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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梅圣俞诗集序

读古文 2019-12-24


释秘演诗集序——欧阳修
作品介绍

  


  《梅圣俞诗集序》北宋文学家欧阳修所写的一篇文章。这篇序文通过对梅尧臣坎坷仕途的叙写,提出了诗歌“殆穷者而后工”这一著名美学观点。作者认为诗人“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才能写出好的诗歌来。也就是说,诗人必须要有真情实感,才能把难以描摹的感情形之于诗篇。这个见解,与司马迁《报任安书》中所说“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是一脉相承的,与十九世纪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所说的“愤怒出诗人”也有类似之处。序文以评述梅诗作为轴心,将议论、叙事、抒情巧妙地揉合在一起,在议论和叙述中,充溢着作者对这位杰出诗人的倾慕和惋惜之情。行文低昂顿挫,转折自然舒纡,语言平淡无华、明白流畅,这些特点都反映了作者驾驭文字的娴熟技巧。



原文及注释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1,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2,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3,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4,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5,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6,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7。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8


【注】:

1、达:显达,在仕途上顺利得志。穷:困顿,在仕途上困窘不得志。
2、盖:副词,表不肯定。
3、蕴其所有:指怀抱理想和才干。蕴:蓄藏。
4、放:放任、纵情。
5、兴于怨刺:兴起怨恨、讽刺的念头。怨刺:怨恨、讽刺。
6、道:表达出。羁(jī)臣:即“羁旅之臣”,指旅居在外或被贬谪的官员。
7、工:精美。
8、殆:大概、怨怕。穷:使……穷。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9,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10,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11,犹从辟书12,为人之佐13。郁其所蓄14,不得奋见于事业15。其家宛陵16,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17。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18。其为文章,简古纯粹19,不求苟说于世20,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21:“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22。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23,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yú)?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



【注】:

9、荫:指因前辈功勋而得官。
补:指官员有缺额,选人授职。
10、辄:总是。抑:压抑。有司:官吏。
11、今:通“近”。
12、辟书:召聘文书。
13、佐:辅佐,指郡县的副职。
14、郁:压抑,使不得舒发。
15、奋见:发挥、表现出来。
16、宛陵:今安徽省宣城县。
17、长老:年老的人,长辈。
18、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六部儒家经典。
19、简古:指文风简洁古朴。
20、苟:苟且。说:“悦”的通假。
21、王文康公:王曙,字晦叔,号文康,河南人,宋仁宗时任宰相。
22、果:终于,到底。荐:奉献。
23、清庙:祖庙。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已来所作,次为十卷。予尝嗜圣俞诗24,而患不能尽得之,遽25喜谢氏之能类次也26,辄序而藏之。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余既哭而铭之27,因索于其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28,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庐陵欧阳修序。



【注】:

24、嗜:喜欢。
25、遽(jù):骤然,顿时。
26、类次:分类、编排。
27、铭之:给他写了墓志铭。
28、掇:采取,选择。尤:优异。










翻译


    



我听到世人常说:诗人仕途畅达的少,困厄的多。难道真是这样吗?大概是由于世上所流传的诗歌,多出于古代困厄之士的笔下吧。大凡胸藏才智而又不能充分施展于世的士人,大都喜爱到山头水边去放浪形骸,看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等事物,往往探究它们的奇特怪异之处,内心有着忧愁感慨愤激的郁积,这些情感化为诗兴,即寄托在怨恨讽刺之中,道出了逐臣寡妇的慨叹,而写出了人所难于言传的感受来。大概越困厄就越能写得工巧。如此说来,并非写诗使人穷困潦倒,大概是穷困潦倒后才能写出好诗来。


我的朋友梅圣俞,年轻时由于荫袭补为下级官吏,屡次考进士,总是遭到主考部门的压制,在地方上困厄了十多年。年已五十了,还要靠别人下聘书,去当人家的办事员。郁积着自己的才能智慧,不能在事业上充分地表现出来。他家乡在宛陵,幼年时就学习诗歌,从他还是个孩童时起,写出诗句来就已使得父老长辈惊异了。等到长大,学习了六经仁义的学问,他写出的文章简古纯正,不希求苟且取悦于世人,因此世人只知道他会写诗罢了。然而当时人不论贤愚,谈论诗歌必然会向圣俞请教。圣俞也把自己不得志的地方,喜欢通过诗歌来发泄,因此他平时所写的东西,其中诗歌就特别多。社会上已经知道他了,却没有人向朝廷推荐他。从前王文康公曾看到他的诗作,慨叹地说:“二百年没有这样的作品了!”虽然对他了解很深,可还是没有加以推荐。假使他有幸得到朝廷的任用,写出如《诗经》中雅、颂那样的作品,来歌颂大宋的功业恩德,献给宗庙,使他类似于商颂、周颂、鲁颂等作者,难道不是很壮伟的吗?可惜他到老也不得志,只能写困厄者的诗歌,白白地在虫鱼之类上抒发穷苦愁闷的感叹。社会上只喜爱他诗歌的工巧,却不知道他困厄已久将要老死了,这难道不值得叹息吗?


