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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突发事件

北方 私人史 2023-02-10

守护民间记忆

突发事件

© 北方/文


  “绑我们干嘛?我们怎么了?”
  人生活在社会中,总是会遇到一些始料不及的事情,刚到农村插队未及两个月,一件事情就降临到我们头上。说他是“突发事件”,用词可谓恰当,只因事发生突然,声势之大,完全不在我们想象之中。回顾这个事情的由来还要从头说起。
  我村是个自然村,川道的小河将一二两个生产队分隔,但也并非十分清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麦场、饲养室都在河西一队这边,老乡家户也是全村混住,只是二队老乡在河东居住为多。由此一队知青住河西,二队知青住河东也成自然地理划分。
  地理虽有距离,但知青之间的联络却没有分隔。二队知青小超和我们同班,来到农村后,仍然保持着来往。小超个子不高,生性好动,脾气急,来队还没一个月,农活没正经干几天,在一次和老乡动胳膊动腿的耍闹中,被老乡摔倒,让人家沉重的身子压在腿上,将小腿压成骨折。经过医院治疗,拄拐打石膏养了一个多月,没好利落就回了队继续休养。
  小超整天架着拐,不便爬坡过河,我们就经常去河对面他所住的知青窑洞去看他,聊天说笑排除他的腿疼与寂寞。谁知有一天就突发了“事件”。
  一天下午我没去上工,陪着这两天到村里来玩儿的川口公社插队的世光聊天唱歌,当年初下乡,相熟相好的同学、发小不在一起插队,所以不远数十里,不顾山高沟险互相串队也是常事情。当然同学发小在一起图的是高兴,可在老乡眼里,就是“瞎串不好好受苦(劳动)”,实际说这话也连带了我们,是我们给招来的,光陪着一起耍,误了生产队的工。
  世光和同窑洞的也是我同班同学胜利在一起聊着,我出了窑洞去了二队小超处。这时村里一片宁静,顺着麦场边的小路过了河,上了小漫坡,小超的窑洞就在眼前,隔壁就是二队队长家。河南面的老乡也就十来户人家,崖畔下,从北到南,稀稀落落二三十个窑洞。
  没有围挡的院子里静悄悄,我推开门进了窑洞,同宿舍的另两个知青没在,只见小超靠在炕上的背子上发呆着望着我不吭一声。我走近他的面前坐在炕沿,只听他突然说了句:“我他妈的和他没完”,我听了一怔:“怎么了?和谁没完呀”?正待他要张口回答时,只听窑洞门咣当一声被猛的推开,从外面跳进三个人,手拿厥把子,二话不说冲到炕上一把将小超按住,其中一个人从腰上拉出一根绳子就绑小超,口里还大喊着:“我代表一百二十万延安儿女绝不让你横行。”喊声一出来,我才分辨清进来的三人中,除了我队四连(民兵连长)外,叧两个人是这几天一直在场上修理农机械的县农机厂的年轻工人。面临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我倒是没有惧怕,但脑子却发蒙了,只想着小超惹什么祸了何至这样?小超腿上打着石膏,虽嘴里叫唤着:“为什么绑我,怨我吗?”但却被这两人压着无力反抗,只能束手就擒,双手被人反绑上。制服完小超又面向我,“你和他也是一伙的。”说着把我手往后一拧也拿绳子给我双手绑上了,我当时也没挣扎,只是说“我们怎么了,干嘛绑我们?”他们中有人说:“为啥,你们最害哈(清楚)!”说着让我俩从窑洞出来,小超走路需要架拐,双手被绑着如何架拐走路?见状他们只好又将绳子从小超腕子上解开,把绳子缠在小超腰上牵着小超走。我俩被两工人压着,形如俘虏,一前一后慢慢的往河对岸走去。小超到底犯了什么事?为什么指使派这两工人如此对待我们?实际这两问号合成一个,“这他妈的算是怎么回事呀?”心里阵阵洼凉,倍觉冤枉。
  过了河,只见场上站着几个人,细看胜利、世光和邻村小贾也在其中,两个工人吆喝着我和小超和他们站在一起,我这才看见他们的双手也被绳子反绑着,脸上透着极大委屈。
  麦场上的几个人大都是村里老乡,显然是“抓捕”上述几个同学的参与者,除老乡外,其中有一人格外抢眼,身穿制服长寸头,两只眼睛滴溜转,总感觉他见着男人透凶光,遇见女人露色光,这个人就是近来常到村里转悠的一个公社干部,具体他在公社任何职,分管什么工作?到现在也不清楚,只是据后来我队一个知青讲,他常来村里,据说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让我村一个女知青做他弟媳妇。这也难怪,为什么他对我们男知青总是看不顺眼?唯恐我们抢了先,坏了他的好事。这个公社干部具体名字这里不提,就简称他为猴子吧。
  猴子登场了,只听他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怂,搞在一起想杀人,有没有王法了。”听到这句话,我大吃一惊,怎么扣了这么大帽子,这是哪儿来的事呀?“你们几个批判会上一定要好好交待,否则把你们送派出所去。”说完手一背,一副胜利者的样子朝饲养室走去。
  小山村依然一片寂静,崖畔上炊烟袅袅,快到晚上放工时辰,我们几个孤零零的在场院站着,一个年青后生看管着我们。
  这时我们心中最大的谜团是,为什么遭如此“待遇”?我不由脚步挪动靠近小超,想问个究竟?小超慢吞吞吐的讲:他是和同小队同灶的,一个延安当地女知青,为一件生活琐事引起争执,他一时脑子发热,说了狠话,还顺手拿起灶台上的菜刀往灶台石板上拍了两下,吓得人家跑出了窑洞。
  事情的原尾清楚了,估计是延安女知青出门后,直接向大队哭哭啼啼告了状,说小超恐吓威胁她,大队将这事反映到公社干部猴子那里,猴子正想找机会收拾几个男知青,听到这情况,哪管清红皂白便布置了这次捆绑行动。
