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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记丨杨善华:丽江日记——2021年10月的田野调查

杨善华 山水澄明 2023-03-11


丽江日记

2021年10月的田野调查


文 / 杨善华 


再去丽江,是我和邓仪、平君早就约定的事情。平君和邓仪关心我的身体,一直希望我能有时间去丽江休息,无奈今年新冠疫情常有出人意料之变,所以暑假就没有去成。进入10月,我看在开学之后诸事皆逐渐走上轨道,遂与邓仪商量,准备选10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去丽江。因为有国家民委委托的课题,故我想在这次休息中也做一些探索性的调研,于是就与纪芒、文玲和春晖商量,问问他们的意见,结果他们都表示同行没有问题。对于士龙和秦滔来说,去丽江调查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们亦表示了强烈的兴趣,这样就组成了这次云南调查团队。定下了10月22日(周五)出发,邓仪那边与接待一事对接的是他们中心负责办公室事务的和青,她听说我们要去,很是高兴。和青行动迅速,在10月21日傍晚就给我们发过来了整个调查的日程安排。我们这四个老师中,纪芒和文玲是第一次去邓仪他们的中心(丽江健康与环境研究中心),记得当时纪芒看了日程就说安排真是很周到。


和青发过来的日程

薄薄一页纸,他们的心意和高效周密的工作,都在里边了。

整个在丽江玉龙县农村的调查,就是按照这个日程完成的。

                                                                            


今天是出发的日子。订票的时候查过航班,10月22日上午从首都机场T3航站楼出发的航班有两趟,一趟是早晨七点多的,还有一趟是早晨11:20的。这两趟航班票价有人民币一千出头的差价,结果士龙和秦滔毫不犹豫地主动对我说,他们可以坐七点多那趟的航班。我理解了他们俩的意思,他们年轻,早起吃点苦没啥,但可以帮课题省点钱。听到他们这样说,我心里真是很感动。


我们选的航班是11点20的那一趟,本来纪芒说打个车来接我,我说不用,因为和青在帮我订机票的同时已经约了一个车。到达T3航站楼时我发现搭乘航班的人少了很多,所以办理登机手续和过安检都很迅速。我们一行人会齐,按时登机,飞机按时起飞,在下午3点提前抵达丽江三义机场。刚出行李提取大厅,我就看到了邓仪,他在出口处等我们。从去年8月一起经历了那次毕生难忘的历险之后,我们在丽江还是第一次见面,我赶紧向他招手。邓仪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和他们三人打了招呼,就领着我们向停车场走去。他告诉我们,这次没有给我们找酒店,就是怕酒店人多而杂,增大感染新冠的可能。他说这次找的是一个三层楼的别墅,二、三层正好是六间房,你们六人一人一间,而且一楼还有一个客厅,你们讨论开会,我们聊天都很方便。我感叹地说,你想得太周到了。他说那个别墅式旅馆是一个台湾人开的,当时买下这两栋房子花了不到两百万,现在可能五百万都不止了。


去年8月的调研遭遇了大雨,一行人在山路中前行


出了机场,我们约花了半个小时就到了住的地方。平君、和青和林静都在那里等我们。他们带来了很多零食,有瓜子、花生,小点心,还有水果,然后又泡上了茶。我们放下行李就聊起丽江的变化。去年到黎光村,邓仪是把他的车也开过去的,因为发了洪水,结果到了9月份才把车开回来。我们又问起去年见过面的丽江市委崔书记,邓仪说,已经荣升了,现在当了云南省的副省长,现在丽江市委当家的是一个女书记。


说话间,晚饭时间到了,邓仪说吃饭的仟禾溢品餐馆其实与我们住的别墅区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开车由于单行线的缘故,要绕一个大圈。还好路上没有车,我们与走过去的平君他们几乎同时到达。吃饭的时候我问起得安,邓仪说他去上海开会了,应该是明天下午会回来。然后我问起明天去黎光村晚上回不回丽江,邓仪说回,再晚我们也回来。我想,非常可能是邓仪想起去年我们被大雨洪水困在黎光村的事情,至今还心有余悸。不过我倒是赞同他的谨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去年被洪水冲垮了的过路桥


