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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008号】【五虎栏目】阿尔诗歌

袁魁推荐 世界3诗人俱乐部 2022-07-17

阿尔简介


阿尔,原名杨永振,安徽人,69年生人,出生于利辛,生长于宿州。强调个人气场和非诗意化写作。

 

     

推荐语:


给我三刀

——论阿尔诗歌艺术中的分裂阈值

 

阿尔是刑天!

这是阿尔初次给我的感觉,在他的文字里,你能感受到诗歌外的力量,那是一种不顾一切道德秩序的滔天洪水,他妄想用一支笔去戳烂这伪善的人间。

《猫遁》看似一幕荒诞的作品,用传说中的猫遁来进入人世,到了后来,原来猫遁就是某个地球人。呃,这让我想起一部电影,说得也是某个地球人,他说他已经活了1万多年了,人们开始当然不相信,不停地指责,过了一个小时,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了,他真的活了一万多年,甚至他说他是基督,也有人信了,这是一个很吊诡的电影,但即使这么吊诡的剧情,遇上了阿尔的《猫遁》,也变得如此小儿科与不堪一击。

《猫遁》具体说得是什么,只是对上古的复述是远远不够的,除了一部《山海经》,我们还应该有更多的鬼话,《猫遁》奇在它就活在当下,就活在我们中间,李民的祖宗也一直活在鼠洞中,并没有消失,而李民的祖宗,何尝又不是你我的祖宗。在这里,阿尔将时间的黑洞尽情地扭曲玩弄,对这华丽丽的黑夜随意地穿入破出,且不留一丝痕迹。是的,阿尔的想法就是这样,哪里有时间的位置,从来只有一点,祖宗也不过和我同在这一个点中,无数张面孔重叠出一张面孔,在这里,从来没有变过。在井外也同样。我看见了阿尔所看见的,我也于此恐惧于阿尔所恐惧的。

而整部长诗语言干净有力,流转自如;其内部的架构,更是值得我们认真分析的。从第一章节的“鼠洞”,交代了整部长诗的主人公生存历史背景,到其后历史人物的群案分析,再到梁颖老师的从中插入,阿尔一直有条不紊却激情四溢地叙述,其间夹杂的历史、神话、传说、谣歌乃至个人的行为、独白及其群体对白、互动,都让我看到了阿尔的雄心与操控力,各种手法技巧让人眼花缭乱却并不感到酸乏,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主人公李民的刺杀行为,猫遁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或行动所需,对此李民毫不隐瞒自己的计划,他甚至也因此动了杀死奶奶的念头。这多么有点《百年孤独》的意思啊。

或许刑天的反抗,只是源自内心的恐惧,这是我读阿尔,突发的一个奇怪的想法。

而在阿尔的另一长章《拾火记》里,我又看到了阿尔的另一面,分裂、幽暗与不纯粹的抵抗意识,不纯粹的抵抗并非不抵抗或就比纯粹的抵抗要弱,而是说这是一个临界状态,在这个状态下,更容易让人获得被煎熬与分裂的痛苦,而这个痛苦,大半原自内心过去时的幻境,对当下生存环境的不自信与不信任,从而导致主人公的报复行径。火是变幻的灼热的不可把摸的,但若只拾取火焰所产生的母体,比如木头,这里是火机与被火机的火点燃的鸭毛,那火不但可拾取,还可为我利用。而事实上,真正的火焰只存在于主人公的头脑里,玛丽也不只是条狗,它是过去时在当下存在的一个替代品,主人公由此进入反复拾火的快感而无法自拔,愈陷愈深,最终幻境代入现实,干脆一把火烧了它们这些婊子养的。然而,对于袁魁来说,我又何尝不是拾火之人。只不过幻境与真实,不过是存在的过渡品,阿尔由此步入大欢喜之境。

阿尔诗歌从传统角度去看,自然让许多人不解甚至难受。但阿尔才不管你们呢,他只管写他的,以诗歌的名义,创造阿尔自己的时间简史。戏剧、故事、结构、神话、巫术、传说、鬼话、叙述、说明等等,阿尔诗歌具有的这些强烈的非诗元素,使得文本的气息自由色彩强烈性格偾张而诡异,这都是我们《世界3》推荐他的理由。

火焰过后,灰烬并非空花。这或许是阿尔最想告诉我的吧。


——袁魁

                                                                                                                                   

