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绝后的不插电现场专辑：Nirvana MTV Unplugged

就在上个月20号（2020年6月20日），一把Nirvana(涅槃)乐队主唱科特·柯本（Kurt Cobain）生前使用过的吉他在洛杉矶朱利安拍卖行被卖到了600万美元的惊人价格。这是目前最贵吉他的世界新纪录。前纪录是平克·弗洛伊德乐队吉他手大卫·吉尔莫使用的一把芬达吉他，约400万美元。

（美国Nirvana乐队）

"这把重要的吉他在摇滚乐历史上赢得了应有的地位，它是摇滚乐最有影响力的音乐家和偶像之一在有史以来最伟大、最令人难忘的现场表演中演奏的乐器。"拍卖行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达伦·朱利安此前在一份声明中表示。

的确，这把吉他的非凡价值体现在了柯本用它参与了一场史上空前绝后的不插电（Unplugged）演出。这场演出的专辑后来向公众出版发行。但遗憾的是，主角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把世界最贵吉他是1959 产Martin D-18E吉他，拍卖时还附带了原厂的硬壳箱，箱子里有一包半旧的马丁吉他弦、三把镐头，还有一个 "麂皮'储藏袋'"，上面装饰着一把银色的小勺子、叉子和小刀。）

这是历史上最著名的不插电专辑，好像是没有争议的（这些年来的世界各种媒体不插电评选，它永远都是排在第一），因为自从这张专辑的问世就已经注定是无可比拟的。不只是因为音乐性，更是因为令人惊讶的悲剧性。

（柯本在纽约不插电现场）

1994年11月1日这张名为《Unplugged in New York》的现场专辑正式发行，它录制于1993年11月18日美国MTV音乐电视频道主办的不插电系列专场演出。距离Nirvana（涅槃乐队）主唱Kurt Cobain自杀去世（1994年4月5日）已经是半年之后。这张现场专辑是Kurt死后发行最成功的作品，一推出就是Billboard 200的榜首，1997年RIAA认证销量超过5个白金销量，而且获得1996年格莱美音乐奖的最佳另类音乐表演奖。

Unplugged（不插电），是流行音乐领域特有的一种现场表演形式，泛指不采用电声乐器演奏配器的现场演出。所以对那些耳熟能详的电声配乐作品，特别是大量使用电吉他、电子琴、合成器的原作，不插电版本几乎是换了一个音乐外型，刷新了听觉体验。在泛娱乐圈里几乎找不到另一种类似表现形式的改编门派。而“不插电”的流行几乎和MTV音乐电视频道不可分割。

在中国，MTV名词解释的第一指向可能是，一种歌曲的视频版本。而在美国，或者更多的西方国家，它是特指那个名为MTV的电视频道。

MTV电视频道的前身是华纳爱美克斯有线电视（Warner Amex Cable）1977年在俄亥俄州哥伦布市推出的双向互动式有线电视系统“QUBE”。因为QUBE里有个叫“Sighton Sound”的频道专门播放演唱会集锦和音乐类节目，并且组织热门歌曲和歌手的票选，大受年轻人欢迎。于是，这个频道被发行到美国其他地方的有线电视。1981年8月1日，频道正式改名为“MTV-Music Television”，并专门播放音乐视频。

1980年代，MTV的兴起创造了新的造星模式。Michael Jackson和Madonna都是音乐视频传播的受益者。制作精良兼具视觉魅力的MV是当时流行音乐圈内，与新媒体结合最成功的新物种。MTV频道的节目模式最初都源于电台节目，但是他们大量使用非常年轻的主持人，节目定位也主攻青少年群体，很快就在流行音乐的行销市场上成为流量入口，而且迅速全球化，不仅推动了音乐传播，同时也让自己成为流行文化现象。

MTV早期以全天候播放音乐视频为主，逐渐节目类型出现分化，大致分为卡通动画、真人秀节目、喜剧剧情片、情景喜剧四类。一味追逐青少年喜好，过于追逐娱乐性而偏离音乐航道，一度受到唱片行业的指责。为了平衡其行业职能与受众口味，MTV推出过多种音乐活动和特别节目，MTV Unplugged就在其中。

