”,孩子们也喜欢听。说完后他又想了想,琢磨了下三个字的中文发音,“龙胆紫也不错,”立马切回了熟悉的北京频道。




“一次闪电可能会给地球上带来生命,一次电脑差错也会带来人工意识。”鬼大爷笃信这样的观念,善待生活里的偏差,他和“机器人”的故事将在胡同里继续。最近鬼大爷在用AI API让两个AI互相对话,也许未来他会把这些生命应用到“机器人”身上——也许在下一次,你就能在胡同里和演出现场中听到新的声响。




采访、撰文:洛的来

编辑:于妙妙

图片:来自鬼大爷guib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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