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海上艺术丝路】幽默消解苦难,印尼成为东南亚最大艺术市场
本文转自《第一财经》
“穿梭在雅加达老城的唐人区,时间仿佛静止。穿着纱笼的中年妇女挑着竹篓,吆喝售卖一种当地特有的草本饮料Jamu,临街的店铺挤着二手书摊、杂货铺、活禽馆等,油炸摊档随处可见,香蕉、红薯、芋头都能裹上焦黄的外壳,夏日的街头中交杂着市井的滋味。偶尔路过一家古朴的中药店,可能就有一两百年历史,店招和药材全用中文书写,本地人也多有光顾。
”每逢佛诞年节,这里更热闹。不远处的金德院是早期华人定居雅加达时修建的,1650年始建时是间观音庙,18世纪被毁后重建,慢慢成了今天的样子:主殿供奉三尊大佛、天后、关帝、十八罗汉,殿外若干隔间则是佛教、道教各路神仙的法场。可惜,2015年春节里的一场大火,40多座佛像毁于一旦,主殿至今仍由“铁将军”把守,门外是鼎盛的香火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门内是低眉垂目的佛像不语。
午后,院里总有几个老人聚在檐下休息,时不时蹦出几句普通话、闽南语,对华人面孔的游客很友善。他们有的是下南洋的第三四代,有的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代。
雅加达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也在岁月里不断变化名字,从Jayakarta到Batavia,从唐人到峇峇娘惹。跟随郑和南下的福建商人郭六官,在传说中也因为保护当地华人而被奉为“泽海真人”,成了印尼本土的神君。它们和以金德院为首的庙宇网络,共同构筑了土生华人的身世起点和信仰寄托。
在这个东南亚第一大城市,低矮的瓦屋掩映在高楼大厦之间,精致古老的荷兰建筑周边小巷纵横,高档商场里穿着传统服饰Batik的人悠闲走动。不规整的生活中流露着野生的朝气,让这种新旧时光的交叠更为迷人,由此吐纳的艺术创作也走向蓬勃。
今天,这个有着2.64亿人口的国家拥有东南亚最大的艺术市场,也是中国以外第二大的亚洲藏家基地。去年11月,努桑塔拉现当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MACAN)在雅加达开幕,是印尼第一家当代艺术博物馆。得益于与大华银行等机构的合作,它正尝试为广大的普通群体提供接近艺术的机会。“我们的艺术教育愿景是全盘的,这意味着我们要影响的不仅是年轻一代,还有他们身边的人,包括父母、老师。”博物馆总监艾伦•西托(Aaron Seeto)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表示。
留住手艺
在努桑塔拉现当代艺术博物馆地下的儿童艺术中心(Children’s Art Space),艺术家英德拉扎蒂(Gatot Indrajati)设计的大型装置“手工盒子”(The Tinkering Box)正在展出。
浅棕色的硬板纸被制成各种不规则的中空形状,交错着布满整个空间,几乎每个小件上都打着“补丁”:一块浅色的卡纸、一段白色的缝纫线、几个小人偶,孩子们拿起博物馆提供的工具和材料,随意就能拼出一个天马行空的作品,慢慢地,“手工盒子”上的“补丁”越来越多。艺术家说,这种对创意的启发和对资源的循环利用,是他最想看到的。
20世纪60年代晚期起步的制造热,深度改写了印尼社会的消费模式。灿烂的传统手工艺逐渐淡出城市生活的视野,“修修补补又三年”让位于强势的一次性消费。英德拉扎蒂担忧,流传了千百年的手艺技能,在突飞猛进的现代科技面前,不可避免地滑向黯淡,有些最终只能活在博物馆里。
但在英德拉扎蒂的记忆里,或许艺术提供了一条更好的出路。1980年出生的他,在中爪哇的马格朗(Magelang)长大,那里山林众多,是孩子们喜欢的天然游乐场。家里没钱买塑料、铁质玩具,他就从林子里捡一些树枝的末梢和残枝回去,自己动手做。整个童年,他都在和不同的木头打交道,做自己心爱的机器人、飞机、小汽车和人偶,因为喜欢漫画,他还自制过不少超级英雄,比如蝙蝠侠。
对木头的这份敏感和执着,成为英德拉扎蒂此后艺术创作的底色。他将人偶挪到画作、立体装置中,添上怪诞的想法,表达对现实世界的主张。在“手工盒子”中,他试着延伸出一个印尼社会转型的样本——从建设型到消费型,通过巨量的生产和简单的更替,这个社会的财富价值不断缩水。
“传统手艺在当代社会正慢慢消失,但它们其实需要再次发光发热。我的艺术总是用一些传统的思考方式,但手法是当代的主题和核心。我想把过去印尼人很熟悉但正在消失的手艺,和当代的理念、技艺结合起来。”英德拉扎蒂告诉第一财经。
