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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冯谖客孟尝君

读古文 2019-12-24
冯谖客孟尝君——《战国策》
作品介绍《冯谖客孟尝君》选自《战国策·齐策》,记叙了冯谖为巩固孟尝君的政治地位而进行的种种政治外交活动(焚券市义,谋复相位,在薛建立宗庙),表现冯谖的政治识见和卓越才能——善于利用矛盾以解决矛盾。也反映出齐国统治集团内部和齐、魏等诸侯国之间的矛盾。原文及注释    

齐人有冯谖(xuān)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1,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注】:

1 属:嘱托,请托。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2。居有顷,倚柱弹其剑3,歌曰:“长铗(jiá)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4。孟尝君曰:“食(sì)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5。”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wù)之,以为贪而不知足6。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注】:

2 左右:指孟尝君身边的办事人。以:因为。贱:贱视,看不起。形容词作动词用。之:他,代冯谖。也:用在表原因的介宾短语之后,表句读上的停顿。食(sì):给……吃。“食”后省宾语“之”(他)。
3 居:停留,这里有“经过”的意思。有顷:不久。弹(tán):用指头敲击。
4 以告:把冯谖弹剑唱歌的事报告孟尝君。
5 车客:能乘车的食客,孟尝君将门客分为三等:上客食鱼、乘车;中客食鱼;下客食菜。
6 恶:讨厌。以为:以之为。


后孟尝君出记7,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kuài),能为(wèi)文收责(zhài)于薛者乎8?”冯谖署曰:“能9。”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10。”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kuì)于忧,而性懧(nuò)愚11,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12。先生不羞13,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14,载券契15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16?”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17者。”


【注】:

7 出记:出通告,出文告。
8 “谁习”二句:计会,今指会计。习:熟悉。计会:会计工作。为文:给我。文,孟尝君自称其名。责,通“债”。薛,孟尝君的领地,今山东枣庄市附近。
9 署曰“能”:签名于通告上,并注曰“能”。
10 果:副词,果真,果然。负:对不起。之:他,代“客”(冯谖)。未尝:副词性结构,不曾。
11 “文倦”三句:倦于事,为国事劳碌。愦(kuì)于忧,困于思虑而心中昏乱。懧(nuò),同“懦”,怯弱。
12 开罪:得罪。
13 不羞:不因受怠慢为辱。羞:意动用法,认为……是羞辱。
14 约车治装:预备车子,治办行装。
15 券契:债务契约,两家各保存一份,可以合验。
16 何市而反:买些什么东西回来。市,买;反,返回。
17 寡有:少有,缺少。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18。券遍合,起19,矫(jiǎo)命,以责赐诸民20。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注】:

18 合券:指核对债券(借据)、契约。
19 遍合:都核对过。起:站起来。
20 矫命:假托(孟尝君的)命令。以责赐诸民:把债款赐给(借债的)老百姓,意即不要偿还。以:用,把。



长驱21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22,衣冠而见之,曰:“责(zhài)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之‘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23,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24。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25,因而贾利之26。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悦27,曰:“诺,先生休矣28!”


【注】:

21 长驱:一直赶车快跑,中途不停留。
22 怪其疾:以其疾为怪。因为他回得这么快而感到奇怪。
23 窃:私自,谦词。计:考虑。
24 下陈:后列。
25 拊爱:即抚爱。子其民:视民如子,形容特别爱护百姓。
26 贾(gǔ)利之:以商人手段向百姓谋取暴利。
27 说:同“悦”,高兴。
28 休矣:算了,罢了。



后期年29,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30。”孟尝君就国31于薛,未至百里32,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终日33。孟尝君顾34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注】:

29 期(jī)年:满一年。
30 齐王:齐渴王。先王:指齐宣王,滔王的父亲。
31 就国:到自己封地(薛)去住。
32 未至百里:距薛地还有一百里。
33 正日:整整一天。
34 顾:回头看。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35,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36,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37,以故相38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39,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注】:

35 梁:魏国都大梁(今河南开封)。魏王萄(即梁王)迁都大梁,国号曾一度称“梁”。
36 放:弃,免。于:给……机会。
37 虚上位:空出最高的职位(宰相)。
38 故相:过去的宰相。
39 反:同“返”。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jī)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40,封书,谢41孟尝君曰:“寡人不祥42,被于宗庙之祟43,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44;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45!”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46。”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注】:

40 赍:拿东西送人。文车:雕刻或绘画着花纹的车。驷:四匹马拉的车,与“乘”同义。服剑:佩剑。
41 谢:道歉。
42 不祥:不善、不好。
43 被于宗庙之祟:受到祖宗神灵的处罚。
44 不足为:不值得顾念帮助。
45 不足:不值得。为:帮助,卫护。顾:顾念。姑:姑且,暂且。反国:返回齐国国都临淄。反,同“返”。统:统率,治理。万人:指全国人民。
46 愿:希望。请:指向齐王请求。祭器:宗庙里用于祭祀祖先的器皿。立宗庙于薛:孟尝君与齐王同族,故请求分给先王传下来的祭器,在薛地建立宗庙,将来齐即不便夺毁其国,如果有他国来侵,齐亦不能不相救。这是冯谖为孟尝君所定的安身之计,为“三窟”之一。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xiān)介47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注】:

47 纤介:细微。



翻译    


  齐国有个名叫冯谖的人,穷得没法养活自己,托人请求孟尝君,说他愿意在孟尝君家里当个食客。孟尝君问:“客人有什么爱好?”回答说:“他没有什么爱好。”又问:“客人有什么才能?”回答说:“他没有什么才能。”孟尝君笑着接受了他,说:“好吧。”


  孟尝君身边的办事人员因为孟尝君看不起他,便拿粗劣的饭菜给他吃。过了不久,冯谖靠着柱子弹他的剑,唱道:“长铗啊,回去吧!吃饭没有鱼。”办事人员把这情况告诉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鱼吃,按照门下的食客那样对待。”过了不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道:“长铗啊,回去吧!出门没有车。”办事人都笑话他,并把这情况告诉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准备车,按照门下坐车的客人一样对待。”于是冯谖乘着他的车,举着他的剑,去拜访他的朋友,说道:“孟尝君把我当作客人看待了。”这以后不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道:“长铗啊,回去吧!(在这里)没有办法养家!”办事人员都厌恶他,认为他一味贪求不知满足。孟尝君问道:“冯先生有父母吗?”答道“有个老母亲。”孟尝君派人给她吃的用的,不让她缺少什么。于是冯谖再也不唱歌了。


  后来孟尝君出了一个通告,询问家里的食客们:“谁熟悉会计工作,能替我到薛邑去收债么?”冯谖(在通告上)签名,写道:“我能。”孟尝君看了感到奇怪,说:“这(签名的)是谁呀?”左右办事人说:“就是唱那‘长剑啊,回去吧’的人。”孟尝君笑着说:“客人果真有才能啊,我对不起他,以前不曾接见他。”便特意把冯谖请来接见他,向他道歉说:“我被一些琐事搞得很疲劳,被忧患缠得心烦意乱,生性又懦弱愚笨,陷在国事家事之中,(不得脱身与先生见面),得罪了先生。先生不以(我对您的简慢)为羞辱,还有意替我到薛邑去收债么?”冯谖说:“愿意(替您)做这件事。”于是准备车马,收拾行李,载着借契出发。告辞的时候,冯谖问:“债款收齐了,用它买些什么回来?”孟尝君说:“看我家里缺少的东西(就买些回来)。”


  冯谖赶着车到了薛邑,派官吏召集应该还债的老百姓都来核对借契。借契全核对过了,(冯谖)站起来,假托(孟尝君的)命令,把债款赐给老百姓,随即烧了那些借契。老百姓们欢呼万岁。


  冯谖一直不停地赶车回到齐国(都城),大清早就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对他回得这么快感到奇怪,穿戴整齐来接见他,说:“借款收齐了吗?怎么回得这么快呀?”答道:“收完了。”问:“用它买了什么回来?”冯谖说:“您说‘看我家所缺少的’,我私自考虑,您宫里堆积着珍宝,猎狗和骏马充满了牲口圈,美女站满了堂下,您家所缺少的只是‘义’罢了。我私自用债款给您买了义。”孟尝君问:“买义是怎么回事?”答道:“现在您有个小小的薛,不把那里的人民看做自己的子女,抚育爱护他们,反而趁机用商人的手段在他们身上谋取私利。我私自假托您的命令,把债款送给了老百姓,随即烧了那些借契,老百姓高呼万岁,这就是我用来给您买义的方式啊。”孟尝君不高兴,说:“好吧,先生算了吧!”