晚上的会议犹如去年八月我们在丽江阿丹阁酒店的第一次讨论,邓仪再次成为一个中心话题。这次来丽江的六个人,见过邓仪的只有我和春晖,没见过邓仪的,可以说都对他充满了好奇。确实,邓仪是一个带着很浓的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的人生从小到大一直不同凡响。依我所见,邓仪的一生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不甘平庸,一定要活出自己的亮色来。我因为和邓仪接触多了,可以说是对他人生的各个时期都有了印象。这是一条来自黔西北最穷的毕节地区、饱染哪个地区老百姓特有的倔强和剽悍的性格的汉子,当年可以说是赤手空拳离开那个闭塞的山区出来闯荡,靠自己的努力慢慢打出了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而随着人生阅历和经验的增加,时间也慢慢抚平了他外在的棱角。现在他虽然内心中仍然有着自己的坚守和担当,但是出于生存的考虑,待人接物也变得更为老练与通达,这样的男人最有魅力。


今天的日程是去黎明乡黎光村。所以我们起得稍微早一点。别墅客栈供应早饭,但是在同一小区的另一栋别墅中。这栋别墅也是那个台湾老板所买,房屋结构与我们住的那栋一模一样。早餐是台湾老板自制的,有包子、米粥还有自己腌制的如乳黄瓜这样的小菜。在这所别墅一层的后半部,靠着厨房之处有一张饭桌,桌子两边各设三个座位,我们去的时候,早饭已经都摆在桌上了。老板是一位中年女士,身材保持得很好。据她自己说在中国大陆已经待了十一年,到丽江也已经四年多了。我们问她想不想回台湾,她说现在有疫情,肯定回不去,再说,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也已经习惯了。等我们吃完早饭回到住处,和青已经在客厅等着了。今天因为去黎明的人多,所以他们租了一个类似依维柯的客车(V80),开车的司机长得瘦瘦高高的,他自己介绍是永胜过来的,这也让我们感受到丽江地区的社会流动情况。


我们先去中心的办公室。按日程,邓仪要向我们介绍中心的情况和中心所做的工作。于是,我们又来到了位于丽水路的文笔园,办公室还是去年的原样,但是听众换了。


和去年的日记对照,其中有一个变化是成霄峰考上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战略发展研究院沈红老师的博士研究生,离开中心到北京来读书了。


考虑到去黎光村赶路的时间会更长一些,所以邓仪也没有太为展开,只是介绍了一下村寨银行的情况就结束了,其实这里很精彩的一段是邓仪他们在内蒙阿拉善盟的工作,不过介绍的时间不够了。


去黎光村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很多遍了,知道要过“长江第一湾”,所以就在车上提前和没有来过丽江的老师和同学打了招呼。今天丽江天气不错,天很蓝,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你觉得很舒服。去年8月我们到长江第一湾的时候,正赶上下雨,金沙江浊浪翻滚,咆哮而下,而景点也正在整修,所以我们只能找一个可以让大家都能立脚的地方合影。这次就没有问题了。 


去年浊浪翻滚的黎明河


我们继续赶路,终于在十一点半左右到达了去年黎明河路桥被冲垮的地方。我们下了车,一看,桥已经修上了。一共是两顶,平君介绍,右边那顶较为简陋的是过渡桥。邓仪说,这座路桥修了差不多一年,花了一千万元。


左起:和青、邓仪、丁平君、吴沛霖(中心志愿者)

王纪芒、杨善华、陈文玲、傅春晖、吕士龙、秦滔

摄影师是中心的林静


这里特别要提一下的是林静,我把她称为摄影师,是因为她抓拍人物的神态技术很是高超,后边大家还可以继续看她拍的照片。


右侧是简陋的过渡桥


重新修复后的过路桥

我和春晖在桥上合影,纪念我们去年这一段难忘的经历。


登车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我们去年步行过桥的地方。这座桥还在,因为车没有停,春晖赶紧指给我看,然后说:“就这么近!”可是就这点路,我们翻山越岭,走了两个多小时。山区交通对道路的依赖由此可见一斑。