阿尔诗歌4首(含长诗《猫遁》节选、《拾火记》节选):

 


拾火记(节选)

 

 

0:28——0:51

 

小川是个好人

他睡不着,就起来牵着玛丽出来溜达

玛丽是川子刚刚领养的萨摩耶犬

第一次这么晚出来

那个高兴劲就甭提啦

一会儿跳跃着奔跑

一会儿又匍匐在地上

慢慢爬行......小川看着它

突然有一句不知谁说过话在脑子里一闪:

和人接触时间长了,越来越喜欢狗了

 

一只黑色的土狗

从黑暗里窜了出来

它从来没见过像玛丽这么漂亮的母狗

就跟在玛丽屁股后面嗅来嗅去

玛丽呀,唉玛丽

玛丽回头在这丑陋家伙的嘴巴上

亲了一下。

小川说,去

谁知它们根本没把小川放在眼里

继续纠缠在一起

小川抬起脚

猛地踹了出去

土狗冈叽冈叽两声就跑了出去

跑进楼群的黑影里坐下来

冲着小川汪汪叫个不停

玛丽看了小川一眼

没有跟着跑出去

 


0:51——1:21

 

从胜利路拐上人民路

向南走

玛丽在一个垃圾箱旁抬腿撒了泡尿

又回到小川身边

他们经过博物馆时

一个女子在对面的街边挺着胸脯

小川吹了声口哨

吼了句,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那女子也不是个瓤茬

回了声,嚷个屁呀

随后加快了脚步

这期间,玛丽抬头看了小川几眼

小川没顾得上理它

啪的一下闭上了嘴

 

博物馆

卧在夜空下

就像一个庞然大物

小川又看见一个女子

从庞然大物的阴影里走出来

这次,他接受了教训

不再说话

可那女子经过他时

装作无意地转向他

他看见她在解纽扣

他低下头

一对大奶子在路灯光下

在他眼睛的余光里砰然而出

他把头往向下收了收

放慢了脚步

任那女子咯噔咯噔远去

玛丽看着她

想要跟上去

可它的主人不让

紧紧抓住狗链子

 


1:21——1:38

 

监狱西门

玛丽是黑暗中的雪

玛丽一回头

小川就说,玛丽呀,你的眼睛怎么闪着光,还绿莹莹的

玛丽被他唠叨烦了

就汪汪叫两声

 

就在他们眼看就要走出黑暗的时候

小川脚下当的一声

似乎踢到什么东西

玛丽跑过去嗅了嗅

又扭回头来

小川看到那东西亮闪闪的,就像玛丽的眼睛

小川弯腰捡起来

把它放在摊开的手掌上

一遍一遍地抚摸

打火机,朗声牌

发光的,宝贵的火机

哪小子也太大意吧

小川对着火机吹了口气

拇指一使劲弹开火机盖

耳边响起清脆的金属震动声

玛丽不知主人捡到了什么好东西

人一样站立起来

伸出爪子好像要索要刚才它发现的东西

小川拇指又一使劲

一股火苗忽的窜出来

把玛丽吓了一大跳

 


1:38——2:29

 

汴河路。打火机

在小川手上开花

 

在小川手上

一会儿旋转着飞起

一会儿旋转着落下

 

打火机绕过拇指、食指

缠绕在中指上

 

白莲花啊白莲花

 

白莲花在玛丽的眼睛里

不如一只土狗

 

可土狗

只能躲在黑暗里

只能偶尔露一下

匆匆的身影

 


2:29——2:42

 

小川摸摸口袋,突然想抽烟

可是没带

小川没烟瘾,平时一天也难得抽一根

可是每次出门,小川总要装一包

黑黄山,五块钱

 

嘿嘿,捡根烟头应该可以吧

小川低着头往地上瞅

玛丽不知道小川想干什么

也低着头往地上瞅

 

小川捡了一个烟头

居然是黄鹤楼

小川当的一下用拇指弹开火机盖

可他很快又把火机盖合上

玛丽此时好像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就冲到他前面

低头汪汪叫了两声

 

小川拍了一下玛丽的头,嘿,玛丽真行,是半根将军

将就着抽吧

小川把两根烟头接在一起

对着火机吹了口气

当的一下用拇指弹开火机盖

又轻轻错动了下小齿轮

一个小火苗

一下就冒了出来

 

这烟头只抽了两口

就没了

呸,呸,呸

当我倦于赞颂晨曦和日落

请不要把我列入不朽者的行列

 

哎,玛丽

你看那三楼阳台上挂着什么

晃啊晃


……

 


钱罐子

 

推开一扇门,又推开一扇门。

门是无声的。

他也是无声的。

以致多年后的今天

我也弄不清那天的门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他绕到我身后,蹑手蹑脚。

我以为他会蒙住我的眼睛,哑着嗓子问:

你猜我是谁?