Unplugged 是该节目的正式名称，是一种按季确定篇幅的固定节目。第一季正式播出于1989年11月26日，首集出演的是英国乐队Squeeze，美国歌手Syd Straw，美国吉他唱作歌手Elliot Easton。首季一共有13集，由美国唱作歌手Jules Shear主持，他曾经为Cyndi Lauper创作过热门单曲“All through the night”。首季出演了不少大牌歌手乐队，如Aerosmith,Elton John, Sinéad O'Connor, Poison, Joe Satriani, Stevie Ray Vaughan。不插电演唱会被摄制成现场秀节目和单曲视频，在MTV频道中被频繁播放。

在当时的主流音乐市场上，原声音乐（Acoustic music）的概念并不流行，是1992年两张著名的MTV不插电唱片使得这种表演形式成为主流之外的重要旁支。一张是Mariah Carey的，这是她成名的重要一战。第三张专辑，曲目卖点平平，老歌+翻唱，但是她再次唱红了Jackson 5的《I‘ll Be There》。另一张是吉他天神Eric Clapton的，全球热卖2600万张，纪念去世儿子的《Tears In Heaven》带红了几近过气的老乐手，在第35届格莱美奖舞台上连夺6奖，应该是该奖历史上成绩最好的不插电音乐。

1990年代上半期，是不插电音乐的高光时代。

让我们把时光倒回到1993年，一起回味一下这张经典的不插电专辑。

1993年11月18日Nirvana乐队在纽约的索尼音乐录音室举行了不插电演出。之前他们乐队为此到现场排练了两天。这期间，柯本明确告诉制作人，他请的演奏嘉宾是Meat Puppets乐队，而MTV方面希望嘉宾的名字最好是Eddie Vedder或者Tori Amos，但柯本没有听主办方的。

MTV不插电演出的曲目选择模式，大多采用原唱+翻唱。大量的翻唱曲目出现，增添了演出的新鲜感。这张专辑的14首歌曲中，出现了6首翻唱歌曲，来自三个不同的乐队或歌手，都属于知名度较小的曲目。这在当时引起MTV制作方与柯本又产生了很大的分歧，抱怨Nirvana自己的热门曲目唱得太少，因为只有一首Come as you are出过单曲。这些翻唱歌曲既在原声音乐风格上和原唱曲目保持了同样的克制，又在精神气质上加深了悲怆的告别意味。

About A Girl（关于一个女孩）是开场的第一首歌。柯本在一句简单问候Good Evening之后，就开始介绍这首歌。“这是我们第一张专辑里的歌，但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这首歌。”这首歌是柯本写给前女友的歌。在艰难岁月里，柯本完全靠女友 Tracy 救济。有一天，她对沉迷音乐创作的柯本说：“你为什么不能写首关于我的歌？”于是就有了 这首About A Girl，收录在Nirvana首张专辑《Bleach》中。

Come As You Are(我行我素)来自于Nirvana最成功的录音室专辑《Nevermind》,这是Nirvana的第二张专辑，也是影响了全世界青年文化的丰碑级唱片，销量高达惊人的3000万张。

Juses Doesn't Want Me For A Sunbeam(耶稣不想让我见到阳光)是苏格兰非主流乐队The Vaselines的歌曲。这首歌的原名是Juses want me for a sunbeam，是在这场演出时，被Nirvana重新改了歌名。原作是恶搞基督教儿童赞美歌I’ll be a sunbeam的，被收录在Vaselines的EP专辑《Dying for it》中。这张唱片在Kurt Cobain最喜欢的唱片中排名第四。而此歌也是在被Nirvana翻唱后才得以传播成名。

David Bowie是这张专辑被翻唱曲目的原唱中最著名的歌手，这首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出卖世界的男人)发行于1970年，来自他的第三张专辑《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但是这首歌推出后并没有引起大众注意。直到1974年被苏格兰女歌手Lulu重新演唱后才一鸣惊人，在英国榜曾经获得过第三名。Nirvana翻唱的这个版本，遵循了原唱的旋律，很有韵律的美感。你如果留意配器旋律，会产生到底插没插电的疑问。真实情况是，这首歌曲被Kurt 固执地要求使用了放大器和效果器，他把放大器伪装成放在他面前的监视器。所以它才会有短小而好听的吉他独奏。