差不多十二点半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中午打尖之处:老君山管理处街面上的老余饭店,黎光村的蜂书记和他女儿就在这里等我们。蜂书记现在已经退下来了,不过他女儿蜂云接了他的班,现在是黎光村的党支部副书记。这样,我们12个人就分成了两桌。我们在老余饭店已经吃过多次,去年我们就是在把行李放到诺玛底客栈之后冒雨跑到这里来吃它的特色菜——酸汤猪脚火锅。酸汤应该是贵州口味,贵州人虽然吃得比云南人还要辣,但是酸汤火锅确实是不辣的。而且,最实惠的是酸汤火锅的锅底有一只炖得很烂的肘子!因为方言的关系,我们往往会把这里说的猪脚理解为“猪蹄”,但这里的“猪脚”却是“猪肘子”的意思。而且,这里的肘子还有一个好处是真有我们现在在城里已经很难吃到的那种猪肉的原香。我因此联想到,我这趟来云南后第一次吃到这种猪肉的原香是昨晚仟禾溢品的那道炒肉片。肘子肉已经切开了,这样大家捞肉就容易多了,虽然还有其他配料,但是我想,我们这两桌有点类似的是,最先被消灭的一定是肘子肉。


蜂书记的女儿已经三十岁了,她原先在外面读书,毕业了,来到这块自己成长的土地工作,应该是驾轻就熟。据我的观察,她待人接物也蛮老练了,但我觉得她要想在黎光村建立起威信恐怕还需要假以时日。邓仪说蜂云是蜂书记的大女儿,蜂书记的小女儿蜂雨也已经在几年前毕业了,现在保山市芒宽乡的一所小学教书。另外,蜂书记还有两个侄女,是他弟弟的孩子,他弟弟因为车祸去世,就把两个女儿托付给他,这两个侄女,大的那个已经完成学业,在怒江州工作,小的在中央民族大学读研究生。这四朵金花目前都还待字闺中,所以蜂书记的压力也蛮大的。不过她大女儿自己说她已经找好了对象,男方是纳西族,也是村干部,在玉龙县石头乡桃花村工作。我们问她将来怎么办,她说自己的家庭就安在黎光村父亲这边,但男方两头跑,不过来,所以也不能算上门女婿。我们都觉得她对婚后居处这样的安排蛮有新意的(这里将这种婚俗称为“不娶不嫁”),也许,这也反映了傈僳族家庭婚姻制度的变迁?


吃了饭,我们继续赶路,向恨都小组进发。恨都这个名字肯定也是傈僳语。邓仪说,本来他们村寨银行的借还仪式早就该进行了,就是因为知道我们要到丽江来,所以通知他们等一下,方便我们做一个实地观察。我对邓仪说,你考虑得太周到了。恨都离黎光村村委会还有超过15分钟的上坡车程,我们下车后,邓仪向坡上一户人家指了指,说借还仪式在村民小组组长赵红礼的家里,需要步行走上去。我走到坡跟前,发现这条上坡的路特别陡,差不多有七十度了,好在是铺上了水泥,走在路上还不至于滑下去。我边走边想,这里的海拔差不多是2800米,我空手上去尚且要喘,不知道赵组长和他的家人平时过日子买米买菜搬运东西是怎么弄的,也许他们是搞惯了,山区村民生活的艰辛由此可见一斑。


借还仪式全景


待我们爬完坡进到赵组长的屋头,发现村民已经到齐了,来参加这个活动的女同胞们都穿上了艳丽的民族服装(这通常是她们逢重大活动和节日才穿出来的,说明了她们对这个活动的重视),三张拼在一起的桌子两边坐满了人,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盛装的女同胞们


赵红礼宣布仪式开始,邓仪和我都做了简短的发言,肯定了村寨银行对内生式村庄发展、村庄整合和村民家庭的作用,表达了我们向他们学习的愿望。然后村民开始还款。恨都小组参加村寨银行的一共是32户,借还周期是三年,每年一批,第一批是10户,第二批是11户,第三批也是11户。今年是第二个借还周期的第三次借还款。按每户出资1000元计算,32户是32000元,然后中心给与的匹配金额也是32000元,一共是64000元,所以第一批10户每户可以借款6400元。


