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洪昌：我也是个经不起恭维的人

我也是个经不起恭维的人

作者：焦洪昌教授，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宪法学会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港澳基本法研究会副会长等职。

来源：法学学术前沿首发

内蒙古自治区科左中旗是法大的定点帮扶对象，疫情期间，学校嘱我给上一堂网络辅导课，题目是“领导干部法治思维的培养”。据说，除主会场外，旗下的苏木、嗄查还设了二十多个分会场，听众有三千多。

十二届全国人大期间，我有幸参加了由委员长主持的宪法宣传总结会，脱稿讲话时，领导说了一个现象，有的地方宣讲宪法，三分之一的人在睡觉，三分之一的人在看手机，三分之一的人在听讲，效果不咋地。他希望，讲者要用生动的语言、鲜活的事例、民众喜乐的方式、讲法治中国的故事。

王小波有本书叫《思维的乐趣》，他说，有道理且新奇叫有趣，有趣是感觉世界美好的前提。书里讲了个故事：妻子为让丈夫早点回家，明确约定，晚于11点就锁门。第一周挺奏效，第二周丈夫晚归了，妻子按约定锁了门，丈夫进不了家，后来干脆就不回来了。妻子很郁闷，深入学习后，改变了规则，如果11点还不回家，就敞开大门睡觉。丈夫吓坏了，以后每天都按时回家。小波总结道，思维是一种力量，可以改变世界。人若想从思维中获得快乐，第一要务就是学习。

出版社曾约我给学生们写一本宪法故事书，要求有现实根据。我认真收集素材，确定故事分类，成稿后交出版社，政审遇到了麻烦，主要问题是，外国比重太大，负能量太多。无论马伯里诉麦迪逊案、焚烧国旗案、纽约时报诉沙利文案，还是苏格拉底之死、国王与磨房主的传说、自由大宪章的故事，宣传的都是西方的宪法观念。而延安黄碟案、孙志刚收容案、深圳卖淫女游街案、唐福珍拆迁自焚案等，说的尽是公权力侵犯个人权利的事儿，自然多了些灰色，少了些光环。所以只能在宪法立改废释和伟大成就中发掘素材。

张明楷是湖北仙桃人，为人谦和正直，说话未语先笑。他有本书叫《刑法格言的展开》，在市场上卖得很火，我观察，亮点首先在书名上。刑法格言是千百年来人类智慧的结晶，它将纷繁复杂的刑法现象，凝炼出规律和秩序，用哲理性的语言加以表达，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形成了人们恒久的思维模式。如：法无名文规定不为罪，法无名文规定不处罚；存疑时有利于被告；任何人不因思想而处罚；正义要用看得见的方式来实现；刑法是犯罪人的大宪章，等等。如果进入到公法领域，领导干部作为关键的少数派，更要牢记授权与限权的宪法格言：权力产生腐败，绝对权力产生绝对腐败；用权力制约权力，用野心对抗野心；宪法是人民权利的保障书；宪法法律至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权由法定，权依法使；有权就有责，用权受监督，等等。

人博兄最近出了本书，叫《你看我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入选了中国十大法治畅销书，估计银子没少赚。它是先有图画，后有格言，每一页都充溢着人间情味。我特别喜欢这句话：人的命运与他的思维方式之间，有一条隐密的通道，而通道里那系着铃铛的绳索，牵在上帝的手中。那绳索是什么呢？也许如国滢兄在《法律智慧警句集》中说的，是法律的不法和超法律的法。

我由此想到了辽阔的大草原，想到了草原上生生不息的牧人，还有马头琴那低沉的呜咽。有个故事是这样讲的，上世纪五十年代，蒙古抗美援越，送了十匹战马，运到越南后，第二天发现跑了一匹，到处搜寻也没找见。六个月后，在乌兰巴托市郊牧场，有一匹马，身瘦毛长，像野马一样，见到主人就咴咴地叫，马蹄刨地，双眼泪流。主人看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来了，这是自己半年前送走的那匹马，居然翻山越岭，自己找回家乡。蒙古与越南，何止千万里，这匹马是怎么回来的呢？老辈人说，是北方的风吧，或是北方的气息，马能闻出来。真是应了那句古诗：“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为了领导干部法治思维的培养，月光下，我精心备课，认真思考，从古至今，从帝都到科尔沁，思绪在不停地发散着。我惊奇地发现，比起世界上任何人，最应该提升的恰恰是自己，因为我也是个经不起恭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