当唱Pennyroyal Tea（薄荷茶）的时候，柯本要求乐队成员暂时休息，他独自一人弹唱。这首歌来自于Nirvana的第三张专辑《In Utero》。这首歌里已经开始充斥着柯本的个人的悲观的情绪。“来世给我一个莱昂纳德·科恩，这样我就能永恒地叹息。”他唱道。

Dumb（不善表达）也是来自于《In Utero》的歌，在大提琴的衬托下，迷人而悲凄的嗓音让人黯然魂伤。“我的心破碎了，但我有胶水。帮我喝下去和你一起修补。我们到云间游荡，落下之后我会长眠不醒。”

接下来的Polly (波莉)是Nirvana的名曲之一，来自于专辑《Nevermind》。讲述的是一个14岁的小女孩，在看完一场演出后，搭便车时被一名流氓惯犯绑架，折磨，强奸的事情。这是发生在1987年6月的真实案例，柯本就是看了这则新闻，愤懑之下写的这首歌。

Nirvana有不少歌词晦涩的歌曲，On A Plain(在平原上)就是其一。这首歌也是《Nevermind》专辑里的作品。每次采访，柯本一直对这里头的歌词的释义含糊其辞。后来被问烦了，就说“这些都是拼凑起来的诗歌，而我的诗歌通常没有主题。”

Something In the Way(路上的一些东西)是柯本少年困顿生活的体现。游荡在窒息的阿伯丁街巷，困倦时蜷缩在阿伯丁北桥的桥洞中睡去。风雨寒夜中他躺在土坑里期望着日出时的温暖。饥饿的他从威西卡河暗绿的河水中钓些小鱼充饥，直到有人告诉他这里的鱼有毒只好作罢。后来的电影《Jarhead》也使用了这首歌曲，不过是专辑版的。本来Nirvana的音乐版权大都被柯本的遗孀考特尼·洛夫（Courtney Love）掌管，很难获得授权，但由于洛夫是导演萨姆·门德斯的铁粉，才得以放行。2020年4月24日，美国歌手Post Malone在为新冠肺炎的治疗基金募资演出中，还特地演唱了这首Something In the Way。

专辑中有3首歌曲来自一支知名度不高的美国朋克乐队Meat Puppets。这支成立于1980年代初期的乐队影响过多支摇滚乐队，包括Nirvana和Soundgarden。据说Kurt Cobain就是在1980年代看过他们给Black Flag做的开场演出后，就成为了这支乐队的粉丝。Kurt邀请了这支乐队的核心人物Curt Kirkwood和Cris Kirkwood两兄弟，参与了不插电演唱会的演出，并一同演唱。这三首翻唱曲目在1990年代里短暂推高了Meat Puppets的知名度，其中的Lake of Fire由于Kurt Cobain极度痛苦的演唱成为被追捧崇拜的热门曲。Meat Puppets的生命力极强，直到2019年他们还在推出新的录音室专辑。

在翻唱完Meat Puppets的歌曲之后，柯本没有响应现场观众的希望他唱Silver的要求,，而是演唱了他的那首著名的All Apologies（满怀歉意）。这是Nirvana一首极为伤感优美的歌。看了歌词，你会发现，这首歌是柯本随时准备离世的暗号了。

最后一首歌是翻唱歌，在这六首翻唱曲目中，最重要的无疑是结尾歌曲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昨晚你在哪里安睡？）这是一首流传已久的美国民歌，也被称为My Girl，大约问世于1870年代，创作者信息早已无从查证。据说是来自于In the Pines和The Longest Train两首歌的融合，在美国南阿巴拉契亚地区流传，在1940到1950年代，有多位蓝草音乐家传唱录制过这首歌。1964年英国组合The Four Pennies的版本曾经进入过英国榜前20位。

在不插电专辑中，这首歌的演绎一直被认为预告了Kurt Cobain的悲剧结局。沉重的节奏与旋律好似枷锁镣铐在地上拖行，吉他扫弦的压抑如鲠在喉。这首歌里的嘶吼被称为摇滚乐史上第一的惨烈式唱法，无人能出其右，他唱出的绝望程度绝对惊世骇俗，足以撕裂听觉。有人把这首歌看作为是Kurt给自己预先录制的悼词。但有种说法是，当时演出将近结尾，Kurt的胃病发作也到达顶点，在胃痛的刺激下，让他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在唱完了这首歌之后演出结束，Kurt拒绝了返场Encore的要求，他的唯一回答是，“我已经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这场演出的137天后，这位当红乐队的头号人物在西雅图的家中饮弹自尽，时年27岁。