借还款的场景

坐在中间的是赵红礼,他也是村寨银行的理财小组负责人。


而第二年借款的,据赵组长说,因为要加上利息,再出于方便计算的考虑,借款的额度已经到了6800元,今年更达到了7000元。


借还款都需要签字按手印,我们看到,有些妇女来借还款的农户也有叫自家孩子来签字的,可见至少在傈僳族中老年妇女中还有文盲。我问妇女们为何是她们来做这件事,绝大多数妇女给我的回答是家里的男人出去打工了。我觉得与2016年第一次来黎光村相比,出去打工的青壮年应该说是大大增加了。


一个小学生代表自己家庭在借还款账单上签名


这是一个小学生代表自己家庭在借还款账单上签名。


我们参加了黎光村恨都小组村寨银行的借还款仪式后与村寨银行参与农户还有村干部的合影,前排右一是蜂云,第三排右起第二人就是他们村民小组组长赵红礼。


今年借款的明细


2020年借款的明细

这次还的应该是2020年的钱


我们看了这个明细账,也问赵组长,为什么去年和今年也有多借的,比如赵学勇2020年就借了7500元。赵组长的回答是这看借款人的需要。如果是确实必需,又经过大家讨论同意,在村寨银行财力允许的情况下可以让他多借,当然这也意味着他利息也要多付。后来邓仪告诉我,赵红礼这个人表面上看有点木讷,其实很是能干。他的听力有点问题,但是绝对不缺心眼,别人想搞点歪门邪道根本骗不了他。看来农村里真不缺能人。


纪芒一看来了这么多人,觉得这是调查的好机会,很是高兴,就见缝插针做起了访谈。这是一个原来精准扶贫的帮扶对象,他父亲得了喉癌,才去世不久。家里两个女儿,大女儿在丽江上学,成绩比较好,想考张桂梅当校长的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小女儿就在黎明乡的集中办学点上小学,家里养了17头牛,自述是为女儿将来的学习做点准备。不过访谈才刚刚入港,我们就准备撤了,这让纪芒很是惋惜。


王纪芒在恨都小组访谈村民


下午四点半左右,我们到达河上组村民乔华亮家。丽江跟北京的时差还是很明显的,它天黑比北京要晚至少一个小时,所以四点半这里还很亮堂。按照预定日程,我们应该在这儿吃晚饭,但是吃饭前首先是访谈。乔华亮家的院子很大,蜂书记也在这里。我们被领进乔家的客房,看到有三个傈僳族男子在那里,他们的身边放着傈僳族的民族乐器——葫芦笙、四弦琴与架子鼓,大概是平君介绍,说他们本来已经接受邀请要去北京国家大剧院演出,但是因为疫情最后没有去成。我们这些人马上随机分了一下,春晖访河上组组长熊春,文玲访蜂书记,纪芒和我访问这三个傈僳族民间艺人。


10月23日傍晚

陈文玲在黎光村河上组村民乔华亮家访问蜂金龙书记。


乔华亮家访谈场面


我访的那个名叫王永钢,是他们这拨艺人的头。乔华亮家显然是这些文化人聚会的场所。我们背后的书法条幅是他们乡文化站站长写的李白的“将进酒”这首诗。


王纪芒访问傈僳族艺人


这是当时这些傈僳族歌手为我们演出的场面


我跟王永钢的访谈从生活史开始。他自述今年44岁,我马上表示惊奇,说你看上去真年轻。他很自豪地对我说,他是傈僳族文化传承人。但他不是黎光村人,他家在黎明村,去年刚当选了黎明村自家所属的王丽别村民小组组长,他自言他不仅会演奏,也会制作傈僳族的民族乐器—葫芦笙、四弦琴。我问他这种技艺他是怎么学的,他说有家传的因素,他外公是制作这样的民族乐器的高手。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出去打工了。但提到小儿子,他很骄傲,说小儿子从小就跟他学乐器演奏,上小学时已经能跟随他到外面演出,不过现在上了中学就去不成了,他对此很是惋惜。他自言天性不爱受拘束,所以读书也没有读上去,只上到初中。现在他有时在黎明小学教孩子们唱民族歌曲,学琴。我问他是不是小学的兼职老师,他一再说不是,就是尽义务。访谈中他一再强调,傈僳族这种文化,再过20年可能就要绝迹了,原因是高科技的引进。他说现在大家都玩手机,不太可能有这样的聚会了。而他就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很好,活着,就是要高兴,要轻松一点。王永钢的讲述,让我真切感受到傈僳族正在经历的社会文化变迁。随着人员的外流与道路的便捷,现代化也从各个方面渗透进入原来闭塞的大山深处,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在那里居住的各个民族的文化和生活方式。 


