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焦洪昌:把鸡蛋炒进椿香里
把鸡蛋炒进椿香里
作者:焦洪昌教授,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院长
来源:焦洪昌教授朋友圈
疫情期间,买菜购物是放风的好机会,谁都不会错过。来到超市,发现香椿当季了,心中暗喜。一瞧价签,妈呀,一百二十元一斤,太贵了。不过还是禁不住诱惑,买了两小把。夫人把香椿芽儿洗净、搓盐、焯水,切成碎段,放在碗里,打上三个鸡蛋,搅拌均勻,徐徐倒入锅中,慢慢翻炒。等到蛋液凝固,油被吸干,就隆重出锅了。盛在盘子里,金黄与翠绿同辉,热气与椿香共舞,肚子顿时就咕咕叫了,仿佛在进行战前动员。
有人说,家对一个人的影响,如同一粒种子,在第一声春雷后,就生根发芽了。记得老家祖屋后,有棵香椿树,一抱多粗,两丈多高,威武雄壮。树皮呈暗赫色,身上长满了陈年老甲。树冠宽大,夏天浓萌密布,秋天一树昏黄,冬天迎风摇曵,春天步履蹒跚,清明前后,才缓缓地发芽。民间有“三月八、吃椿芽”的习俗。
摘椿芽是个技术活,要有胆量,又不能急躁。因为它的枝丫很脆弱,不小心踩断了会掉下来。我通常会在树棍儿上绑个双指钩,锁住后一掰,椿芽就像降落伞一样,飘到地上。椿芽梗粗叶红,油汪汪的,放在手里,活灵活现。有人形容它,“香风惊艳簇簇嫩,枝头烂漫”。不过,要论观察的仔细,还得说台湾作家张晓风,她说“香椿芽刚冒出来时,是暗红色,仿佛一股地液喷出来,把每片嫩叶都喷了血”。
“四清”运动那年我6岁,县里工作组到村上搞社教。因为队里没食堂,工作组就轮流到社员家派饭。妈妈烙了饼,拌了咸菜丝,还做了香椿炒鸡蛋给他们吃。我站在门外,从门缝儿看见那人用烙饼卷鸡蛋和咸菜丝,坐在炕桌前大口大口地吃,感觉慌慌的,心想怎么着也得给我留点吧。可随着筷子在他碗里不停地划动,我的希望破灭了。妈妈说,这人挺好的,收拾桌子时,碗底下还压了三毛钱。
吃香椿受节令限制,一不留神就老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最盼着家里改善生活了。妈妈用细棒子面加榆皮面做压饸饹,简直是人间美味。剥一头新蒜,炸一碗花椒油,摘一把香椿芽切成碎沫,把压饸饹面过水,一浇一拌,能吃两大碗。真是一箸入口,三春不忘。汪曾祺说,椿芽儿是树上的蔬菜,它没有故乡,往碗里一放,气息就春水般涌来,时间被停止了。
我结婚时,双方家里都不宽裕,没举行婚礼,朋友们做了一桌菜,喝了几瓶桂花陈酒,就算社会认可了。父亲曾对我说,领养你的时候就想好了,结婚时要用那棵香椿树,打一套家俱送给你们,作为礼物。
砍树那天,村口聚了很多人,见证伐树的场景。有人在树下拉锯,有人用绳子牵引,没过多久,大树就轰然倒地了。爸爸很高兴,用尺子量,用斧子砍,查看树的年轮,检视树的质量。我知道,他是用这棵树,来实现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诺言。
在中国文化中,椿树是父亲的隐喻,萱草是母亲的象征。人们常用“椿萱并茂、兰桂腾芳”祝福亲人。特别是椿树,身形高大,枝叶繁茂,更被视为长寿的寄托。《庄子.逍遥游》有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唐人牟融在《送徐浩》诗里也说,“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满头”。不过,我父亲并不长寿,70岁时因腹腔积液就辞世了,对他我总有子欲孝时亲不在的感觉。
回首往事,朦胧时父亲是一座山,坐在他肩头,能看得很远;懂事时父亲是一棵树,长得越粗壮,对我越恩重绵长;而今父亲是一首诗,我深沉地念,泪默默地流。
常言道,门前一树椿,春菜不担心。我总想把鸡蛋炒进椿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