正在冉冉上升的明星自寻短见，是令人震惊的。这位自小家庭破裂颠沛流离的草根歌手，终于苦尽甘来飞黄腾达风光无限，有什么理由值得自己给这一切按下删除键？要知道Kurt Cobain当年的影响力就好比是现在的肖战、王一博。终结自己的辉煌，真的那么下得去手吗？这也导致Kurt的死亡一直存在阴谋论的说法，包括他的爷爷，都一直坚信孙子是被谋杀的。

对于Kurt，合理的自杀解释都是说，他一直经历着外部认知与自我认知冲突的困境。一方面被媒体、歌迷疯狂追捧迅速走红，另一方面是他认为公众并不懂他的音乐，并不是喜欢他音乐中那些被珍视的东西。这种扭曲越持久，越令他无法释怀，最后导致在毒品催化下的自我毁灭。在事发现场发现过一份遗书，是Kurt写给一位他假想的童年朋友，他给出离开Nirvana的理由，提到了前皇后乐队主唱Freddie Mercury（2年前刚因艾滋病去世），并引用了一句 Neil Young的歌词“燃尽胜于淡出”（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fade away）。

（悲剧的英雄，世纪的偶像）

跨越20多年，现在来看Nirvana的成名，的确也印证了Kurt对走红真正原因的质疑。Nirvana是1990年代初摇滚乐坛兴起Grunge潮流的最大受益者，当年这股风潮被誉为Alternative（另类）。而这股新摇滚势力的背后正站着众多主流媒体的推动，其中也包括MTV音乐频道。大约1991-1997年间，Alternative is mainstream成为媒体追捧的共 识。大量非主流乐队和歌手登上传媒被广泛报道。就MTV而言，当时就圈出一批乐队和歌手，称为Buzz Bin，投入重度推广资源进行大力宣传。这个群体中就有 Nirvana, Pearl Jam, Alice in Chains, Soundgarden, Nine Inch Nails,Tori Amos，PM Dawn, Arrested Development, Björk, GinBlossoms等。MTV提高了周播非主流音乐节目“120分钟”的滚动频率，新增了日播的“另类民族”（Alternative Nation）节目来播放Buzz Bin和地下乐团的音乐视频。

此时，这种推动不只是MTV一家，而是整个行业的联手操盘。其最主要原因来自1980年代华丽音乐的衰落，流行乐坛急需寻找合适的“继任者”。Grunge为代表的非主流摇滚音乐成为这个天选之子。同期，这种风潮也影响了U2和REM这样的老乐队，开始在音乐里注入更多的实验性和当代性。所以，Kurt Cobain的痛苦在于，他已经无从判断个人成就究竟是来自音乐成功还是来自潮流成功。

从结局来看，这股潮流并没有形成终局性成果，大众音乐口味越来越分散，再也难以形成全局性趋势。除了Kurt的死造就的Nirvana神话，Alternative没有昂首走出二十世纪成为主流，反而让“反流行”标签成为时代的一个注脚。

关于实锤Kurt Cobain的自杀证据，有两个被认为是有说服力的。第一个是，经侦探求证，1994年4月2日Kurt亲自去商店购买了子弹。第二个证据就是这场137天前举行的不插电演唱会的舞台布置。Kurt要求现场用白色百合花、点燃的黑色蜡烛、水晶的枝型吊灯来布置。当时演出制作人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要像个葬礼？”Kurt平静地回答，“确实如此，像一个葬礼。”

这场演出的视频影像作品使用了大量的运动镜头，满布场内的白百合在镜头中流动出现，让悲怆的音乐呈现纯洁的意味和古怪的庄重。大家都相信这是死者事先昭告的命运，由此也赋予这张专辑的悲剧式著名。

这张专辑上市5个月，全球卖出700万张，续写着Kurt Cobain求死的悲剧，这个世界用世俗的成就和一个悲剧人物告别，也逐渐开启了广播电视媒体的缓慢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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