这样的机会不可设计,

只可偶遇。

我装作毫无察觉,耐心等待。

窗外一只麻雀像一片树叶

从树枝上掉下来……

 

一只手越过我的肩膀。我很奇怪

为什么是一只,而不是两只。

剩下的那一只,他想留作干些什么。

他喘息粗重。伸出的那一只手,

并没有蒙住我的眼睛。

而是颤栗着向前探出,伸向

阳光下的窗台。

窗台上的钱罐子

发出刺目的光。零钞和硬币,

是黑暗的部分。

我本可以把他的手按在黑暗里。

可我还是把冲到喉头的惊呼咽了回去。

我不是怕他会把我怎样:

一次在秋后的红芋地,

我向他发起挑战,他虽然大我几岁,

个子也我比高出许多

但最后还是捂住裆部,甘心认输。

 

钢笔在作业本上,

划出几道深深的印痕。我咬紧嘴唇

屏住呼吸。我怕我出一口大气

会把他吓死过去。

而那已经伸进一只手的钱罐子,

会砸到他脸上。

窗前的大树,像一座雕塑。一扇门

在他身后关上,又一扇门在他身后关上。

门是无声的。

刚才落到半空的麻雀,扑楞一下翅膀

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它愣头愣脑,左看右看。

几枚硬币在钱罐子里

安静,而又夺目。



鬼王

 

 

一只鬼站在我面前,谁都知道我是不信鬼的,我说,兄弟,来喝一杯。

鬼显然有点生气,但不知为什么却冲着我笑。

他笑的多么灿烂啊。

他笑得着实迷人。

 

我又说,兄弟,来喝一杯。他的笑

一下就不见了。

不见了又能怎样。

我是一个极度敏感的人,不用回头就知道他站在了我身后。

两手平伸着,指甲长长的,

在灯光下不住地卷曲和闪光。

 

谁都知道我是不怕鬼的人,

我回头就啪地一下给了他一巴掌。

鬼捂着脸呜呜地哭,

像极了,一个孩子受到极大的委屈,

像极了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

 

看着他,我心里不免有些不忍。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他玩的一种把戏,

他怎么可能就此认输呢。

他把舌头一伸,就刮来一阵龙卷风,

我向后跳了一下,

又向后跳了一下。

他把舌头往地上一扫,

家具和地板就飞舞了起来。

 

鬼的脸变得真快啊。

 

我靠在墙上,墙把我往前一推,墙,墙是鬼。

我倒在地上,地把我往上弹起来,地,地是鬼。

我歪在床上,床猛然塌了下来,床,床是鬼。

我跑向本来打开的窗子,窗子不见了,窗子是鬼。

门呢,门呢,门是鬼。

我撞到天花板上,天花板把我推了下来,天花板是鬼。

 

我在鬼的包围之中。怎么说呢。如果说鬼是冬天,

鬼就真的会落下一场雪。

 

我穿着棉袄披着棉被,咔嚓咔嚓走在雪地上,

我的胡须早就结满了冰凌。我说,冷。冷啊。

就倒在了地上。我说,就把我埋在这里吧。

鬼偏不。鬼让冰从我的头化到脚后跟。

鬼让草绿上我的身子。

鬼让花开上我的脸。

 

我抄起一把椅子。我说,我是鬼。不怕人的鬼。不怕鬼的鬼。

 

 

鬼装作可怜的人。

鬼是一个个可怜的人。

他们从我面前拖拉着双脚经过,从打开的窗口跳下去。

他们在跳下去之前,

没有一个不看着我,

没有一个不想让我有那么一点点挽留的意思。

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象。

我喝着1928年的威士忌,

嚼着花生米。

一只鬼自言自语,我是脸朝上跳下去呢,

还是脸朝下跳下去。

我说,反正都是一个死,

跳吧跳吧。

他说,你他妈的懂什么,

脸朝上是背靠着大地。脸朝下是拥抱着大地。

他看我实在懒得理他,

他说,我会不会砸到下面

恰巧经过的什么东西,

会不会砸到下面的花草。

我说,要不要我帮你一脚。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啊啊啊像一个个拼命追逐的大玻璃球,

