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华老去，我们是否还有资格谈爱情？

当我们谈及同性恋的时候，会用到诸如小众、边缘等词汇；而不论性取向如何，相比起广大青中年群体，老年人又往往会羞于展露自己的爱欲。

那么可想而知，老年同性恋者的境遇会有多么困窘：他们以丈夫/妻子、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身份游走在社会关系中，在不被允许的爱情背后死死捂住真实的自我；有些人直到遗憾辞世，都未能向所爱之人倾吐爱意。

他们是比“边缘”更加“边缘”，被主流社会长期忽视的特殊群体。

最近的一部香港电影《叔·叔》便将镜头对准这个特殊群体，讲述两个已婚老男人的爱情故事。老年同性恋、同妻、婚内出轨等严肃的伦理和道德议题让这个题材充满挑战。

让人惊喜而欣慰的是，太保和袁富华两位老戏骨的精彩表演，使两个老男人的情感变化得到细腻生动的诠释，展现了这对有些“特殊”的爱人之间，与世间寻常爱情并无二致的欲动与温存。

这部电影入围了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演员太保获得最佳男主，曲嘉雯获得最佳女配，是今年不可错过的港片之一。

片名：叔·叔

导演：杨曜恺

主演：太保/袁富华/区嘉雯/卢镇业

上映：2020-05-28（中国香港）

类型：剧情/同性

片长：92分钟

1

不逃避

老年同性恋的生活是怎样的？其实很是稀松平常。70岁的出租车司机阿柏同很多老年人一样，有相守40年的妻子，有成家立业的儿女和可爱的孙女。他每天的生活被工作和照顾孙女填满。

乍一看，没什么特别。

直到阿柏来到一处同性恋聚集的公园，观众才嗅到一丝不一样的气味。

阿柏来到公园厕所的小便池，他的眼神却不自然的瞥向旁边的男子，身子也向他倾斜，对方察觉到了异样，很快就离开了。

很快阿柏就瞄准了下一个对象，坐在长椅上的阿海，俩人的目光一交汇，就对彼此的身份、心思心知肚明。

的确，来这里的老年人多半是来找“伴”的。所以俩人的聊天也是长驱直入，“你要不要进去？”“不如，做下朋友先。”“下次吧。”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之间完全颠覆了阿柏给观众的形象，习惯了日常生活里的伪装，在隐匿而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阿柏可以短暂地直视自己了。

与阿柏不同的是，阿海已经离异多年，和儿子住在一起。当这样身带两个家庭的男人走在一起，迎面而来的不止是世俗的评判，还有半生沉淀后的利益权衡，所以，家庭势必成为这俩人间不可忽视的问题。

阿柏虽然和老婆感情不深，但相伴多年却也敬她、惜她。在女儿婚宴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剥好的螃蟹给她，导演在这种的日常生活中透露出阿柏和妻子的情感状态。

和儿子住在一起的阿海，看似拥有三世同堂的美好晚景，却每天挣扎在伪装真实自我的面具之下。儿子狂热信仰基督教，并带动全家一起信教，而基督教对同性恋罪名的指控，让阿海对自己的身份更加讳莫如深。

这是《叔·叔》最难得的一面，它拒绝虚构乌托邦式的幻想，也并没有刻意丑化或美化现实。只是将老年同性恋与家庭、社会的复杂关系层层铺开，絮絮讲述；把两个老男人的对于身份的焦虑，揉进日常生活的琐细之中。

2

懂情爱

影片最大的看点就是阿海和阿柏间的情感碰撞。没有青年人一发难收的激情和冲动，连容颜和肉体都因衰老而失去了俗常意义上的观赏性，唯一残存的是人对于建立亲密关系的本能渴望和小心触碰。

这样的爱情似乎并不那么“养眼”，却像初春的细雨微风般温拂心头，勾起我们对爱情最本真面目的想象。

阿柏和阿海也知道，如寻常恋人一样无需掩饰感情流露对他们而言是极度奢侈的，决定开始关系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对这种“不能被看见”的生活的被迫妥协。