这段视频是在乔华亮家吃晚饭时他们即兴的歌舞


晚上的讨论就围绕着白天的见闻和访谈进行。对于第一次来黎光村老师和同学来说,因为今天获得的大量信息而带来的冲击太大。但对我来说,我觉得自己对这个地区的了解和认识正在变得清晰和深入。


今天的日程是去河源村。目的地是李玉坤的弟弟李玉荣家。前两次我们来河源的时候,那条国道还在修,最早的时候我们甚至要绕道大理的剑川(河源所属的九河乡正好与剑川交界),但是现在这条国道修好,就不用绕路了。出发之前我们见到了耿得安,他从上海回来了,会跟我们一起去。在车上我跟他坐一起,顺便聊聊他的近况。一路上风景很好,车窗外可以看见玉龙雪山,我跟春晖说,拍一张,留下这壮观的景色。


玉龙雪山远景


河源村在山上,所以一路我们都是走盘山公路,有的地方还能见到夏天下雨导致塌方的痕迹。我跟邓仪说起,去年8月我们从黎光村出山的时候,车在公路上开着,就看到前边突然滚下几块跟人的头颅差不多大小的石头,真的是很惊险。我就是在河源第一次领略了云南村落之大。记得2016年5月第一次来河源村,往丽江返回的时候,邓仪开车开了约莫45分钟,我问他出了河源村没有,他回答说还没有。一个村庄面积109平方公里,这样的村子在别的省真的是很难找的。


终于到了新房组李玉荣家。李玉荣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我们也就叫他老三。不过我们到他家的时候老三不在。李玉坤在他老弟家等我们,大家见面后彼此很热情地握手问候。李玉坤的妻子也在,她是来帮着做饭的。邓仪说李玉坤老婆做饭的手艺是很不错的。我们看到了一个老太太,我起初以为是李玉坤他妈妈,但看着又不像,后来好像是得安告诉我,这是老三的丈母娘,老三是上门女婿。这样我们就对老三的家庭关系清楚一点了。过了一会,老三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朵很大的松茸,一副很得意的样子。新房组的农户很多都是以采集菌类作为自己的主要产业,松茸在菌类中收购价格算是高的,最高时据说每斤可以买到一千多元。但今年松茸收获不多,所以是该着老三得意了。


过一会,从大门口又走进一个人,我一看,是李彭生!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夹克,进来时眉目含笑,见谁就跟谁打招呼。李彭生是我们的老熟人了,去年我们来河源,就是在他家吃的午饭。他是这一带农户养殖或采集的菌类的收购人。去年离开李彭生家的时候,他给过我一张名片,上边写着“玉龙县九河乡河源李彭农场李彭生”,另一面写着“批发、零售云南老君山特产野生菌干片,纯天然蜂蜜,冬虫夏草等”(这就是他的业务范围了)。然后我们就把他们几个(老三、李彭生、李彭生妻子的舅舅、还有一个是单岭村民小组的组长李世军)召到一起,开了一个座谈会。


老三家里的座谈会


台阶上右起:傅春晖、杨善华、陈文玲、吴沛霖、吕士龙(背影)

