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乐话|沧海遗珠《柴拉可汗》(1981)
李建复,这个名字今天已经很陌生了,但是放到八十年代的台湾,此公可谓炙手可热。
1978年,侯德健写就《龙的传人》,由新格唱片公司录制完成,演唱者就是李建复。多年后,这首歌被他的堂侄王力宏翻唱。
《龙的传人》并非侯德健最好的作品,当然也不是李建复出版作品里最好的。侯德健最好的作品当推《归去来兮》,而李建复最好的唱片无疑是《柴拉可汗》和《夸父追日》。两张水平都很优异,无法分出伯仲。
1981年专辑《柴拉可汗》
《柴拉可汗》是李建复的第二张专辑,出版于1981年,距今已有四十多年。词曲编曲制作由一群热衷于推广民歌的年轻人苏来、靳铁章、李寿全、许乃胜等人共同完成。
许乃胜、李寿全、苏来、李建复、蔡琴
这个时间节点,是台湾民歌运动的后期。
六七十年代的台湾,没有自己的原创音乐,那时候谁最牛逼?披头士、鲍勃·迪伦、猫王、保罗·西蒙等等。台湾本土没什么像样的中文歌。也许陈达这类原住民音乐家在酒吧弹着月琴悠悠哼唱《思想起》,但是大家喜欢的还是西方摇滚明星,音乐市场被外来者占据。
有感于此,音乐人李双泽振臂高呼:唱自己的歌!
在时间的序幕上划开一道口子,大批台湾原创音乐应运而生。后来李建复的唱片《柴拉可汗》即属其中佼佼者。
《柴拉可汗》绝不单纯是民歌唱片,而是一张冶古诗词、京剧、摇滚、歌剧于一炉的光怪陆离的前卫唱片。专辑一共八首作品:
1.渔樵问答
2.天水流长
3.武松打虎
4.歌者抒怀
5.傻子的理想
6.寒山斜阳
7.古城梦回
8.柴拉可汗
开篇《渔樵问答》像一副山水画卷,可以算作中国现代音乐里最早的中国风或者古风:
喝一杯竹叶青,唱一声水花红
道什么古来今,沉醉嘛付东风
烟波里一扁舟,人世恍如梦
老渔翁伴沙鸥,叹零丁万重波
扬风帆,千里任漂流,海天真辽阔
问扁舟何处归,叹什么忧和愁
山中日月容易过,醉卧那清山坡
来来来,随我高歌,开怀且高歌
写这种音乐,不仅要有很深的古典文学素养,也要兼顾手感、语感、韵律感。苏来以二十多岁的年纪,能写出如此豪放豁达之词,在当时台湾来讲,可算独领风骚。
这首作品编曲配乐古意盎然,李建复二十岁出头就拥有的悠扬高亢的嗓音融入其里,让人顿入浩淼无涯的古典文学长河。而其中的旷达心境,在摹写沧海于方寸间的同时,又可消弥人生羁困于须臾,此种隐逸的情怀直指陶渊明,所谓“放逸之致”(《陶集序录》)。
《寒山斜阳》由靳铁章、陈志远操刀,又是一首沉郁顿挫的精品,暮鼓晨钟让人沉重,内蕴的昂扬之气又是雷霆之音:
暮色沉重夕阳斜
寒山古刹香烟缭绕
尘烟渺渺 清风拂衣裳
宁静藏心房
浊浪浊 香烟香
不觉已迷惘
遥想先贤 心领神会
正气塞天边
船待风发 马待奔驰
古道映斜阳
气质上,这是人到暮年才有的心境,但这些文字却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完成的,真是拍案惊奇又一例。
《武松打虎》,一段司空见惯的故事,却让许乃胜和苏来写成了巧妙的歌剧形式,结构上是完整的起承转合,节奏上又是步步惊心动魄。打虎英雄的荣耀,背后全是无尽的恐惧与悲凉:
我武松步步向前行
走向命运的独木桥
我好似过河的卒子
莽莽山林中 前行有大虎
我喝的酒 已化成一身冷汗
我打的虎 已化成骨肉一滩
我的力气已使尽
我的手足已酥软
步步挨下山来
武松,中国古典文学里孔武有力的英雄,在这里现出原形——他并不是孤胆英雄,而是困于悲剧中的无名小卒。打虎一段以京剧过门的形式来表现,这段过门荡气回肠,境界全出。
没有文字的渲染,却隐藏了打虎时巨大的恐惧、莫名的彷徨和拼死的缠斗。命运压顶,无法喘息,挣扎过后,一片苍凉。
谁想当好汉?谁又想打虎渡劫?
这一切,不都是命运硬塞给武松的?
其实,武松就是你我,武松就是苍生啊。
人生天地之间,又有谁人可避猛虎?
经过我的升华,这首歌是不是又有新的境界?
《武松打虎》是这张专辑最好的一曲,并且可能是李建复老师艺术生涯最光辉夺目的一次演绎。
主唱李建复牛逼!
词作者许乃胜牛逼!
曲作者苏来牛逼!
编曲陈扬牛逼!
制作人李寿全牛逼!
音乐人李寿全(2016年)
同名曲《柴拉可汗》是一首结构复杂的微型歌剧,长达十一分钟。其中运用了弦乐,民乐、戏曲、电子乐等元素,该有的都有,靳铁章的词曲也很好,结构上起承转合清晰周延,可以说种种皆合宜,但是这首作品整体气质上却跟这张唱片有些隔阂,可能是蒙古民族带来的异域感,不过不能否认这首作品的优秀。
《柴拉可汗》这张唱片已经没入华语音乐浩如烟海的唱片堆中,但今天再听,光华依旧。
本质上,这张唱片是反商业化的,它是一群试图摆脱唱片公司钳制与操控的年轻人倔强的作品,内中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所以在唱片工业逝去多年的今天,它的独特性更值得细说。
你不妨找来听听,一定有些声音可以叩动你年轻的心弦。
202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