砰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这时我才想起来,那扇窗子,

本来并不存在。

我把手伸过去,窗户猛然合上。

疼,哈哈,不过是幻象。

 

但幻象却是真实的。

当我把手抽出来伸到水龙头下面,

水龙头是一个可怜的人,怎么也拿不出一滴水来。

我用拳头砸。我弯腰捡起一只马扎砸下去,

哗地一下流出的全是血。

 

血不过是幻象。

幻象是什么。幻象在这屋子里可能也是鬼吧。

把鬼当人看,纯粹是傻蛋:

鬼可以大到看不见,

也可以小到看不见。

有时我觉得摸到了鬼的脊骨,

可是伸开手什么都不没有。

有时我觉得我的拇指和食指扣进了鬼的眼眶,

可是伸开手什么都没有。

 

此时我还没忘我曾说过,我也是一只鬼。鬼让你看见

或不让你看见不过是技术

或本能。本能只不过是

一个个小开关。我曾指着一个灯泡对一只小鬼说,灭。

灯就灭了。

一只小鬼钻进我怀里。

小鬼喊我小黄瓜。

小黄瓜,小黄瓜。

我指着小鬼说,你早就死了。

她说我又回来了。

我伸出手,她也伸出手。

我的手和她的手都停在半空

突然掉到地上摔碎了。

 

刚才从窗口跳下去的鬼,又一个个从窗口跳回来。

跳跃着欢呼着,相互亲吻着面颊,相互抚摸对方的身体,

相互交媾,最后他们全都匍匐在地上,喊我,

鬼王。哦,鬼王,鬼王。

我用手摸着脑袋,操。


 

《猫遁》(节选)


“别了,夜,我是你的坟墓,但它,做为这继留的黑暗的坟墓,将转化为永恒。”
                                                                                                    ——马拉美《伊纪杜尔》

鼠洞

“你的曾祖父埋在榨油场下。”李民四十多岁了,依然记得奶奶在他八岁时讲的这句话。榨油厂他去过,一粒棉籽落进机器,啪的一声响,就流出一股浓汁。不,不是一粒,他看到的应该是很多棉籽落到机器里面。噼里啪啦响一条河流很快就汇聚成一个湖泊。当然,也必定有几个棉籽是不响的,但这不妨碍它们的油脂流到同一个粗瓷大盆里。
奶奶说,那时榨油厂到处都是棉籽堆和码在一起的棉籽饼。也到处是老鼠,它们吃棉籽和棉籽饼,有时也喝一点棉油。它们以榨油厂为家,成群结队,个个肥大、健硕,任谁都哄不走。开始时,有人下老鼠夹子,但不见夹住一只老鼠,却常常夹住榨油工人的脚趾头。后来有人下鼠药,但不见药死一只老鼠,却常常药死厂长家的鸡鸭猪狗。再后来,人们不得不和这些老鼠和睦相处。
直到曾祖父到来之后。曾祖父被官府和江湖上的黑白两道追杀,他混于榨油工人之中,躲过一场劫难。那次,对,就是那次,他在一堆棉籽后面发现一个鼠洞。他确信那是一处安全之所。于是,就凭借一人之力发动了一场战争。战争旷日持久,但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鼠王带着他的臣民跪在胜利者脚下,胜利者没有动恻隐之心,他把它们赶出了它们的家园。
曾祖父临死的时候坐在太师椅上,奶奶说,他拉着你祖父的手一再嘱咐着,千万不要离开鼠洞。曾祖父的下半生基本上都交给了这个鼠洞,他把它扩大,他在原有几个洞窟的基础上,又向周围不断挖掘。直到他最后一次出去之前,这个从外面看不起眼的鼠洞就拥有了九九八一个洞窟。八十一个洞窟,洞洞相连,并且每一个都有厨房、卧室、储藏室、卫生间。奶奶不厌其烦的说,你的曾祖父最后一次出去,在外面呆了很长时间,回来后就鲜血淋漓,奄奄一息。他坐在太师椅上拉着你祖父的手,一遍遍的嘱咐,千万不要离开这个鼠洞。