院子里左起:老三、李世军组长(穿西服者)、李彭生、李彭生妻舅。


老三提供的情况是现在河源村外出打工的非常普遍,几乎家家都有,青壮年男子大部分都走了。所以,现在打工提供的收入成了家庭经济的主要支撑点。李彭生说,他一直跟他老婆舅舅的儿子在一起做收购中介,他为做中介差不多准备了10年。他说主要是积累,因为每年到收购的季节需要大批资金,至少需要一千万元来周转,多的时候是四、五千万。然后他说这个收购呢,也有风险,因为从农户那边收上来的货未必都能买到好价钱。他说今年可能就要赔,我问他一般大概会赔多少,他说就是几十万吧。他老婆的大舅话很少,一般就是面带微笑在听,偶尔会回应一下。我的直觉是他妻子的这个舅舅是一个很内敛的人,心里其实非常有数,只不过是表现低调而已,后来我跟邓仪说起我的看法,邓仪说他也是这么看的。李彭生呢,从他进门的行动就可以看出,他是非常在意与别人的关系的人,到哪里都是尽量不去得罪人的。邓仪的看法是,李彭生还是依托他老婆大舅的儿子在做生意,其实他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多钱。


应该说,把单岭小组的李组长找来是邓仪的好意,他想让我们更清楚地从当事人那里了解到2018年11月在他们组发生的一个村寨小组成员试图拖延还款,但最后因为他们组处置得当,在第二天就让这个村民还了钱这件事。不过大约是李组长不愿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自己村邻短的原因,他讲得吞吞吐吐,倒是李玉坤在边上听到他讲的内容后补充了几句,点出了他们小组措施成功的地方。


老三、李世军组长(穿西服者)、李彭生、李玉坤


我们还在说着,这边叫吃饭了。饭桌就摆在院子里,菜肴很是丰盛。这顿饭的最大特点是可以和昨天在黎光村乔华亮家吃的晚饭作比较。昨天在乔家吃的也有白芸豆,煮得也很酥烂,但没有在老三家吃到的味道好。我是尝出老三家的白芸豆是加鸡汤煮的。老三家还有一道菜是蒸腊肉,那个腊肉片的肥膘是透明的,用筷子夹起一块则香味四溢,乃至嚼完咽下齿颊还有余香。我想起去年李鹰在李彭生家吃完饭之后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的腊肉那句话。吃饭的时候,老三端来白酒,我也要了一点,尝了一下,觉得也比昨晚在老乔家喝的白酒要更为醇香。邓仪对此做了这样一个总结,他说,从吃饭来看,白族比起傈僳族来要更讲究一些。


老三家的午饭

左起:傅春晖、陈文玲、邓仪、杨善华、李玉坤、王纪芒。


吃完饭,我们下午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去河源的大麦地村民小组探访大麦地小组村寨银行的负责人老朱。虽然新房组和大麦地组是一个村的,但是开车从新房到大麦地至少也得半个小时。访问老朱也是邓仪的安排,因为大麦地村寨银行发生过银行成员在借款尚未偿还之时就去世的事件,但是村寨银行成功把死者借的钱收回了。所以这样的经验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因为这是最带着泥土味、最有中国农村乡土伦理特色的东西。


大麦地的村民居住也很分散。我们到了老朱家门口,好像这里只住着他和他弟弟两家。进门的时候有一个老人面对我们,邓仪说那是老朱的父亲。老人看看我们,也没有回应我们的招呼,就走到隔壁去了(后来听说老朱的父亲和他闹了点小矛盾)。老朱的脸膛虽然因为高原的紫外线晒得黑了些,但是五官端正,双眼皮,大眼睛,所以我恭维他:你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帅哥。大家听到后都笑了。老朱安排我们坐在院子里,我抬头看了看,天是那么的蓝,微风轻轻吹着,四周静静的。院墙外边就是田地,还有未搬走的庄稼撂在地里,空气里满是田野的味道。这样一种田野调查的感觉太让人舒爽了。