圣俞的诗很多,自己却不收拾整理。他的内侄谢景初担心它太多容易散失,选取他从洛阳到吴兴这段时间的作品,编为十卷。我曾经酷爱圣俞的诗作,担心不能全部得到它,十分高兴谢氏能为它分类编排,就为之作序并保存起来。


从那以后过了十五年,圣俞因病在京师去世,我已痛哭着为他写好了墓志铭,便向他家索求,得到他的遗稿一千多篇,连同先前所保存的,选取其中特别好的共六百七十七篇,分为十五卷。啊,我对圣俞的诗歌已经评论得很多了,所以不再重复。


庐陵欧阳修序。





赏析    



北宋诗人梅圣俞,一生颇不得意,诗作多反映社会矛盾和民生疾苦,诗风平淡朴实,盖有意于矫正宋初靡丽倾向。在理论上,梅圣俞注重诗的政治内容,并主张写诗应“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他的诗,对宋代诗风的转变影响很大,甚受陆游等人的推重。
  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主张文章应“明道”、“致用”、“事信”、“言文”。他为梅圣俞的诗集作序,一方面是肯定梅圣俞在矫正宋初浮艳诗风方面的功绩,另一方面也是借以宣扬自己的文学主张。

  欧阳修这篇序言之所以历来受人推重,主要在于作者提出了“穷而后工”的创作思想。欧阳修的“穷而后工”说,与司马迁的“发愤而作”说、韩愈的“不平则鸣”说一脉相承,相互补充,共同发挥着一种有普遍意义的创作思想。

  “发愤而作”强调创作需要一种强大的内在精神动力,“不平则鸣”强调这种精神动力来之于内心的不平之气,“穷而后工”强调这种不平之气得之于人生的穷困磨炼。尽管侧重点有所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精神实质,那就是“穷”与“愤”与“不平”之间的联系。有“穷”才有“愤”,才有“不平”,有“愤”和“不平”才能有深刻而动人的作品,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先必苦其心志”,“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的意思。欧阳修所说的“不得施于世者”,就是强调仕途穷困,命运坎坷,所说的“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就是强调“穷’’而后方能识多、心沉、思深、情烈,这就是成功之作、成功之人才的源泉。总体说来,这是合乎认识论、实践论的基本原理的。

   司马迁、韩愈、欧阳修相继发挥的这一创造思想,已经为几千年的文学创作历史所充分证明。

  全文四段,第一段是从理论上阐发“穷而后工”的文学创作理论。先从辨析“诗人少达而多穷”的世俗观点人手;接着阐明:凡“传世”之诗,皆仕途穷困者长期积优感愤、然后兴于怨刺的产物;最后顺势得出结论;穷而后工。

  第二段写梅圣俞其人、其诗。分三层:首层述其生平,突出一个“穷”字;第二层评其诗文,突出一个“工”字;第三层感叹其怀才而不得用于世,将老,可悲,这悲的底蕴还是“穷”和“工”。可以说,这第二段是以梅圣俞为例,用事实证明了“穷而后工”的道理。

  第三段和第四段是交待梅圣俞诗集的搜集、整理、编次、作序过程。这是‘“序”应有的内容。从中亦可看出欧阳修对梅圣俞其人、其诗的爱重,从侧面烘托梅诗之工。

  作为一本诗集的序言。本文体现了“序”这一文体的应有内容要素:一是应交待成书的基本情况。文章的三、四段完成了这一任务。二是介绍作者及该书有关的思想、创作情况,述评其著作的主要特点。这是作序的主要内容和任务,故而本文的第二段用了较多的笔墨。三是要有作序者的主导思想,而且这主导思想要与该书及其作者密切相关,从而形成融贯全序乃至全书的灵魂。本文一开头就阐发的“穷而后工”思想,就起到了这一灵魂的作用。




原文重颂




梅圣俞诗集序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奋见于事业。其家宛陵,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次为十卷。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


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


庐陵欧阳修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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