真相

李民放学回到家,就把有关猫遁的谜语和故事讲给奶奶听。瞎掰的谜语,瞎掰的故事,本来他以为奶奶听了会笑的。但到他讲完奶奶也没吱一声,从他的脸上也没看出任何表情。
李民半夜起来解手,怕黑,就点亮了蜡烛。他回来时无意中瞥了一眼床前的穿衣镜。平时解手回来他从来不看穿衣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看。而这次他看了,无意中的一眼,让他张大了嘴巴,并且很长时间没能合上。他看到的不再是大眼睛、直鼻梁、白皙得近乎细腻的脸。他在他脖子上看到的是一只猫头。多年后,他提起过这件事,他说:“与其说是猫头,不如说是一只猫头面具遮住了漂亮的脸蛋。”
他用大拇指抠住下颚。他要撕下猫头面具。他拼命地撕。他的下颚被抠出了血液。
他惊恐地,啊啊啊地嘶吼着。
奶奶听到了响动,先是问了一声,怎么啦,然后从隔壁房间里过来。她的乳房下垂、干瘪,她把他搂在乳房上,说:“白天是人,晚上是猫,从古至今,你们家族的人只有一个名字,就是——猫遁。”
奶奶接着说:“你的曾祖父埋在炸油场下……”


父亲

李民在梦里看到了父亲。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但他可以断定那人肯定是他的父亲。那人从地底下升起,脖子上圆球一样的东西,一会儿是猫头,一会儿是一张俊朗的脸。
父亲不说话,只是冲他招了招手。然后回到地下,他跟在后面,在泥土和石块间穿行,耳边恍若有呼呼的风声。后来,他们好像来到一座大山的下面——因为身边石头挨着石头,石头挤着石头,石头叠加着石头……。父亲在石头里开始上升。好高的山啊。他紧跟着父亲,到达了山顶。山顶的风光在他的眼睛里,像在实习生摄像机里,摇晃而颤抖。父亲指给他看一块最高的岩石。当他站在最高的岩石上,就感觉忽的一下掉入了深井。父亲嘿嘿地笑着,却不伸手。

砖头围满井壁
砖头赤红,散发着热气
我在赤红和热气中,看见每一块砖头
都是一个窗口——
我看见
朋友的脸,同事的脸,梁颖老师的脸
奶奶的脸,同学的脸........
在各自的窗口里扭曲着
嘿嘿地笑着
我还看见父亲的脸
它跟着我
而我的尖叫没有什么东西可抓
在井壁
吱吱啦啦划出四溅的火星


梁颖老师

那时从厕所里出来,我总是手提着裤子
让她给我系腰带,她是我的语文老师梁颖
她的手指经常碰到我的肚皮,长发经常垂到我的脸上
那时我八岁,在一个干净的练习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
长大了,我一定要娶她

梁颖老师出嫁了。
黄铜唢呐上的大红丝绸在阳光下扑啦啦地飘。大红旗袍映红了梁颖老师的脸。
梁颖老师说,她要到大城市去。
梁颖老师还说,她会回来的,等手头宽裕了,就接我到大城市上学。
我站在梁颖老师跟前,本来没打算哭,但眼泪却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梁颖老师蹲下来。
我把满是眼泪鼻涕的脸,在她鼓鼓囊囊的胸前蹭了又蹭。


早上

……



他在街上行走
发现一管猎枪
在背后向向瞄准
不,或许他当时躺在床上
向内侧躺着
他不用转身,就可以
看到那微眯着的眼
和慢慢用力的手指

枪响之后他看见一个女人
趴在一具男尸上哭泣

……


遁术


奶奶说,猫遁会遁术就像小孩刚生下来就会吃奶一样,不用学的。但八岁以前,李民真的不知道什么叫遁术。现在李民已经四十多岁了,李民说:“我在我的周围,却似乎不存在。”

……


又一个孩子死了

李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配图报道:
一个男孩
双手被绑住,吊在
木质的房梁上
双脚离地
下面吊着一只秤砣
一根银针
从眉心贯入
李民知道,这是无情道长使用的手法,也是父亲的死法。但唯一不同的是,父亲的眉心贯入的是一枚子弹。当初父亲违背祖训,离开了鼠洞,在红色的浪潮里混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父亲为官,锄恶扬善,结果却被一个不起眼的造反组织捕杀。
他们又来了。
其实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们指挥官府和江湖上的黑白两道。


