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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淼:先把自己觉得特别错的事给做了

张屯屯 ARTSHARD艺术碎片 2021-09-26



第一次对张淼的作品留下印象是在一个艺术博览会上。当时画廊的展位上有一件黄色框,绿、蓝和灰色块组成的作品,一旁标签上写着它的题目:《简陋的降维器》。

 

《简陋的降维器》,不锈钢、黄铜、板面油画,85×72×4cm,2018 


当时我想,如果用“降维”的思路,再去欣赏这件一眼看上去有些简单的作品,事情立刻就变得有趣了起来。这幅画是把三维世界的风景降成了二维平面吗?再引申下去,绘画这一形式本身不就可以看做对现实世界的一种降维处理吗?

 

带着被这幅画引发出的好奇心,回北京后又赶在撤展前的最后一天,去西五艺术中心的空间看了张淼在“普通画展”群展中的作品。

 

 "普通画展"现场,张淼的作品 


展览中有一些张淼自己写的文字被贴在了墙上,其中一篇的开头是这样的:

 

“从绘画开始想,画什么怎么画在现在是人们不愿提到又无法绕开的一对关系。这种关系可以理解成一个函数f(x)=y:慈禧是x,光绪是y,光绪是傀儡,傀儡就是函数,其中f是关键,是慈禧自己的心思。”

 


现在回过头看这些文字,其实就像后来在访谈中听张淼说话一样,总有一些能够捕捉到的线索让你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他在讲什么,但是又不能立刻完全明白,同时又为一个艺术家有这样有趣想法的事实而感到新鲜。

 




跟张淼的访谈从那张《简陋的降维器》开始。

 

Q:这幅作品是怎么来的呢?

 

张淼:我看动画片《瑞克与莫蒂》,他们的墙上挂了一个“行活儿”,有一片草地、有一颗树,有片蓝天,人们不会在意它,但我觉得特别像抽离出来的画。

 

《瑞克与莫蒂》场景截图 


后来我就想行活儿都有什么,一般的装饰画可以是一个是蓝天草地,底下是一个阴天草地。我就画了一个淡蓝,一个浅绿,一个灰色、一个稍微深一点绿,四个颜色。绘画里面有的像图,看图说事那种叙事性的。有的偏绘画,怎么抹,笔触的感觉。我觉得这个作品这两种都不是特别像,而像刷大门似的。刷大门就是拿一个色涂,里面有点绘画的东西,有点像图,又有点像抽象画,但又不是特别抽象。因为还是有笔触,灰色里面的笔触就有点像阴天的云。

 

这幅画挂在墙上就是练习走神用的。

 

Q:你这个说法我觉得挺好玩的。

 

张淼:因为你一集中精力看,就什么都看不着了。就是你逼着自己不集中精力,一看:蓝天草地、阴天草地,你也可以想象成蓝天、远处草地,然后有一条河,再是近处的草地,逼着自己练习走神。你要一集中精力,这不就只是四块颜色吗?


《简陋的降维器》局部 

 

Q:说说“降维”在你这里的概念?

 

张淼:我是想抽离出来看,它就有点像降维了。就是想把绘画当成一个门类看。

 

Q:绘画本身不就是一个门类吗?

 

张淼:对,但是因为我是干这个的,就容易总在绘画里面琢磨该怎么画。我要把它当作一个门类,挺难的。就是我得让自己走神,不怎么在乎这件事。

 

降维就是不把蝴蝶当成蝴蝶看,当成昆虫看,昆虫属于节肢动物,蜈蚣、螃蟹也属于节肢动物,在这个类别层面上,蝴蝶和螃蟹就是一种东西

 

要是不降维,就会总想着喜欢这个蝴蝶,讨厌这个蝴蝶,我认为这样就有审美上的一个限制了。我把绘画和其它门类都当作是零件,创作的时候如果总在一个范围里挑自己喜欢的零件,不是很容易出问题吗?

 

《简陋的降维器》是一个具体的做法。我如果把原本在动画片里的一个画,放到了现实中,做出一个“绘画”,那周围的环境是不是也跟着被降维了呢?边儿上的人不就也都成片儿了吗?

 

张淼在“普通画展”中的作品就跟建筑有密切的关系,他在聊他的艺术时也经常会提到建筑的方法。我让张淼跟我讲一讲他这次的个展“It's Your Moment, Enjoy It ”时,他非常详细地跟我解释了这次展览的空间建构,还专门重画了比例更为准确的展厅平面图。


 “It's Your Moment, Enjoy It ”展览现场 

 

从每一件作品精确到厘米的位置安排,到如何避免墙面与墙面之间角度过于尖锐,再到光与阴影对空间、作品的影响,再到观众的观展路线等等。他不单单在作品中融入了建筑思维,他把整个展览也当成了一个建筑来做。

 

 采访中张淼画的示意图 


Q: 这个展览你做了这么多精心的设计,我在看展览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实在有点抱歉。

 

张淼:没有,我不希望人感觉到,好的建筑走进去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当感觉不到有这些设计时,才能让人感觉进入了一个整体的空间。

 

Q: 这次展览为什么要设计这个光顶?