老朱今年47岁,汉族,共产党员。自言读书读得不多,当了个合作社理事长也算子承父业,因为他父亲以前当过村里的党支部书记。说起还钱这件事,他沉吟了一下,不过倒还是讲了,说这个死者家里是三兄弟,死者是老二,老大去大理当上门女婿了,老二的媳妇跑掉了,就是老三的媳妇还在。本来是老二和老三一起养他们两家的孩子,不过那年老二查出来是肝癌,很快人就没了。然后村寨银行就讨论,人没了,但是借的钱还是要尽量讨还。那么他们家有没有偿还能力呢?因为那个死者办丧事的时候,负责收礼的是他们村寨银行的成员,他记的账很清楚,单是收的礼就可以偿还这个钱了。所以他们最后是去找的死者的弟弟,跟他说不还钱也是可以的,但是从此之后你家的红白喜事我们不会来帮忙了。老朱说就这点厉害,因为这里还是土葬,抬棺材必须8个人,坟地还都在山上,所以少一个人都不行。大麦地的村寨银行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是借款获得的利息的处理,他们是将利息与本金分开,另外变成一笔借贷资金,如果村寨银行成员有急需,也可以借这笔钱。所以,这个死者还借了这笔资金里的钱。大概是借了三万。最后老朱笑着说这些钱都还了。


与老朱访谈的现场

图二左起:老朱、王纪芒、杨善华、陈文玲、傅春晖

秦滔、吴沛霖、吕士龙


不过在往回返的车上,邓仪说老朱这个人虽然精明能干,但是有私心,这是他和李玉坤不一样的地方,李玉坤还是有公心的。这时我想起以前邓仪和平君说过的大麦地种天麻的事情。老朱本来是想不经过村寨银行成员自己悄悄种,然后收的天麻卖的钱就都是自己的了。没想到那年的天麻因为种植技术方面的原因收成很差,他又想把这一损失改为让村寨银行集体来承担,结果被村民抵制了。然后邓仪就说:“他连我都想摆一道!”


晚上的讨论大家谈到了村庄中精英的问题,邓仪要做村寨银行,一定需要村庄精英帮着去推动并发挥自己主体性去管理,这些精英怎么发现?怎么上位?这是很值得研究的问题。我则说到要注意现在农户家庭收入结构的改变—打工收入已经变成了他们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还有就是像李彭生妻舅这样的经纪人的成长,他们可能是这里最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这张照片你们不要看人,看景色是不是很美?



两天调查结束了,大家收获良多,也非常感谢邓仪、平君和中心其他工作人员得安、和青、林静的周到安排和细致热情的接待。纪芒、文玲、春晖以及两个同学今天就回北京了,他们是下午的航班。我则还要多待一天,因为邓仪说还要让我遂2019年3月的心愿,带我再访洱海。于是我、邓仪与平君在上午十点出发,从丽江直奔大理。大理的市区在下关,但是邓仪说我们今天先去古城看看。


 我和邓仪在洋人街


洋人街是古城主路南边和主路平行的一条街道,没有什么行人,显得很是萧条,其实主路也差不多。


车在高速路上走了一段就拐上了去大理的国道,邓仪说以前没有高速的时候,大家都走的是这条路。我从车窗里往外看,发现原来这就是去年我们到过的洱海之对岸。一会出现一个牌楼,上边写着“蝴蝶泉”。这里的房子都修得不错了,我想这一定是为了旅游。大理古城的位置是在国道的另一边。我们下了车,走近一看,有个城门,门上有字,写着“苍山门”。这是古城的西门。我们绕过城门往里走,就是古城的街道了。这条路应该是古城的主路,但是没有什么人,想来一定是因为疫情影响了游客。大理古城的房屋保护得很好,也没有什么拆迁,明清的古建筑比比皆是。眼看时间已过了12点,我们决定找个饭馆吃饭。主路上的饭馆关门的不少,我们终于看到一个小饭店开着门,就过去看看。老板娘见有客人,就热情迎了上来。我们一边点菜,一边跟老板娘聊天。老板娘说因为疫情,生意不景气,她说凡是租房开饭店的,关了好多家,她之所以还没有关门,就是因为房子是自己的,闲着也是闲着。不过,这家饭店也就两个人,她只用了一个服务员。所以,不管是采买、上灶还是结账埋单,她都要亲自动手了。


我跟邓仪在洋人街牌楼跟前合影

这里古城的味道就出来了


因为饭馆在主路上,所以吃了饭我们还是在主路上逛。邓仪说,顺着主路一直往前走,就到洱海了。不过我们三人见阳光这么强烈,就是避在房屋的阴影里,都觉得有点热,决定到前边的十字路口就右拐,不走那么远了。然后我们就转到了洋人街,就在牌楼跟前,我们好不容易看到两个组团来旅游的小群体,领头的甩着旅游用的小旗。我说这些人有没有50?平君说顶多40。她说她以前来的时候,大理古城是人山人海,有的地方插脚都难。