  过了一年,齐王对孟尝君说:“我不敢用先王的臣子作我的臣子。”孟尝君便到他的封地薛邑去。离那里还差一百里路,老百姓就扶老携幼,在路上迎接他。孟尝君回头看着冯谖说:“先生给我买义的道理,今天才算见到了。”冯谖说:“狡猾的兔子有三个洞穴,仅能避免死亡。现在您只有一个洞穴,还不能垫高枕头睡大觉呀。请让我替您再凿两个洞穴。”


  孟尝君给冯谖五十辆车,五百斤金。往西到梁国去游说。(冯谖)对梁惠王说:“齐国把它的大臣孟尝君放逐到诸侯国来,诸侯国中首先迎接他的,就会国富兵强。”于是梁惠王把相位空出来,让原来的相做上将军,派遣使者带一千斤黄金,一百辆车,去聘请孟尝君。冯谖先赶车回到齐国,提醒孟尝君说:“一千金,是很厚重的聘礼,(出动)一百辆车,是显赫的使节。齐国该听说这情况了。”魏国的使者往返三次,孟尝君坚决推辞不去。


  齐王听到这些情况,君臣都惊慌害怕起来,就派遣太傅送一千斤黄金、两辆彩车、一把佩剑(给孟尝君)。封好书信向孟尝君道歉说:“我很倒霉,遭受祖宗降下的灾祸,又被那些逢迎讨好的臣子所迷惑,得罪了您。我是不值得您帮助的;希望您能顾念先王的宗庙,姑且回来统率全国人民吧!”


  冯谖提醒孟尝君说:“希望您向齐王请来先王传下的祭器,在薛地建立宗庙。”宗庙建成了,冯谖回来报告孟尝君说:“三个洞穴都已凿成了,您可以暂且高枕而卧,安心享乐了!”


  孟尝君做了几十年相,没有一点祸患,都是(由于)冯谖的计谋啊。


赏析    


  事物是矛盾的统一体,矛盾之间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转化,这种依存性决定了互相必须以对方的存在为前提。颜斶用辨证思维阐述了高贵与低贱、君与臣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孤家、寡人必须以大臣、民众为根本,百姓、贤臣是君王们之所以存在、显贵的根本依据。在现代社会,作为领导者也要认清自己的地位和民众的重要性,那种蔑视人才、轻视民众的人实际上也使自己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在论述璞石与美玉、显贵与归隐的关系时,颜斶同样也运用辨证思维对社会和人生进行了哲理思考,流露出他对人的价值和生命的本真意义的追求,也反映出他“视富贵如浮云”的刚直不阿的知识分子人格。美玉雕琢后失去了璞石的天然、本真和朴实,而人显贵后就要依附于身份、爵位,他就失去了自由和真正的自我,这实际上不是幸运而是可悲,不是显达而是沦落。通过这样全面地、从相反角度来阐释、理解问题,颜的论辩具有了无可置疑的说服力,使我们也不得不对他的人生观由衷钦佩、心向往之。


  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颜斶运用辨证思维,说明了贵贱、上下、君臣之间相互依靠、衬托、转化的辨证关系,也运用此思维,说出了自己反璞归真、寻求人的生命的本真意义的思考和实践。对话中的语言艺术和所揭示的真理,值得千古流传。


  清吴楚材《古文观止》卷四评此文曰:“起得唐突,收得超忽”,颇有构思之妙。文章一开头便以“斶前”“王前”两句简短对话,把激烈的矛盾冲突展示于读者眼前。齐王直言下令,位尊使下的骄横,可以说是习惯成自然,不足为奇;而颜斶以一介布衣的身份,针锋相对命令“王前”的话语,则无异于地动山崩,令人震惊。若将颜斶的不慕权势,与苏秦、张仪之流的苟容邀宠相比,前者如深谷幽兰,后者就是皇宫茅厕的狗尾巴草。尾声“归真反璞”,则余韵回荡,令人遐想。


  文章有如一出独幕话剧,全篇由对话组成。以对话展开波澜起伏的情节,以对话展现人物的性格与内心世界。以情节而论,两个“前”字的撞击,一石激起千层浪。先是“左右”狗仗人势的责问,颜斶舌战齐国群臣;继而是王“忿然作色”,颜斶针锋相对与齐王争论“王贵”与“士贵”的问题。齐王终于为颜斶折服,欲以丰厚爵禄相笼络,却被颜斶谢绝。文章虽短,却起伏曲折。“文似看山不喜平”,不平即其美之所至也。以人物性格而论,作者所使用的言辞颇符合人物的身份、地位。例如“斶前”,尊使卑,上命下,就是这种口吻。“王者贵乎士贵乎?”在齐王的头脑里,他自以为他是最高贵的,所以他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欲以王之贵压士之贵,非常符合齐王的思维定式。“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物质引诱也是君王们惯用的笼络手段。而颜斶的自比“太璞”,以及所举柳下季墓地的一棵草胜过齐王的脑袋的事例,都十分贴切,符合颜斶的身份。此种描写人物的方法,对后人影响很大,如《史记》在人物塑造方面也常采用这种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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