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 花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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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会灵专栏 | 薅花生（小小说）
天刚蒙蒙亮，六嫂就到了河滩。前天一场透雨，昨天一天太阳，沙土地湿润松软，正是薅花生的好时侯。
六嫂到地边放下篮子，没顾得喘口气，就蹲下身，迫不及待地抓住一棵秧子，用力薅起——哈，这地没亏负人，白亮亮的胖花生足挂有十几颗。六嫂这才放了心。想起种花生那时节，老天爷滴雨不落，少见的“勒脖儿旱”。每一窝花生都是六嫂咬着牙挑水下种，难呀！平时不说锄草上肥，只来瞧瞧苗子，几里的沟坎路，六嫂的老骨头就受不了——毕竟，奔六十的人，眼看是不中用喽！六嫂摘着花生，在心里感叹。
“三伏加一秋”，老话说得没错，这天还是那么闷燥。薄薄的夏衣全贴在了身上，六嫂用袖子擦擦汗，觉得腰像要断了一样，只好停下手，艰难地直起腰，轻轻捶几下。看看篮子，才小半篮，六嫂赶紧又弯下腰。
“六嫂，又种这金贵物了？”村里的杠子叔站在红薯地边喊。
“可不是，没什么种的，红薯我也吃不了。”
“叫我说，你种这东西什么用？我不是养几头猪，红薯我还不种了哩！远天远地不说，要是发了大水，功夫肥料全白搭！”
六嫂脸上一笑，不再搭言。心里说，你老头知道啥，俺这可是给宝贝孙子种的。
六嫂的儿子顺子是村子里头一个状元，在县城工作。村里几个进过顺子家门的人都说，顺子那屋子跟宫殿差不离。六嫂却不愿意去住，说没个说话的，住着活像坐监。顺子工作总是很忙，一年难得回来两次。大前年带孙子回来，孙子吃了邻居老英家新剥下的花生米 ，一个劲说好吃，问奶奶要。六嫂就说，什么稀罕，明年就给你种。就这，一种就是三季了。
想到孙子，六嫂心里高兴，活干得更快了。
响午时分，六嫂佝偻着本来就弯曲的背，提着满满的花生往回走，像一头正在拉套的牛，淌着汗，喘着气。六嫂走回自家院中，很快，那些穿着硬壳的花生，就均匀地铺在地上。六嫂用泥黑的手反复搅动，又停下来眯着眼抬头耀天光，心想，看这样毒日头，说不定晚上就能剥花生米了。一边想着，一边觉着那饱满的粉色的花生米，粒粒已在手心里滚动。似是摸住了孙子圆润通红的脸蛋子，六嫂脸上的一道道皱褶漾出了开心的笑容，正像开放了一朵甜蜜的菊花。
吃过饭，太阳更发狠似的毒。六嫂刚在晾床躺下，就听隔壁有人喊：“六嫂，六嫂。”
跑出去一看，是老英。
“你家顺子给你打电话了，说要给你捎东西，叫你留心大路上的车。”
“我咋没听见电话响呢？”
“你不在屋打的，后来就打我家了。六嫂，看捎什么好吃东西，别漏了我。”老英的打趣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那当然，漏谁也漏不了你。”六嫂心里甜，话说得格外响亮。
“这小子，会给我捎东西，成精了！”六嫂边回走边嘀咕，忍不住就又想笑。
路边等了一会儿功夫，一个沉甸甸的塑料包到了六嫂手里，六嫂喜滋滋地摸了一下，心里却“咯噔”一声。好容易从一群好事的人中脱身回屋，六嫂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包裹，没错，那是一包个大粒圆的花生米。只不过，不再红润饱满的像小孙子可爱的脸蛋，很多都发黄，生霉了,大概剩一半好的。六嫂认出来去年拿去时就是这个袋子装的，还想起媳妇儿抓起来袋子，就扔进了一个叫冰箱的柜子里去……六嫂不愿再想了。
电话响了，六嫂木木地走过去，慢慢抓起话筒。
“妈，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滔滔吃的东西多得不得了。你别再送这些没用的东西了。你看，拿来也是坏掉，捎回去你看不行就扔了算了……”儿子的声音。
“……”
“妈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六嫂捋一下鬓边的白头发，像要捋下什么重东西，又连忙回应儿子。
“没事吧？”
“没事。”
“缺钱吗？”
“不缺。”
“我忙着呢，挂了啊。”
六嫂听到“咔嚓”的声音，半天“噢”了一声。
放下电话，六嫂嘴里发苦，好像吃到一颗坏了的花生米。就到厨房里漱嘴，那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六嫂心里说：这死老太婆，哭的哪门子，前村后营，你哪儿能找出这么样个儿子，又争气，又孝顺，又能干……可这么想着，偏那眼泪涌得更厉害。
半下午，天稍稍凉快些，六嫂挎着篮子又下地了。
杠子叔在村头树荫里乘凉，看见六嫂就问：“六嫂，还去薅花生？”
“嗯。”
“听说你顺子给你捎好东西了？”
“嗯。”
“六嫂，你可养了个孝顺的孩儿！天热，歇歇去也不晚。”
“不了。”
六嫂耷着脸，头也没回。心说，这老头，啰嗦。
早听说城里花生油贵的要命，还掺假。要不就给顺子做些油，在本村油坊里现做，肯定好。六嫂在心里盘算。
就是不知道顺子会不会再送回来？站在花生地边，六嫂揉了揉还微微发红的眼睛，担心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简介：
魏会灵，淅川县上集镇铁庙小学语文教师，中小学一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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