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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音五问 I Five Questions with Bang Wang

王梆 重音社Accent 2024-01-02

“Five Questions with Friends”是我们的灵魂拷问系列,在这里,我们邀请我们的一些海外写作者朋友们来讨论跟跨语言、跨地域、跨媒介写作有关的话题。这一期我们请来了现居英国剑桥的作家王梆。



王梆,出版有电影文集《映城志》(人大出版社), 数本短篇小说绘本集 (上海书店出版社)以及漫画故事《伢三》(法国达高出版集团)等。电影剧作《梦笼》获2011年纽约NYIFF独立电影节最佳剧情片奖, 纪录片《刁民》亦在数个国际电影节参展。文学作品入选《天南》文学杂志,美国俄克拉荷马州大学《中国当代文学选集》, 美国“文字无边界”文学网站,2016年秋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 “故事新编”中国当代艺术展,《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芙蓉》,《花城》,《香港文学“海外华语作家专辑”》等。为《单读》杂志撰写的非虚构作品“英国观察”系列,获2018《收获》杂志非虚构排行榜专家榜第六,读者人气榜第四位,并入围第四届华语青年作家奖。作为自由记者,曾为《荷兰在线》,《英中时报》,《南方都市报》等海内外媒体撰写欧洲时评专栏。



重音社= Accent Society

王梆=W



A:十几年前您在国内就是著名作家和媒体人了,国内这么好玩,是什么契机让您移居海外?


W:十几年前的我,可能算是媒体人吧! 因为曾在南方报业集团旗下的媒体机构担任过记者和编辑,也曾为多家媒体撰写过影评,书评,时评之类的专栏,但作家就谈不上了,更别提什么著名了。那个年代我的文学写作十分零散,小说写得极少(因为时间都被长着鬼角的面包偷走了),只拿过一个“广西文学小小说奖”。那时好像是二十几岁吧,受香港作家董启章《地图集》那种跳格子体的影响,写了一些短得可以折纸飞机的小说,配上新锐画家李超雄的作品,被上海书店出版社拿去做成绘本,出了两册,反响也不是很大。后来我就转到漫画脚本上去了,在法国达高出版社出了第一本漫画故事,由漫画家黄嘉伟操刀,据说法国的销量还过得去,遗憾的是,我们此后因各种原因终止了合作。


与此同时,鬼使神差地,我突然迷上了拍独立电影,但作品因题材问题,根本无法在国内放映,心灰意冷,我就跟着我的制片人到了英国。


那是十年前了,我的作品在英国的一些大学和德国China Time电影节获得的反响都还不错,其中一个故事片(我的原创脚本,我和制片人共同执导)亦在纽约的一个电影节拿了个最佳剧情片奖。后来海德堡大学还邀请我去做了一个和独立电影有关的workshop,甚至有电影教授主动提出希望我能考虑做他们的学生,条件是“只要我能考过基础的德语”……于是我就萌生了到德国读电影硕士的念头,但这就意味着,我至少得花一年时间专攻德语。“一年”是有的,但我没有钱,写专栏的收入仅够糊口,而且我当时已经三十多岁了。


我从小长相普通,成绩平平,爹妈对我的期望一直很低。我也十分配合,从未在少儿才艺比赛中显露过锋芒,还辍学,混街角社会,吸烟,出走,各种不务正业。所以当我好不容易长大以后,爹妈就恨不得有人快点把我认领了,只要能嫁人生子,这场养育就算功德圆满。遗憾的是,事与愿违,我后来追求的一切,全都是父母坚决反对的。没有父母的支持,没有富裕的朋友,也没本事凭打工赚够在在德国学德语的钱,所以这个电影梦就黄了。改变命运常常需要一点点微薄的启动资金,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点点的难以企及,你所想象的那个未来就已不在你的指尖。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拍过片了,一切和电影有关的活动和书写也彻底终止了(除了某次被人拉去做伦敦一个华语电影节的评委)。总而言之,按世俗的理解,我既没有钱,也没什么名气,也没捞到学位,是一个相当失败的人。


A:您现在是双语写作?长期的海外生活让您对语言的使用有什么改变吗?我感觉对于一般人来说会有两种情况,越来越怪,中文写的像英文;第二种是越来越讲究,脱离了充斥着各种易损耗的流行用语的中文环境,反而可以生长的更有韧性和活力。我在看您的小说《女巫和猫》的时候,除了惊异于您的想象力,还有一个感觉就是,您也许是后者。


W:不是啊,我主要还是用中文写作。后来我从伦敦去剑桥散心,遇到了我先生,于是在英国定居下来。为了学好英语,我这十年几乎没有看过一部中文译作。我的目标是,把从前喜欢的书,用英语读上一遍,这就好几百本了,单看书脊就痛不欲生,但也实在没有其他什么办法。


英语其实还是蛮让人着迷的,它非常准确,尤其是那些与时间相关的表述。而中文里的时间,则有点像生长在“过去此刻和未来”之间的一种藤状物。英语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这种准确性,比如这个描写哥拉斯加贫民区,一位拖儿带女的单亲妈妈穿上了一条酒红色丝绸长裙的画面:“She wanted to show the city this claret velvet dress. She wanted to feel a little envy from strangers, to dance with men who held her proud and close. Mostly she wanted to take a good drink, to live a little(from Shuggie Bain)”,这是2020年booker奖得主,Douglas Stuart的获奖作品。你可以看到它的每一个词都不Posh, 却都用得极其准确:尤其是最后那句“to live a little”!我觉得自己要学的是这个,我需要这种“住进角色内心的能力”,为我的语言开光。


