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郭烁：妇女节怀念美国公共卫生法的缔造者凯尔西

今日让我们纪念英雄女性凯尔西

作者 | 郭烁，北京交通大学法学院教授

来源 | 本文首发于财新，感谢作者额权

今天是公元2020年3月8日，距离1975年联合国设立“国际妇女节”整整45个年头了。45年，或者把眼光放得稍微长久一些，即1910年第二国际在丹麦哥本哈根组织召开首届国际妇女大会，首倡设立妇女节以来，女权运动风起云涌，客观而言的确取得了诸多成果。但必须要指出的是，对于真正意义上“实现性别平等”这回事，还远远不够。今年国际妇女节的主题为：“我是平等一代：实现妇女权利”。按联合国官方说法就是“全球正在形成的共识是，尽管我们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对世界上大多数妇女和女童来说，真正的变革极其缓慢”。

联合国的看法显然是正确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平等”依旧是性别领域的永恒议题。

当下新冠病毒疫情正在全球肆虐，在今天这样一个属于全球妇女的节日里，纪念一位叫做凯尔西的英雄女性就有了双重意味：她为实现性别平等所做的努力与“拯救了无数妇女和儿童”的壮举。

弗朗西斯·凯斯琳·奥尔德姆·凯尔西，1915年出生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一个叫做Cobble Hill的小镇上。她自幼聪慧，15岁就从高中毕业，先是考入维多利亚学院（即现在的维多利亚大学），后转学进入麦吉尔大学，先后获得药理学学士（B.Sc., 1934）与硕士学位（M.Sc., 1935）。

1935年，年轻的凯尔西给当时正在筹办芝加哥大学药学系的尤金·盖林博士写信，申请他的研究助手职位，盖林博士没有仔细看清她的名字（Frances，用于女性；Francis，用于男性）就直接回信答应了——这才有后来的这位拯救了不知多少生命的英雄女博士。其实据她回忆，早在1934年，即获得理学学士学位那天起，她就希望留在实验室工作。“我早知道我会成为某个学科的科学家”，可当年她申请的全部相关职位被男性填满，迫不得已才继续攻读学位。按她自己的话说，“我的选择要么是读研究生，要么是加入面包行。”

1937年，也就是凯尔西留在芝加哥大学的第二年，她就协助盖林博士接受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委托，调查为何人们喝了一种叫做“Elixir Sulfanilamide”（即磺胺）的药物后，死亡事件畸发。这种药物于1935年上市，在抗感染方面颇有疗效。根据1906年的《食品和药品法》，新药上市前，制药厂商不必证明其安全性。

凯尔西很快就协助盖林证明了惨剧是由于这种药的溶剂造成的。结果就是这种药至少造成了107名患者死亡，由于其味道很好，这107名患者中还包括了很多儿童。制药厂商的化学家自杀，药厂被处以当时的最高额罚款，26100美元。并且直接导致了1938年《联邦食品、药品和化妆品法案》的出台——立法前行了一步，但仍旧不够。

当然这也让凯尔西对于药品安全性及可能产生的严重副作用方面有了清醒认识。

按凯尔西的话说，她的人生高光时刻都伴随巨大灾难，她“宁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在芝加哥大学遇到了真爱，弗里蒙特·埃利斯·凯尔西博士，两人1943年结婚。1960年，她正式进入FDA；彼时，FDA仅有7个全职和4个年轻的兼职医师担任药物审查员。她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制造了无数人间悲剧的“沙利度胺”（即“反应停”，被广泛应用于孕期止吐等方面）的美国上市申请——当时，这款处方药已经在包括联邦德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等几十个国家上市。

由于凯尔西顶住资本的巨大压力，一直要求制药厂商（联邦德国公司格兰泰）及代理公司补充提供各种安全性证明——例如动物实验获得的毒理学数据不可靠、对于精神系统副作用记载不清晰等，导致该药品迟迟未能在美国上市。然而，就在拉锯过程中，全世界各地陆续出现了几千例原本极为罕见的婴儿“海豹肢症”（一种重度畸形胎儿症）案例。研究发现，其原因便是母亲在孕早期服用“反应停”——该药物可以穿过胎盘屏障，导致严重的胎儿畸形。这时FDA才明白，凯尔西以一己之力阻止了该药在美国上市，“凯尔西医生的怀疑和坚持，防止了成千上万没有四肢的婴儿的出生悲剧”。

1962年7月15日《华盛顿邮报》头版上，记者莫顿·明茨写下的一条新闻轰动了全美：《FDA的英雄使不良药物远离市场》。8月，为表彰其卓越贡献，时任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授予她杰出联邦公民总统奖；她是第二个获此殊荣的女性。

同年10月，由田纳西州参议员埃斯蒂斯·凯弗提出的法案《凯弗·哈里斯修正案》生效。自此，现今意义上的“FDA”诞生——全面加强了监管机构对于食品药品制作研发的实验控制和监管措施（现如今，在FDA的医务工作人员已经由7名变成了400多名）。现代公共卫生法律全面走进了公众视野，其影响遍及全球，惠泽当代。

同时，FDA任命凯尔西为研究药物部门的负责人，该部门的创建就是为了评估和监视临床试验是否符合新的药物监管法律。有媒体评论说，“她从未预见过自己将在药品安全领域扮演什么重要角色；她既不是演说家，也不是有远见的政治家；她只是一位科学家，试图了解发生了什么，以及如何保护公共卫生安全的科学家。”

2000年，凯尔西入选美国国家妇女名人堂。这个纪念堂距离我访学的康奈尔大学不远，位于风景秀丽的纽约上州，五指湖区。值得一提的是，到目前为止，共有三位杰出华裔女性入选该纪念堂。分别是：“核物理女皇”吴健雄女士，建筑大师林璎女士以及分子生物学家、台湾地区“中研院”院士黄以静女士。她们都是华人之光。

2015年6月，凯尔西被授予加拿大MERCEDES Benegbi勋章。加拿大沙利度胺受害者协会大力称赞凯尔西拒绝屈从于制药厂商的力量和勇气，以及顶住了来自政府不理解的压力：“对我们来说，即使她在另一个国家，她始终是我们的女英雄。”

“这是一个有趣的职业，”凯尔西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轻描淡写地说，“当时FDA之所以把那项任务交给我，是因为他们认为这很容易上手。事实证明，这不都是那么容易。”

药品安全的守护者凯尔西女士2015年8月7日在加拿大安大略省伦敦逝世，享年101岁。仁者寿。

我在美国宇航局（NASA）的网站上找到了以她名字命名的“凯尔西星”（小行星6260）星轨图。我想，凯尔西星永远会是人们心中闪亮的星；和许许多多医者一样，可能心底也会有孤独和叹息，甚至意外先来临，但因为那颗透明的心灵，依然会穿过可怖的谎言，去拥抱你。别担心，你照亮了我们一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