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林东林:酒逢千杯知己少

林东林 私人史 2021-01-21

Personal History

酒逢千杯知己少

© 林东林/文


  北京的局多,尤其是酒局,尤其是制造暧昧的酒局。连向不以酒量见长的我,也在这一场连一场的局中练出了半斤八两的量(以52度“牛二”为准),不过酒量上去了,暧昧对象却下来了。
  熟稔京中文艺圈的前同事、没当过好兵的帅克,前几年编过一本叫《北京饭局》的书。
  听她说,北京作家圈有两大饭局,东边一个饭局叫“东局”,西边一个饭局叫“西局”。西局是西二环以外,东局是东二环以外。西局局长现在还是张弛;东局局长一度就是艾丹,艾未未他老哥。
  除了东局和西局之外,还有两个名局,一个是男局,一个是女局。女局也叫“大仙局”,以小妖精为主,不过头儿是一个叫“大仙”的老男人,一个京城资深男记。据说大仙从60后领导到70后,从70后领导到80后,从80后领导到90后,能领导四代小妖精,除了男导演,谁也比不上。
  东局和西局,男局和女局,听说过、憧憬过、梦寐过、没去过,我的局大多是临时凑的。北京的局比上海的随意,临时提议的多:你拉我,我拉她,姑娘拉汉子买单,汉子拉姑娘陪酒。
  我最早是跟同事喝,小男人、老男人、熟女、少女三五成群、四六结对,从慈云寺到东四十条,从东四十条到三里屯,从三里屯到798,从798到呼家楼,从呼家楼到西坝河,从西坝河到苹果社区,从苹果社区到宋庄,酒局线路蜿蜒曲折,犹如蛇行。跟同事喝酒,其实是一件挺危险的事,容易误托知己,错把职业关系当朋友关系,尤其在菜空四盘、酒过三巡之后,男的一口一个哥,女的一口一个姐,嘴上叫得越甜,心中越是危险,正所谓扫黄的最黄、打黑的最黑。
  后来的酒局是由职业而扩散,与书相关,与文字相关,与真文艺不大相关,与伪文艺非常相关,不是跟作者喝就是跟潜在的作者喝,不是跟作者带来的姑娘喝就是跟姑娘带来的作者喝。
  跟“幸福大街”的吴虹飞喝过。她那时候还住在西坝河,还跟那个心怀大义的异见分子(我没见过,亦不知是谁)在一起,还一屁股的赘肉和一脸的文艺腔,还每次走路从背后看都像鸭子划水一样。每次喝酒都在她家,后来跟她去过一个诗人的酒局,记得有老巢,有何三坡,有红烛,还有谁不记得了,她在众多老男人间肆意地说着荤段子;另一次是跟她去清华的荒岛诗会,记得有我后来非常喜欢的诗人俞心焦,还有清华建筑系的年轻教授周榕,还有一些身已沧桑、心怀理想的男女诗人,在清华的甲所小酌之后,他们在荒岛上朗诵、写诗,搞得像行为艺术一样。
  后来,跟阿飞因为她的书《再不相爱就老了》闹掰了,具体原因不解释、不原谅、不后悔,跟她再也没见过,再也没喝过,去年听说她扬言“炸建委”被抓,我又恍惚记起跟她喝酒的日子。
  跟既搞翻译也写小说的石一枫喝过。他从小在北京大院里长大,擅长侃大山和拍婆子,却不擅长拼酒和对瓶吹,我应该是跟他没喝醉过,不过每次跟他喝另一个曾经非常著名的酒鬼于一爽也在,名字上他俩都属“一”字辈,但是酒量却相差几个数量级。据说于一爽喝遍京城酒局,人称“女中狗子”,放倒过大大小小、知名不知名的文艺男女,酒量之大可以想见。我没见她醉过,但每次见她都是一脸一眼的迷离,老猫说她是有酒瘾,每次喝酒都要拉她,但每次都拉不到她,后来听说她找了个北影的男朋友,后来听说要结婚了,再后来听说是怀孕了,酒局于是从此了断。
  算起来,跟老猫是喝得最多的。作为一个年仅半百的饕餮老汉,老猫的爱心不但泼洒在流浪猫身上,还广播在京城的文艺女青年身上,京中有才有貌有胆有量的女青年没跟他喝过酒的,估计没几个。那时候策划他的书,他经常不远几十里开车来市区相会,我所吃过的北京最正宗的重庆火锅杨家火锅就是他带我去的,且至少吃过5次以上,不过他自从有了历史系女硕士,心思已经安定,体力也不再剩余,酒局基本上就支在家里了,最早是在后沙峪,现在已转移到了北七家。
  记得跟“恐怖大王”李西闽还喝过一次酒。座中还有写悬疑小说的雷米,以及相熟不相熟的票爷诸位,几乎像是一个恐怖和悬疑小说作家的专场聚会。作为被拉去从不看更不会写恐怖悬疑小说的作陪小弟,我只记得剽悍凶猛、仗义行侠在高速路上徒手截下运狗车的票爷,以及黝黑、硬朗、率性从汶川大地震里死里逃生的李西闽,其他说了什么、听了什么已经不再有印象。前一段在老猫家喝酒,听悬疑小说作家庄秦说起,李西闽在汶川大地震时被埋入废墟,度过了惨痛的76个小时,性格开朗的他从此患上了抑郁症,而比抑郁症更惨痛的是,他被石板压住的骨头恶化成了骨癌,让我又想起这个曾经多次在我耳边响起仅有过一面之缘和一酒之欢的老兄长。