鼠洞

李民利用假期来到榨油厂。
他在榨油厂下面找到了曾祖父的鼠洞。
他在鼠洞里看到了传说中的曾祖父,也意外的看到了祖父和父亲。他们坐在太师椅上,耷拉着脑袋,一字儿排开。
他们那么多粮食,没派上一点用场。
他们后面依次摆放着三个牌位:
李天  李昊  李铁
再后面,墙上,挂着一个超长的匾额:
和其光  同其尘  然后纷坠
李民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李民知道,他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
再见,李天。
再见,李昊。
再见,李铁。
再见。再见。再见。我的先人们。
传说中曾祖父
站在鼠洞门口。

左手叉腰,右手举起。

李民顺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不料他竟然倒了下来。李民还没来得及扶起他,他就碎成了
一片腾起的烟尘。


穿越

我满怀恐惧的时候,我发现
其实,我无需躲避什么
行人和车辆穿越我
不会遇到什么阻碍
即便坦克、装甲车,即便炮弹
即便仇人的舌尖
和短剑,即便嘎嘎的皮靴
他们穿越我
却不能给我一点儿伤害
就像我正穿越的这座城市
就像我正穿越的这个世界
当我远去之后
它们很快就恢复到原先的模样


梁颖老师

李民又见到了梁颖老师。
梁颖老师站在街边,面前是一个不大的旧书摊。
她不是到大城市去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在风中枯草一般胡乱摆动。
这么多年了,
唇下的那颗红痣,似乎也有些打皱。
我不会再说,我爱你。
但这也不是说我不爱你了。
李民上前买了一本王小波的书。给她一张一百元的票子,她找了九张十元的票子。
李民想,她肯定没有认出自己。


猫遁

猫遁差点就暗杀成功了。
猫遁在无情道长的床前冒出头来。他看见无情道长辗转反侧,竟也也长着像他一样的脑袋。惊讶直接导致了失败。

奶奶说,他们不是一个人。
但他不怕。
奶奶说,他们会找上门的。
但他不怕。

不怕又能怎样呢?奶奶一百多岁了,一遍遍地求他,甚至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他差点动了杀死奶奶的念头。
他在奶奶烛火摇曳的眼睛里,看清了自己的任务,也更加坚定了信念。

东起泰山雷,
南起衡山雷,
西起华山雷,
北起恒山雷,
中起嵩山雷,
五雷速发,
嗡,
啼啼。
嗡,啼啼。


李民说梦

1、抓捕

他们三面包抄过来
他们的手电筒
在我的身后
交织成晃动的光斑
他们的狗叫声
不紧不慢
他们像赶集一样
愉快的说笑
他们只给我留下一条路
这条路白天是流沙
晚上是黑暗
他们等待着我陷下去
然后远远地抛给我
一块木板

……

3、证人

第一证人怎么看都是我自己,一脸的坏笑戴着墨镜
第二证人是画家和傻子,他们表情木然好像不认识我
第三年证人是打水枪的孩子,他把他的水枪对着法官
第四证人是那个警察,他冲我举了举拳头
第五证人是医生和护士,医生道貌岸然,护士穿着丝袜裸穿白大褂
第六证人是单位的清洁工人,她满头白发,眼睛昏花
第七证人是王美,她的脸上敷着太阳上刮下的粉末

4、审判

我对审判长说,你有点像我的父亲
特别那挺直的鼻梁骨
我对陪审员说,你们的声音
有点像我的父亲
特别是那严肃的尾音

我的父亲啊
他绝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们,他们
蒙上我的眼睛,塞住我的耳朵
他们对我多么害怕

……


鼠王回来了

一只老鼠,光天化日之下,过街
与过往的行人打招呼,向避让的车辆
微笑、鞠躬。把拌有敌敌畏、六六粉、毒鼠强的花生米
当做强身健体的保健品。老鼠夹子上的两根铁条
是他的高低杠,一个优美的弧形,又一个优美的弧形......

哦,鼠王。鼠王。哦,鼠王。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锻炼身体,保卫鼠王。

……

                                                                         (完)

我们不定义先锋诗歌

我们只展示先锋诗歌文本




主编:北魏

副主编:丑石、梁震、袁魁

编辑部主任:风儿

设计总监:上谷阿凡

 

定期推出日:每周二、周五

投稿邮箱:shijiesan61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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