说话间,我们看到有一个卖饮料的地方,门前人行道上还放着桌椅,决定一人要一杯咖啡解解渴。小店的价目表上写着拿铁和卡布奇诺是20元,美式咖啡是15元,卖咖啡的老板长得又高又胖,眼睛大大的,脸色红润,头上戴着圆形平顶的白帽。这里的生意也不太好,坐着喝咖啡的也就我们3人,我们躲在阴凉地里,聊着天,难得地享受着这悠闲的时光。临走之前,平君抢着去埋单,明明小店柜台上有微信的二维码可以扫,但是老板却一定要我们付现金,这让平君有点狼狈。终于她想起钱包里可能还有点钱,就把钱包翻出来,还好,还有200元!于是她拿出100元付了账。离开的时候发现有个中年女子进了这小店,我们看她在店里的熟稔程度,判断她一定是老板娘。然后我们三人就开始合理想象:如果用微信付款,那么这个钱一定是入了店里的公账,老板娘也一定知道,所以这个钱就到不了老板手里。但是背着老板娘收现金,这个钱肯定就入了老板自己的小金库,变成了老板的私房钱。没想到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见证了一幕家庭经济关系的活剧!我们哈哈笑着,走向停车场。


下一段的旅程是沿洱海边转一圈,然后回到我们2019年到过的那侧的洱海边找个客栈住下。这么一转,大概就花了一个小时。一路上看到洱海边应旅游之需,盖了很多新房。这里边有民宿也有宾馆,高楼鳞次栉比,很是壮观。


到了洱海这边,是海东、挖色与双廊三个镇的辖地。2019年我们来洱海,就是从海东这个高速口出来的。邓仪说我们找找看吧,关键是要找个海景房,可以看日出日落。车开到挖色的地界后,看了几家客栈,要末位置不好,要末价钱偏高,都不合适。最后选的那家客栈有个富丽堂皇的名字:“白银帝国”。我们挑了两个面向洱海的房间,说好了六点钟下楼集合找地方吃饭。


六点下来,正是太阳下山之时。我站在洱海边,看到了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象:太阳快速滑向云层里,在云层背后顽强地显示出自己的身影,圆圆的,亮亮的,光芒依旧耀眼。以前都说乌云遮不住太阳,是说乌云终会散去。但是当太阳被乌云遮挡的时候,我们是看不到太阳的。所以这幕景色,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洱海夕照


吃饭的地方也找了一会,最后我们选了一个名叫“渔家村”的饭店,离我们住的“白银帝国”客栈大约是1公里多一点。这个饭店有楼上楼下,我们上得楼来,选了一副靠洱海的座头。这二层楼的特点是没有墙也没有窗,就是用木栏杆作为防护。平君点了菜,她挺细心的,还带了一瓶贺兰山的霞多丽白葡萄酒。我们点了四菜一汤,一份清蒸桂花鱼(平君说这鱼产自大理宾川),一个油炸花生米,一个炒牛肉片,一个空心菜和一个海菜清汤。因为没有什么人吃饭(楼上很长时间只有我们这一桌),所以菜上得很快。鱼装在一个大盘里,我们一尝,肉质细嫩,香味扑鼻,入口即化,果然名不虚传:现在很少能吃到这样的鱼了。空心菜和牛肉片也都炒得不错。享受着桌上的佳肴美酒,看着前面洱海黄昏时候开阔的景色,真是心旷神怡。连邓仪这样平常滴酒不沾的今天都破了例,在杯中倒了一点白葡萄酒。吃完一算账,才166元!我们三人都说,这样的饭店,一定有回头客!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日出显然是看不成了。邓仪说,我们再到洱海边照几张相吧。这样,平君给我和邓仪留下了一张堪作纪念的合影,这次洱海之行也就圆满结束。


10月26日晨与邓仪在洱海边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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