印尼艺术学院(Indonesian Arts Institute)毕业后,他留在日惹生活。工作室就是一间被热带植物包围的屋子,墙面只抹了一层白灰,露出斑驳的砖头,工作台上散乱地码放着各种木料和切割打磨工具,门口一块帘子用的是热带地区常见的编制手法,就像他小时候在马格朗的家。
用幽默消解苦难
英德拉扎蒂父亲是警察,所以他经常搬家。或许是这一缘故,他成年后对时事特别关注。
2016年1月14日,雅加达发生多宗爆炸案和枪击案,其中两颗炸弹被引爆,袭击共造成8人死亡,23人受伤。因为信仰复杂,21世纪以来,印尼已发生过多起恐怖袭击事件。
英德拉扎蒂想要创作一幅纪念作品。他没有效仿以往色调晦暗、主题灰色的方向,让悲伤在现实世界蔓延,反而用到一些独眼人、漂浮的鲨鱼、巨型玩偶等娱乐元素,里头的人都面容平静,还各种自拍。整幅画面工整而明艳,乍看就像游乐场。
“那样的局势下,其实非常吓人,也影响了国家政局的稳定。但是雅加达的百姓,抛开阵营、种族,在恐怖袭击面前紧紧团结在一起。”这令他动容。“印尼人有种冷幽默,我们经常用幽默的方式来表达对印尼的爱,希望我的画可以刻画那种情感和爱国之心。”他给这幅作品取名《对或错·我的家园》(Right or Wrong My Home)。
如果细看,巨大的人偶脑袋上插着枪,手上提着炸弹,蒙面黑客、呼啸的警车,都对应了1月14日当天的混乱。艺术家还特意用了一种独特的绘画手法来强化立体感,用松木做出各种玩偶形状,彩绘后嵌在木板上,一厘米一层,共贴了五层,场景立体而有趣。
2016年,英德拉扎蒂凭借《对或错·我的家园》斩获大华银行年度绘画比赛印尼及东南亚地区最佳画作奖。
每每有观众驻足在这幅作品前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总是很乐意上前讲解。“在创作时,我考虑最多的不是布局、空间、视角一类,而是你怎样和观众交流?怎样创造一个对话?一个简单的方式就是幽默。”英德拉扎蒂平时话不多,总穿着纯色T恤和牛仔裤,人群中不起眼,他诚恳地说,希望人们尤其是孩子,看了他的画能发自肺腑地笑,从一个轻松而不严肃的视角来感知、看待艺术。
用幽默消解苦难
儿童艺术中心的对面,正在展出的是“波点女王”草间弥生的个展《生命是彩虹之心》(Life is the Heart of a Rainbow)。“在努桑塔拉现当代艺术博物馆国际水准的基建完工前,有些(在印尼)没有合适的空间来展出。”艾伦•西托在邮件采访中提到。
长期以来,印尼的艺术家社群,因为缺乏国际曝光度以及画廊、博物馆等基础设施的支持,造成了事业缓滞,但随着大华银行年度绘画比赛等赛事的到来,年轻艺术家的内生力被放大,艺术事业迎来发展。英德拉扎蒂在2011年首次参与大华银行年度绘画比赛后,便在一次文化交流中获得了去上海参展的机会。
据大华银行策略通讯与客户权益部主管玛雅(Maya Rizano)介绍,这项赛事引入印尼八年间,连续四届东南亚地区最佳画作奖均归属印尼艺术家。2016年以来,大华银行印尼分行一直与印尼规模最大的艺术展会Art Jakarta合作,为参与大赛的艺术家提供与藏家、策展人互动的机会。11月,今年大赛前50名决赛选手的作品,将首次在印尼国家美术馆主楼展出。
对中国观众而言,和印尼当代艺术相关的恐怕就属印尼华裔余德耀和他2014年在上海西岸开业的余德耀美术馆,在此之前,印尼当代艺术是颇为陌生的。不过2010年上海当代艺术馆选取20多位最具影响力的印尼当代艺术家形成“当代性——印度尼西亚的当代艺术”展览,相对全面地呈现印尼当代艺术风貌和发展历程时,《TimeOut上海》给出了不俗的评价,“印尼艺术家们的水准都极高,几乎每一件作品都如同炸弹,毫无打酱油的角色。展览充满了异教般的惊悚,超生活经验的怪异以作品为媒介不加节制的横冲直撞。”
强烈的个人风格背后,甚至出现了一个有趣的“自给自足”现象——与中国当代艺术品大量流向海外形成对比的是,印尼艺术家的作品即使出现在境外的拍卖市场上,往往会被本国藏家回购。
本土力量的加持和海外市场的看好,让印尼年轻艺术家的未来更为可期,但现实中对应的便是颇为单薄的艺术教育力量。前段时间,在主要教育伙伴大华银行的支持下,努桑塔拉现当代艺术博物馆主办了一场教育者论坛。老师们在专业团队的指导下,用黏土制作简易好学的乐器,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论坛上开阔思维的种种尝试,往往是可以被复制的教学方法。
“我们时常就艺术教育相互交流,找到适合孩子且更易接近的办法。在和孩子的日常互动中,教育者们自信地、启发式地教导艺术,我相信这会给印尼的艺术生态发展带来积极作用。”艾伦•西托这样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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