  晚饭后的天,早已黑了下来,我们在黑暗中被人带到了小学校窑洞前的空场,空场上挂着两盏马灯,前方摆了几条从学校教室拿出来的长板凳,只见坐着几个知青,那个当事女知青一脸虽然委屈但又透着兴奋的样子用眼睛盯着我们。后面稀稀落落的站着几个老乡,细看大多是小娃娃在看热闹。
  会议的主持人当然是猴子,两边站着几个村里后生和那两个工人,可是环顾四周却不见大队书记和村革委主任,连两个生产队的队长们也不见踪影。
  批判会开场了,猴子在极难听的言语中,罗列着我们的“罪状”,具体说的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总之一句话,串联外村知青闹事,一定要好好整整你们。
  我们众口难辩,其实也没有申辩的机会,只能任他在那信口雌黄。我们背对着人群,记得不知谁拿树枝捅了我后背一下,扭过身看见几个女知青腿边放着树枝,谁捅的不知道,捅我的目的是善意同情或提醒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表示气愤,统统不知。
  会场无人发言,显得冷清,与会的人只是旁观,心里怎么想的也看不出来。猴子觉得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遂匆忙将一手主导的闹剧草草收场。我们又被带回场院,几个老乡过来给我们松了绑。从被绑到松绑,前后约三个多小时,水没饮,饭没吃,松绑第一件事就是急着就地洒了大大一泡尿。
  给我松绑的是二队罗汉卿,队里的赤脚医生,也曾经当过兵,人不错,松绑时,一边给我揉着胳膊,一边说:“娃娃受苦了。”听到这话鼻子一阵发酸深为感动。
  我被绑时,因主要目标是小超,所以绑我时,用的劲不是太重,解下绳子,手腕上只留下绳痕但皮肉无损。只是可怜外村的世光和小贾,老乡只知道他们是乱窜的外队知青,所以没客气,下手挺狠,当解开绳子时,手腕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伤了皮肉,一年多以后绳痕还在,心中留下了永久的痛。
  一次知青双方的争执引起的这场突发事件,很快被老乡传遍了五羊川的各个村落,很多知青都听说了,自此知道黄屯村老乡太危险(厉害),从此极少来我村串队了。就连邻村杨家沟的知青赶集必须经过我们村,平时也到我们这儿打个招呼,自打这事出了以后,不知他们听谁说,如果他们再来串也将属于被绑之列,吓得他们以后也极少来了,即便路过也常是匆匆而过,再不敢久留。可见此事影响之深远,后果之严重。
  说黄屯老乡危险(厉害)实际也是委屈了黄屯的父老乡亲,从以上所述,突发事件的发生,责任不在老乡,事件的发生主要是争执的一方即延安女知青,夸大了事件的情节,以弱者的身份向队里尤其是向猴子告了状,让部分老乡听信,让他抓住了整我们几人的把柄。诚然我们刚下乡不久,老乡和知青相互不是特别熟悉,但老乡对我们还是爱护和关心的,虽然事发突然,但绝大多数老乡心里还是有杆秤的,并未盲从猴子的鼓动,大队书记、革委会主任及贫协主席在事件过程中慑于猴子权势始终没有露面,就可以说明,他们是不赞成这样做的。我这个推论是当凤波平静后这些队干部对我们的态度所证明的,事后他们依然如初,对我们给予各方面爱护,以弥补当时的没有站出来保护我们的遗憾。
  突发事件的起源,在于小超和延安女知青发生矛盾引起,他们俩人为何争执也是只听小超的一面之词,具体细节至今也不清楚。延安女知青和我们前后脚来村插队,长我们几岁,因为不在一个小队,平时没交集,只是互知,要说有来往,记得事发前,我们几个知青在医院看望另一个当事人小超后,还去延安女知青位于延安师范的家中,她母亲热情接待我们吃了睌饭,她家在校园背靠的山上高处,至今仍有印象。可想我们与她的关系正常,没有宿怨,只是他们一时争吵激烈,难以控制情绪,我们点儿背赶上来,责任不在她。
  此事过去50年了,本想不再提起,但和同学朋友聚会聊起插队往事时,总隐约觉得有人欲言又止想提起此事,可又怕伤了我们的老脸。而我们觉得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毕竟是个不开心的事,再提实在没意思,所以没有接这个话茬。
  这件事的发生,如投石水面一波涟漪之后,好像没有发生一样,谁也不再提起此事。多年后,一个曾在公社当过干部的知青曾私下对我讲,公社主要负责人事后对绑知青的事很不赞成,认为猴子背着公社主要领导这样做是违反政策的事情。
  现在将此事的始末复述如上,只是想揭开历史的面纱,让局外人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并非要追究和怨恨谁。只是说,一是当时社会处于动荡时期,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度极大缺失;二是当地民风虽纯朴且也透着强悍,动不动就绑人也是传统乡风,不唯我们,当地其他县社队也多次发生过捆绑知青的这类事情。
  这是我初入社会懵懵懂懂之时发生的一件“坏事”,但却成为我们之后深植社会,经风雨得历炼,提前到来的一个见面礼,从这个意义上讲,不得不违心的说,也是“好事”一桩。

  本文由北方(姜华信)先生赐稿。感谢作者授权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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