 

张淼:这个光顶有点像你的想法,在你的想法下,你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想法没有一个具体的形式,是不具体的东西,你还要给它做得特别物化,之后还要让这物化尽量消失。因为一般这种物化会让人躲,但是我觉得不应该躲,就是先把自己觉得特别错的事给做了,完了再把这错给消除。

 


这个光顶还有一些斜度。绷直了很简单,那样它就是大画廊那种假高大上那种棚顶,我觉得太幼稚了。所以后来又换了一块布,给它绷到有一点弧度,还不让人察觉到。

 

Q: 你对建筑感兴趣,并且把建筑融入到你的作品中,是这样吗?

 

张淼:我研究建筑已经五六年了,主要是看建筑师怎么去想。我觉得他们的想象力特别棒,会把很多想法拼装在一起。纸上建筑有很多都是在时间里想象的,我觉得很好。因为我觉得“笔墨当随时代”这个说法不是特别对。

 

“什么时代干什么事”这个想法特别幼稚,所有人的想法都是这样的。特别婆婆妈妈,天天说我们的时代跟过去的时代有什么不同,特别强化这个概念。当然这个东西是假的,是你编的,是有不同,但是它有许多跟原来相同的地方。

 


Q:你不担心沉迷在建筑这一个门类里吗?

 

张淼:我也研究游戏、音乐,还有别的很多东西,我每天都在拆解这些,因为我总害怕只学一个东西。电气焊我也做了十年。基本上《小张》是不会有人焊出来的,因为谁也不会焊成两百多片才能组装出的一个东西来。


Q:你的作品都是你自己做?


张淼:我的东西必须自己做,这个是很重要的一个事。就是你如果不去做的话,你根本不会明白它是两个思路。做的时候你完全可以体会到两种思路不一样了,这两种思路之后就可以结合再进行别的创作,这个就叫making,这个对我很重要。


在现场看《小张》的时候,张淼说这件作品一拉开,掉下去,就结束了。我说最好的是掉下来的那一刻,张淼却说他觉得最好的是把它再装回原样的时候。

 

《小张》,不锈钢,丙烯,金属底漆,36×23×8cm,2018 


Q:聊聊《小张》这件装置吧。

 

张淼:《小张》太幼稚了,就是这边你一拉,那边掉下去,就是特幼稚的一个玩意儿,最低参与度的,就马上提醒别人你的参与是无效的,这个东西没有任何意义。这件装置不是为了跟观众产生关系做的。

 

我觉得希区柯克对装置的理解就太棒了,我觉得好的装置就像一个麦高芬

 

希区柯克有一个电影,一个女服务员偷了老板四万美元,然后在一个旅馆里面被杀了。那四万美元推动了剧情的发展,但是女主角被杀与被这些钱一点直接关系都没有,这就是麦高芬。我觉得那四万美元在电影里就是特别棒的装置。

 

我在做《小张》的时候就想,它就是玩具、小雕塑、建筑、这三个东西揉一块,放在墙上。我觉得它跟其它作品黏在一块儿,特别像那四万美元。它可以推动这整个展览,推动其它作品,然后观众看着其实觉得无所谓。

 

《小张》内部 

 

采访中很多时候,张淼在回答一个问题时,并不会给出一个直接的答案,而是会花精力阐述答案背后的想法,这些想法往往在很多问题之间是相通的,会穿插着出现。显然,虽然针对作品或者展览的具体问题不同,它们的答案都指向了某一个相同的东西。

 

张淼在采访中提到了他喜欢的建筑师约翰·海杜克(John Hejduk)一篇文章中的内容:

 

“在德州某个季节里,黄昏时候,有些树干上似乎闪着磷光 … 发出一道模糊却炙热的光芒。走近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树干上完全被某些昆虫弃置不要的外壳覆盖住了。忽然间,我们听到头顶漆黑的树叶中传来一阵齐唱的声音。……原来那声音是树干上壳中的原主人们所发出,它们换上新的外型,藏在树叶当中。这现象令我们感到奇怪的是,我们可以看到昆虫的外壳附着在树干上,但那却只是空虚的身体,被生命本身抛弃的身体。正当我们注视着这些幽灵般的身体时,我们听到它们以新的形体在树叶间发出虫鸣。我们听得到,却看不到。那一阵鸣叫声可以说是灵魂之声。

 

张淼对这段内容有着强烈的的共鸣,因此这段文字对理解他的整个陈述也很有帮助。他的作品、包括展览都是虫子的外壳,是他艺术的很一小部分。更重要的东西是需要去感觉的,是留下这些外壳的思想。


在访谈结束时张淼说他其实害怕告诉别人所有这些东西,我问他为什么,他说,

 

“我老觉得我这个人就是太较劲了。”





关于艺术家:


张淼是北京人,在北京工作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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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资料致谢西五艺术中心以及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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