就像他们一同搭车，都没有同坐一排的权利；晚上收到对方发来的信息时顾不上惊喜，只有生活规律被打乱的愤怒，以及面具险些被捅破的惊慌。

但随着交往的深入，两人的感情也在慢慢升温。阿海退休后常年混迹在同志场所，他轻车熟路地带阿柏去桑拿房，在灰暗、潮湿的“洞”一样的密闭空间内，与压抑已久的阿柏上演了一场鱼水之欢。

两副不再年轻的身体在隐暗中释放本能，特写镜头下俩人紧握的双手、试探的亲吻和依偎的身体，释放着有别于鲜嫩肉体的隽永之美。

就算情到浓时，俩人最奢侈的约会也只是一起买菜、做饭这些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琐事。但对于二人来说，这份情感的珍贵与不可替代也莫过于此。

他们同普通人一样，渴望在人间烟火中共食一饭一蔬，安稳消磨不被搅扰，更无须担惊受怕的寻常岁月。

3

有分寸

与其说这是一部讲述同志故事的电影，倒不如说这部电影是想透过“老年同性恋者”这面棱镜，折射出每个普通个体对生命自由和尊严的渴求。

如果说人的前半生为了躲避世俗审判而戴上了伪装者的面具，那么等到垂垂老矣的暮年，他是否还有做回自己的权利和勇气？

影片中阿柏和阿海有种相识多年的默契，不少人以为他们在一起10年了，俩人的情感也像极了一起生活多年的伴侣，怎么看都有种俩人后半生要长相厮守的感觉。

深情的阿海将自己珍藏多年和初恋相关的物品丢掉垃圾桶，将代表信仰的十字架送给阿柏，隐晦地说出一句：“我儿子劝我信教，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可以知道去哪里找我。”

这句话背后是他对生死相依的浪漫期许，也是对阿柏最为情真意切的告白。但这样不动声色的海誓山盟，对阿柏来说却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对家人的爱与责任，让他始终无法和自己真实的欲念坦诚相对。

阿海看似比阿柏更能直面内心的情感，但在阿柏不在身边的时刻，他却依然在漫长的压抑中煎熬。

他最有勇气的举动是在卧室里播放一段同性恋者的宣言，但仅仅是门外儿子的叩门声和一句“小声些”，便让他的恐惧和慌张暴露无遗。他在惊慌失措中关上了卧室灯，独自坐在黑暗中黯然神伤，脸上露出如惊弓之鸟般的脆弱神色。

这是影片给予观众的暗示，儿子无法接受父亲是同性恋者，“隐藏在黑暗中”是父子之间的心照不宣的规约和底线。

不仅只是阿柏和阿海，影片中和他们年龄相似的其他同性恋者，当有议员为他们争取权利，让他们公开演讲时，却陷入了集体沉默。原因很简单，不少人参加同志运动时被邻居发现，从此议论声和有色眼光不断。

他们能做的，只是在卧室无人问津的一角，插一面承载着不能说的秘密的彩虹旗。

当越来越多青年同性恋者为争取自身权益而走上街头振臂高呼，老年同性恋者却像在海上漂泊了一生的已然腐朽的航船，缓慢而无声地，将自己沉入深不可见的海底。

他们才是真正的，被世俗绳索紧紧捆住了嘴巴的失语者。

而为了不伤害家人而选择沉默的阿柏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知情的妻子，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两年前另一部同性题材电影《谁先爱上他的》中，谢盈萱饰演的年轻同妻在经历了欺骗和背叛后，最终还是在爱和人性的指引下选择了宽恕和谅解。而曲嘉雯在《叔·叔》中塑造的老年同妻形象，却更多体现了传统价值观捆绑下的隐忍和无奈。

好在影片并未因此而对这群老年同性恋者加以评判或指摘。

同样，身为局外人的我们无法用正确或道德与否评断他们的婚恋观。毕竟从少年到暮年，他们一直带着时代的枷锁，而在枷锁之下的选择，想必是夹杂着利益权衡和身不由己的复杂产物。

电影以自然而节制的调性，将两个“叔叔”的一段暮年之恋呈放在我们眼前。而片名中两个“叔”字之间的分隔符，似乎象征着那堵挡隔在他们之间的，难以逾越的高墙。

如阿柏和阿海一样的叔叔，还有阿姨们，或许就隐藏在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游荡在公园、桑拿房和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

如果非要给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爱情下个论断，或许《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有一句话很适合——“爱情始终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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