你说的充斥着流行用语的中文环境,我并不觉得自己是脱离的,因为我每天都会刷一下豆瓣,或看几篇公号文章。我只是本能地不去沾染流行用语(不管是中文还是英语),除非它们很有趣,听到了就想当成寿桃那样摘下来,哪怕这意味着犯戒。否则就是cliché, 阿伦特在《恶的平庸》里反复指出,Eichmann几乎没有自己造句的能力,他开口闭口都是cliché。太可怕勒。


我会偶尔用英语写诗,这和我对Ron Padgett,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Ocean Vuong等等诗人的喜爱有关。喜爱归喜爱,我的英语诗还是写得非常蹩脚的。我先生是一位英语诗人,他经常说我写的不是英语,好在他说,不过你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种天然的“异陌感”。



A: 从电影到绘本,从非虚构到诗歌和小说,您可以说是真正实践了跨媒介的创作。您觉得这些爱好会互相打架还是会互相启发?您有哪些喜欢的跨界作家、艺术家? 



W: 我觉得体裁只是容器。关键是,插入的是花,还是塑料花。我比较喜欢一些能在大自然里呼吸的作品。Andy Goldsworthy算不算跨界?我总觉得他更像一位诗人。他用行动谱写视觉诗歌,像他的《Rain Shadow》那样的。躺在地上,等雨,用即将离去的,潮湿的身体,为雨的停留作印记。


A: 疫情这一年,您在英国是怎么度过的,周围的人状态都怎样?在有限的活动空间里,您有做什么稍微能让心情好一点的事情?这次疫情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养老院,您在单读“英国观察”非虚构系列《附近,公共和在地的造乡》里写到了一些英国的民间组织,它们自发做了很多好事。您觉得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愿意无偿地帮助别人?



W:我种菜,养花,写作,过着一如既往的清贫生活,同时也为食物银行工作,到处请人募捐食物,再把它们分配到有需要的人士手中。


因为疫情,有的朋友失去了一切。比如我有一个搞现场爵士音乐的朋友,全年的音乐会都取消了,连排练也成困难,好在有几千英镑的自由职业者生活补贴。


我和先生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可以在家工作,暂时没有太大的经济困难。但失业的阴影在那里,英国有近260万人因疫情而失业,就连我先生任职的大学(英国顶尖的大学)也在不断地裁员。所以我尽量不买东西,不给我们并不富裕的生活增添任何负担。只要菜地里的菜长势良好,我就很开心。


英国的民间社团历史悠久,根基深厚,发展到今天,是一个自然而然,大树成荫的过程,虽然其中充满了思想的窑变,与官方的抗争和形式的变幻。民间组织的参与者,都是在地的居民,怀着“让附近好起来”的愿望,试图将陌生人社会,融入“造乡的进程”,将陌生之地,改造成“乡”。这个初衷既是利他主义,也是利已主义的。Judith Butler在《为什么要保留他人生命(Why preserve the life of the other)?》的演讲里说:“人们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亦间接地,试图用角色扮演的形式,去实现那些自己尚未付诸现实的愿望和目标……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利他主义,其实也是利已主义的一种形式。”而诺奖经济学家Elinor Ostrom,也从“附近”的角度,附和了这一点。她在其多年从事的关于“公共意识,地方文化和民间社团深度参与”的研究中,揭示了一个非常有意味的现象:“人们对附近的事务更上心,因为它与当地居民各自的切身利益更为相关。”



A:您在英国居住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很多有趣但鲜为人知的小镇,可以推荐一些吗?您更喜欢城市生活还是乡下的生活?


W:我们的小镇Ely就非常有趣。有趣的地方之所以有趣,需要对当地历史和文化作一些深挖。不然到哪,都不过是明信片在手中的叠换而已。


我非常喜欢英国的乡村生活,因为它不是动物园式的。我说的动物园,是那种“陌生人社会”。每个物种都被关在自己的园子里。狗熊鲜有机会去老虎的宅邸做客,猴子除了假山,只能看到犀牛浴池的一角,尽管猴子假山和犀牛浴池只不过一墙之隔。很多在动物园生老病死的猴子,毕生都不知道,原来犀牛——视网膜中那庞大孤独的黑影,竟是自己几十年的近邻。在城市里,人口的高度移动化,无疑加剧了这种“动物园模式”,因为栖息的念头上方,总是盘踞着迁移的疑云。人们像过客一样,从一个地方漂移到另一个地方。网络生活乘虚而入,像衣鱼虫一样蚕食着传统生活的纤维。大数据也趁机依据个体的喜好和偏见,把人类关进各自的笼子里。自由的大小,取决于笼子的大小。地球上,不止一个人,过着这种 “园笼生活”。它最大的险境是令人类社会陷入大面积的原子化,乍眼看,星图璀璨,仔细看,个体的面目却是模糊的,仿佛每个个体都只是兆点,除了一个虚拟的坐标,一个ip地址,兆点之间并没有决定性的关联,即使在射击俱乐部或哀悼会上擦肩而过,也无法具体地识别对方。 


而乡下不是这样的,我们熟悉每个近邻的脾性,秋天,我们会分享丰收的作物,冬天,我们会互赠圣诞卡。村里还有各种节日,烟花节,鲜花节和啤酒节。人们会在村礼堂就着爱尔兰小提琴的伴奏跳舞。


我对我居住的乡村充满了深厚的感情,尽管今年只是我们搬进来的第五年。我和先生每天都到田野里去散步,风雨无阻,口头创作一种可笑的俳句,尽量不惹来鸦群的嘲讽。



Kudos!


王梆的“英国观察”预计将在2021年夏季度由单读结集出版。它是一位中国作家,用十年时间,通过在地的浸润和体验,针对当下英国社会的民生,政治,文化所做的观察。有兴趣的读者请添加单读公众号dandureading保持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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