  回想一番来京谋稻梁的这几年,连我这个不太爱混圈子的人,竟也大大小小去过七八十个局,除了跟老哥哥们喝大酒、吹大牛、侃大山之外,作为一个不是八卦而是相当八卦的男人,我基本上去酒局看的不是酒,而是人——男人和女人。酒壮英雄胆,也靓美人脸,几番轮杯换盏下来,有的开始言语调情,有的开始逢场作戏,有的开始暗送秋波,有的开始脚尖互撩。勾搭或被勾搭,推倒或被推倒,饮食男女,先饮食后男女,先饱暖再淫逸。有女人的局,老男人的眼里多了几分游荡;没有女人的局,老男人的嘴里多了几分放荡。而北京的酒局,没有妞参加的有几场?
  以我不算沧桑的经验来说,总结人生不过四个字——利、名酒、色。跟利比起来,我好名;跟名比起来,我好酒;跟酒比起来我好色。所以我也从来不放过每一次和姑娘喝酒的机会,而且还在酒后吐了不少真言。尤其是在一次酒过八两之后,我拉着新结识的姐姐的玉手、枕着她白嫩的大腿、望着她张开半尺的V领,眼神迷离、眉头紧蹙、一脸深刻、无比真诚地跟她掏心掏肺:“北京那么大,牛逼的人那么多,我怎么样才能一鸣惊人、流芳百世呢?”姐姐听了,一脸茫然无辜。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不记得,只知道天亮后我睡在自己的小床上,一地秽物!
  我另一次著名的大醉发生在百子湾苹果社区,在老领导家里跟六个人喝了六坛黄酒,年龄数我最小,酒数我喝得最多。黄酒后劲极大,尤其是温热了喝的黄酒,我在刚喝完一坛之后,尚有一息知觉,因为暗地里听到他们说等会儿要去“娃娃鱼”找小姐唱歌,如此良机岂能错过?不想到了包房点完小姐,酒劲大作,我再无力欣赏小姐的美胸美腿,一门心思抱着垃圾桶不舍得松手,从进门到半路撤退我基本没抬过头,小姐除给我拍后背还是拍后背,我的不良心思全被溶解了。
  后来猎艳不成,半醉的同事开车送我回东四十条的住处。时值盛夏之季,虽然已近子夜,但是各色男女依然不避炎热出来打猎。一路上灯火霓虹迎来送往,无边美色此起彼伏,连电线杆子和马路牙子都无比妩媚。至于窗外,别说大妞了,就连大妈的胸脯也越发放大,大腿也越发嫩白。我把车窗开了吐、吐了关,如是反复多次。那一晚醉得秽物和春心齐飞,胸脯共大腿一色。
  年少多性情,性多,情多,酒局多。而立之后,性淡了,情也寡了,我既不向往东局,也不向往西局,对男局女局也不再那么梦寐,如果说还贪酒,无非两场,一直想而没能去成的两场酒局。
  一场是“天下盐”老板黄珂的局。老猫老跟我说,京城有个现代孟尝君,姓黄名珂,他的局不叫局,叫龙门阵,叫流水宴。黄老板珂在望京606有打通了的两套房,十几年来,每天家门大开,摆下川菜如流水,不问来者是谁,不问名气大小,不问名头职业,来了就有好酒好菜招待,吃好喝好抹嘴巴走人,每月白掏几万块,食客多达十几万次,此即京城有名的“黄门宴”。
  我并不偏爱黄老板的酒菜,而是欣赏他这番豪气和慷慨,在一个人人精明的时代,他玩性情;在一个人人挣钱的年月,他撒钱。他傻?他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非也,大智若愚!哪天有机缘,定当和老猫去赴黄门宴,不去则罢,去定酩酊,不为其他,但为他身上残存的古义。
  另一场是几个老男人的局。前一段,湖北武钢有5名退休老友建山间别墅,劈柴喂马归隐田园,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盘小菜、几壶烧酒,喝喝热茶、聊聊往事,没有关系羁绊,没有利益交割,酒喝得纯粹干净。我向往这样的酒局,但我离这样的酒局似乎还很遥远,因为人还未老,因为心还未冷,因为志还未酬,因为情还未了,因为欲还未消,因为七窍已通六窍,因为六根独有一根未净,所以朋友还不纯净,知己还不能刎颈,酒杯还待冼,火炉还待烧,好酒还待酿。
  我的老友已散布天涯、各奔前程,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攀龙的攀龙,附凤的附凤,溜须的溜须,拍马的拍马。我跟他们比是五十步笑百步,虽还未鸡鸣狗盗,但尘世行走心头也难免蒙上厚厚一层猪油。眺望前路,各自失散在生活的雾霾之中,这顿酒何年何月何才喝得上?

  本文选自《替全世界去仰望》,林东林/著,文化艺术出版社,2014年8月。

往期文章 点击打开

〇 孙甘露:此地是他乡

〇 傅雷:傅聪的成长

〇 江平自述

〇 乐黛云:透过历史的烟尘

〇 季羡林:我在哥廷根

〇 叶维丽:插队的日子

〇 何兆武:我们是报废的一代

〇 黄季陆:酒杯边的琐忆

守护民间记忆
Keep the Memories Alive

chings@aliyun.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